这些天,他去过刑部、都察院等衙门,又去登闻鼓院直诉,御史非但接下他的诉状,还呈到了御前。他走的完全是高调路线,成功在几天之内,让全京城都知道了他这号人物的存在——区区一个生员,为老师奔走异乡,四处鸣冤。
一个螳臂当车的悲壮形象油然而生,人们无不感到赞叹,相互探听,口口相传,当然除了一个人,他的便宜老爹林知望。
徐湛本就打算将事情闹大,最好捅到皇帝那里去,藏龙卧虎的京城里,他们显得太过渺小卑微,若敢搞什么小动作,出不了几天就会被整的渣也不剩,所以他便使出浑身解数的折腾,不折腾到名震京城不肯罢休,京城的千从卫虽无孔不入,却比地方要有所顾忌的多,刘推官让他懂得大隐于市,将自己推向明处,或许会更加安全些。
本不指望能瞒过林知望的耳目,甚至还盘算着,真到事情闹大的一天,恰好让林知望发现他们的行迹,至少能够保证他与郭莘的平安。
只可惜他失算了一回,林知望此刻正与漠北使团谈判,被关在漠北使馆驿中,与外界隔绝已有七八天了,哪里去听说这些传闻。
恰在此时,徐湛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在独自外出回客栈的路上,被蒙了眼堵了嘴,装进麻袋,一路被人扛着扔上一辆马车,辘辘的行驶起来,颠地他七荤八素。
一阵天旋地转,再一次重见光明时,他手脚被绑缚,浑然不知身在何处,环视四周,他被关在一个四面徒壁的空房子里。
有两个壮汉推门进来,轻踹他一脚,将他翻了半个面儿,面朝上仰躺在地上。
徐湛摔得两眼发花,嘴里的麻布被拿掉,“呸呸”的吐出嘴里的麻絮,恶心的忍不住干呕。
“你是韫州生员徐湛?”黑脸汉子高声质问。
“正是……”徐湛呛咳几声,绝望的闭了眼,咽了口唾沫,折腾这么多天,到底没逃过遭暗算的宿命。
“你不害怕?”汉子见他小小年纪,却有着异于常人的镇静,颇感受挫。
徐湛睁开眼,又闭上:“我是生员,有功名在身,你们不敢杀我。”真要杀他,像踩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也不必费这么多周折。
汉子被他的天真打败了,摸着满脸虬须大笑,一脚踹在他屁股上,害他在地上打了半个滚,狼狈万分,徐湛心里咬牙暗恨,除非死在这里,一旦有机会离开,定要让他们百倍偿还。
“长话短说,你身上有我们主子想要的东西,快快交出来,离开京城逃命去吧。”汉子唯恐他油盐不进,瞪大了眼补充道:“你知道京城这种地方,王公勋贵何止千百,四品以上的官员比比皆是,谁会在意你一个生员的性命。”
“我尚且不知,你家主人想要什么东西?”徐湛问。
“抚阳工程的账本和造价图纸,你装什么糊涂!”汉子毫不留情,一脚揣上他的大腿。这两下都不敢往要害上踹,徐湛看明白了,他们并不敢伤他性命。
“什么账本图纸,我没有,你们大可搜身。”徐湛咳嗽着笑道。
“别狡辩了,这种东西怎么会藏在身上。”汉子狞笑道:“与你同来京城的,还有两个人。”
徐湛心里一颤,不过很快冷静下来:“那你便去找他们,与我费什么口舌,我身上又没有那种东西。”
汉子气坏了,抬脚将他踹翻。
徐湛费力的翻身,沉默了,当然,也为此付出了足够的代价。
他被人关起来整整一天两夜,起初只是将他吊起来鞭打,力道不大,只让他感到很疼,打到见血便停了手。然后将他架上刑架,用银针刺他的痛穴,不能否认,这招比鞭子厉害的多,痛得他几乎失去知觉。
一桶冷水泼醒后,将他绑在刑凳上,用鹅毛扎挠他的脚心,让他哭笑的浑身抽搐,最终累得瘫倒在刑凳上昏睡过去,又被冷水浇醒,反复了不知多少次,使他的精神极度崩溃。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纯属虚构,请勿对号入座。。
话说真的有人在看吗,举个小手手~~
第34章 交易
徐湛从小读的是孔孟文章,尊的是成仁取义,即便他并不愚直,骨子里的傲气却似浑然天成,因此他受到这样的痛苦,除去肉体上的折磨,更让他难以接受的还是对尊严和灵魂亵渎,仿佛灵魂被抽空,已经不具备任何的思想,只剩一具行尸走肉在经受苦难。
不断有人提醒他,招了吧,将账本交出来,一切都结束了,你还是个少年人,大好的年华在等着你,世间富贵极乐还来不及享受,何必卷入朝廷纷争,做无畏的牺牲。
却也总有一个声音在耳边萦绕:“从今往后,学生仅以先生为作则……待要看看,朝廷还有多少良知!”
