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日江山——离儿
时间:2022-03-16 09:18:41

  沈岳有些鸡同鸭讲的无奈。
  林旭宁算听懂了,今夜是沈岳与王显约定的谈判之日,周伯年却守在半路将王显捉拿起来,如此一来,招降成了诱捕,沈岳成了背锅的人,杀王显,浙江必然大乱,放了他,如同放虎归山,王显一怒之下不知多少生灵又要惨遭涂炭,当真是进退两难了。
  “周大人,你来浙江才几个月,你真的了解倭寇吗?”林旭宁开了口。
  周伯年仍带鄙夷之色,他猜想沈岳一定会阻止他这样不合身份的发问,可是沈岳没有。
  于是林旭宁接着道:“倭寇分两种,两分是真倭,八分是假倭,这八分假倭就是王显身后的船队,是他手下的十万海盗,你杀了王显,谁来节制这十万多人?他们没了首领,立刻会投效真正的倭寇,周大人,你上过战船打过海战吗,你能承担这样的后果吗”
  周伯年面带愠色:“林公子,我耐着性子听你把这番话讲完,全因尊敬令尊令伯父的为人,可你说出这些是非不分黑白不明的话,哪里还像个圣人子弟?罪魁祸首可以封官进爵,手无寸铁的平民良善就该被烧杀抢掠,可还有‘公道’可言?”
  “周大人,您一大把年纪,竟还相信天底下有‘公道’两个字?”林旭宁心直口快的说:“若说公道,你擅自抓人,对沈部堂是否公道?你能在浙江待几天?海盗一旦失去节制,顶在前面的是浙直总督衙门,前方浴血奋战的将士,千千万万无辜的百姓,还是您周巡按?赵通事还在倭船上为质,妻儿老小都在等他回来,您可有保全之策?周大人,为天地立心和为生民立命,有时不能两全……”
  “旭宁!”沈岳打断他,“放肆了。”
  林旭宁施了个礼,退回沈岳身边。
  周伯年这才发现他不是草包,甚至不算是个百无一用的读书人,只可惜,不知谁教的道理,长偏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为什么突然诈尸呢,因为每年都要给高考的小朋友加油打气呀!
  过渡章,交代情节用的,不想看王八念经的可以直接看这里↓
  有个海盗头子叫王显,想在海上搞贸易,因为朝廷明令海禁,所以跟他闹掰了,所以把他的老婆孩子抓了,他认为自己只有强大的让朝廷忌惮才能保住老婆孩子,于是拉起十万人的船队跟朝廷作对,在日本地位也高,日本王都要给面子的那种。
  浙直总督沈岳派军队跟他边打边谈,最后终于在林旭宁的帮助下把他招降了。结果王显在来总督府密谈的路上被刚正不阿的巡按御史周伯年擅自抓起来,要将招降变成诱杀。然后沈岳怒了,林旭宁打算替东家怼死这个家伙。
  这段故事告诉我们一个什么道理呢——经商有风险,下海需谨慎。
  呃,好啰嗦。。。
 
 
第124章 赴考(中)
  韫州的棠溪码头上,徐湛与舅舅别过,带何朗常青下船。
  他本要去别业备考,小叔嘱咐他,二哥近期会去韫州与他汇合,但徐湛仍不放心,想到二哥时断时续家书,便决定乘船去杭州总督衙门找到二哥,押也要押着他回韫州考试。
  商船的行进速度不及官船一半,韫州至杭州路途不远,却要沿着运河漂上一天两夜。徐湛坐船坐的身心疲惫,还要夜以继日的温习功课,倒让何朗都不禁恻隐,天天劝他注意身体,大病初愈,后面还有九天七夜的考试要熬过去。
  他们所在的舱房有四张床位,为使徐湛静心读书,三人将这间房包了下来,夜间,何朗带常青沿着扶梯去顶层的平台上吹风看光景,徐湛独自在舱内看书写字。
  夜幕降临时,常青忽然说了一句:“少爷读书一向用功,倒也不是谁能逼出来的。”
  何朗看了他一眼,没言语。看到徐湛这样没日没夜的读书,他的确心有不忍,心里埋怨大爷狠心也不只一回两回。
  读书人用十年寒窗,将四书五经嚼烂了啃透了,将程朱的释义烂熟于胸,背诵千百篇八股程文。都是飞扬跳脱年纪,谁也想尽快完成学业,考取功名,做些有用的事,不在四书八股里虚度光阴。
  “我只怕他身体扛不……”何朗话没说完,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连喘息都变得悄无声息。
  “怎么了?”常青问。
  何朗让他悄声,侧耳又听了一会:“你不觉得太安静了吗?”