良知!先生这样的官员,才是大祁的良知,凭什么代人受过,做替罪羔羊!他们这几样“小把戏”尚且令他吃不消了,先生在诏狱里,不知要受到怎样的凌虐,先生这样清直孤傲的士大夫,最是受不得□□。
徐湛从小体弱,怕疼,却也是个很拧的人,凡是认准的事情就会一股劲儿撑下去,不计任何代价。
徐湛再一次醒来,缓缓睁开眼,愕然发现自己竟躺在床上,头顶是十尺见方的帐顶,被褥用的是柔软的西洋面料,仿佛两天一夜的折磨仅仅是个噩梦,但浑身酸痛,头痛欲裂的感觉又在提醒他事情的真实,听到一阵窸窣的脚步声,忙闭上眼睛假寐,有人拉开了床幔,光线刺眼,忍不住抬手遮挡。
“你醒啦?”温柔清冽的声音,让他心里一紧。努力睁开眼,见一鹅蛋脸大眼睛的小丫头望着自己,他猛地一哆嗦,又来……
“小相公莫怕。”小丫头微笑着屈膝道:“奴婢叫小莲,是奉命伺候您的。”
“……美人计?”徐湛咧一咧嘴角,手足无措。
小莲没听明白,突然退去一边。一个样貌英俊的女子凑上来,说英俊一点也不为过,但应该是女子,只见她双眉如剑,眼睛灼灼有神,头发若男人般簪到脑后,穿一身合体的红色武士服。
“啊!”徐湛吓得周身一颤,不吃美人计,也不等于好这一口啊。
徐湛从床上惊坐起来,定睛看看,愣了半晌。
这女子,正是半个多月前率领一众千从卫包围府衙,抓走几位大人的女军官,林部堂口中的千从卫指挥佥事关山月。
“醒啦?”关山月见徐湛惊骇到这种地步,脸色更加难看了几分,冷声道:“让你受惊了。”
徐湛睨她一眼,轻轻挪动一下酸痛的腿和被镣铐勒肿的手腕。原来是她下的黑手,大家都不傻,在这装什么无辜?
“我叫关山月,是千从卫都指挥佥事。”关山月小意道。
“我们见过。”徐湛冷冷道,不是他有意装酷,他现在很累,身上空空如也好似失去了感情,忘记了怎么笑,怎么生气,也不知道该笑还是该生气。
关山月干咳一声掩饰尴尬,避重就轻道:“不知你听说了没有,皇帝看到了你的诉状,认为你小小年纪,知恩图报,勇气可嘉,告诉下面不许为难你。”
徐湛又睨了她一眼:“难怪。”前倨后恭的人,最该鄙视!
“我本意不是想要为难你的,我说让他们好好看管,下面的人妄加揣测,误会了我的原意,害你受了这么多苦。”关山月欲盖弥彰道。
千从卫会有这么弱智?哄鬼呢!徐湛轻抿了嘴,不想再说话。
“我下令带你过来后,就进宫当差去了,今天刚刚回来,一问才知道,你被人私下提走审问已经两天了。”关山月解释道。
徐湛扭头向床里,佯作没听到,经过这么一场炼狱般的磨练,他好像学会了冷静与冷酷,现在满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此仇不报非君子!
见他一直沉默,关山月有些着急:“都是我御下不严,害你受这样一番折磨。只要你肯跟我谈,一切都好商量,哪怕让我罢官卸职……”
“关佥事言重了,既然说了是误会,就让它过去吧。只是……”徐湛强挤出一丝笑意,肌肉有些僵硬,笑容很难看,“那些对我动刑的人实在可恨,不知这样愚蠢的下属,将受到什么样的责罚?”
“罚奉降职是免不了的……”关山月顿了顿望着他的眼睛。
徐湛犹不开口,关山月赶紧冲左右吩咐:“将他们带过来,就带这儿来。”
少顷,三个为首对徐湛施刑的千从卫被人押进来,速度之快,显然是事先有过安排,三个粗壮的汉子赤着膀子,就押到徐湛的床前,屋子里顿时塞满了人,热闹起来。
这些男人戾气很重,让左右侍女惊怯不已。徐湛尤其记得那满脸虬须的汉子,让他遭受炼狱般的折磨,此刻暗咬银牙,恨不得将他挫骨扬灰。
关山月看一眼徐湛,见后者一副坐等好戏开锣的神色,便命令旁人:“给我打,打到徐公子喊停为止。”
侍从唱诺,从外面拎了几根胳臂粗的棍子,将三人裤子一扒,棍子穿过腋下叉了起来,另有人拎起刑杖携风打下,没几下便绽开了皮肉了,血流满地,屋里的侍女吓得浑身战栗。
徐湛冷眼瞧着,心中嗤笑,这是他在府衙就见惯了的把戏,观之可怖,实则并不伤筋动骨,休养个几天就能好,反而那样不流血的,筋骨都碎在皮肉下面,反而非死即残。
关山月本以为读书人懦弱心软,见不得血光,没几棍子就会喊停,却不想徐湛若没事儿人一样袖手旁观,一狠心,给行刑者递了个眼神。
只见棍子如疾风骤雨般的砸下,着肉也听不见多大的响声,三个硬汉渐渐哀嚎起来,徐湛知道,这才是动真格的了。
关山月心想打残他们,总能解你心头之恨了吧,却见徐湛躺在那里安然不动,最后竟然闭上了眼睛。
关山月急了,她想不到徐湛这么狠,非得要他们的性命。内心一番挣扎,关山月颓然将目光移开,摆了摆手。这是杖毙的讯息。
三根棍子直追三人的后心,只听“嘭嘭嘭”三声,三个翘首哀嚎的脑袋立时垂到了地上,鲜血从口鼻中溢出,侍从检查了他们的气息,死了。
像小莲这般没见过血腥的侍女们,吓得体若筛糠,被连同三具尸体一同拖了出去。屋里终于安静下来,除了满地的血污,窗格透进的阳光一照,散发着瘆人的颜色。
“算你狠。”关山月望着地面出神。
“相比关佥事,相形见绌。”徐湛脸色惨白,虽觉得他们死有余辜,却终究第一次看见杀人。心里则更加鄙视关山月,狡兔死走狗烹,拿手下顶缸,不光彩至极了。
“你这样的人,真不好惹。”关山月怪声道:“日后当了官儿,必是酷吏。”
“扯远了,”又瞥到地上的血渍,徐湛忍住恶心:“佥事有事请直说吧。”
“郭大人时常提起你,说你聪明,独特,不落窠臼。”关山月此刻倒显得不那么急了,有人搬来椅子,她在他的床边坐了下来。
“老师……还在诏狱?我能见他一面吗?”徐湛道,不由得红了眼睛。
“这个关节上,最好还是不要。”关山月摇头道:“我不敢将你在京城的消息告诉他,再者你们贸然见面,对彼此都没有好处。”
徐湛颓然的点点头。
关山月接着道:“我们做个交易吧,你将证物交给我,我来帮你达到目的。”
“你,帮,我?”徐湛疑惑。
关山月轻嗤:“自然是帮郭大人。”
徐湛学着她的样子轻嗤。“我凭什么相信你?”
关山月气闷道:“凭你一个小角色根本办不到!我想你已经看过账本,抚阳决堤是贪腐案,牵涉朝中百官的利益,一旦戳穿,非但你没有活路,对郭知府也是致命的。”
徐湛静静的看着她,轻声道:“我原以为,佥事想将账本代为转呈圣上,却原来是想拿去与人做交易……”
关山月仿佛被人戳穿心事,剑眉一蹙:“这其中牵扯之广,你一介孺子又明白什么!”
“我虽然不甚明白,但我知道你这是与虎谋皮!”徐湛垂下眼帘:“老师是什么样的人你应该清楚,他将名节看的比生命还重,这样的交换,等于让他舍弃清白苟且偷生,他不屑,不稀罕。”
“蠢货!枉我不当你是那些酸腐书生……”关山月气愤交加:“你到底想要怎样!非得把他害死才肯罢休?”
“何不……想办法让我面圣,介时我交出证物,先生的冤屈得以申诉,孰生孰死皆由圣裁,且不连累关佥事,岂不两全其美?”徐湛道。
关山月气笑了:“你以为皇帝是你们县官儿吗,想见就见?”
“那就要看关佥事的本事了。”徐湛撂下一句话,翻个身倒在榻上假寐。
“你……”关山月气得瞪眼:“我真想掐死你!”
关山月正在气闷,两个穿红装的姑娘跑进来,在她耳边轻声嘀咕几句,只见她脸色骤变,床上的徐湛也顾不上了,气冲冲的破门而出。
还未走远,又折返回来,从怀中掏出一串念珠扔到徐湛身上,正是荣晋赠与他的,在受刑时不知去向,想是被人拿去交给了关山月。
“这是宫廷之物,你从哪来的?”关山月质问。
徐湛把玩着出神,喃喃道:“一位小友相赠,说将它示人,或可遇难成祥,可惜他们看了无数眼,甚至夺走了它,依旧不肯放过我……”
他说的自然是对他施刑的人,后来他也想明白了,这东西再厉害,也得碰上识货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猜猜关山月什么动机吧。。
今天肚子痛的好忧桑,什么也不说了,乃们看着办哦~~
【小声】收藏收藏,要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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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关山月
两个姑娘名叫阿凝阿冸,武艺好人又机灵,快步跟在关山月身后,还喋喋不休的蹿火:“姑娘姑娘,快救救许姑娘吧,这么大好的年纪,命怎么那么苦,被生生逼得上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