  常青也听,听到秋蝉嘶鸣,听到水鸟拍打翅膀,听到风吹芦苇唰唰作响,还有船舱里商人船客交谈打牌的嘈杂声。
  “不安静啊?”常青纳罕道。
  何朗望向左岸,如果他所记不错,岸上有两个村庄,再远处是一个镇子,这时辰忙了一天农活的村民该吃晚饭了,可岸上分明有一片民居,既没有阑珊灯火,又没有袅袅炊烟,有的只是死死的寂静。
  何朗是一等一的高手,听觉与嗅觉极度敏锐,此刻依然闻到风中隐隐的血腥气。岸边蒲草摇动,却不随着风的方向,惊起一滩飞鸟,他心叫不好,拉着常青回头时,已有贼人说着叽里呱啦的日语,顺着扶梯往上爬,一时间惊叫声四起,人们慌不择路的逃命,可只要一出船舱就被倭寇斩杀,甲板和船舷瞬间被染成红色,男人女人的呼救声,小儿的啼哭声连成一片,惨不忍睹。
  “少爷!”常青撒腿要往楼梯下冲,被何朗一把拽住。
  “没有人发现我们在这里。”何朗压低了声音说:“你水性好,从这里跳下去,沿着运河往杭州方向跑,点燃最近的烽火台。公子交给我!”
  常青几乎被扔进河里,陆续有人跳水逃生,头一露出水面便被倭寇射杀,夜幕下,河水变成浑浊的深色,一寸一寸顺着流向蔓延。
  “老天保佑……”何朗祈祷一句,攀着横梁抓住了桅杆上的绳索,猛地踹一脚桅杆,将身体荡起到徐湛所在舱房的窗外,破窗而入。他此刻无比庆幸林家家境殷实,租得起甲板上带窗的上等房。
  已有倭寇闯进来,像切瓜一样朝徐湛砍去。徐湛手脚并用滚进床底,锋利的倭刀砍在床边,几乎将床板劈成两半。
  “何大哥!”徐湛万念俱灰的呼喊,却未想,何朗从天而降,砰地一声掉在残破不堪的床板上,床板塌下来,险些将他砸死。
  沈岳手下一员大将叫高韩,有紧急军务禀报总督,接待他的却是林旭宁:“部堂连夜去了应天,明日回来,高将军可等得?”
  “等不得,温之行将军在亭花镇与倭寇交上火了。两个村庄,一个镇子,还有一艘商船被洗劫一空,只有一人逃出,点燃了烽火台!”高韩道:“姓周的抓了王显,倭寇一下子没了制约,四处流窜胡作非为。眼下军费粮草都没有找落,这仗要怎么打?”
  林旭宁吸了一口冷气,故作镇定的说:“部堂心里有数,去应天筹调军粮去了。”
  此时已是晨光熹微,总督外出要粮,衙门里的官员从属们一夜未眠,林旭宁也是如此。忙了一夜,正是最疲累的时候,侍卫却禀报温之行部派人来,要见林公子。
  林旭宁一头雾水,便听来人说:“督察院的徐湛徐巡察回乡考试,不知为何出现在昨夜被倭寇屠戮的商船上。”
  熬了一宿的林旭宁耳际 “嗡”的一声巨响,扶住身边的影壁。
  “一个镇子,两座村庄,一艘商船,只活下来他们主仆三个,虽说他们身份官防具在,也点燃了烽火台报信,温将军仍担心他们是倭寇的细作,特命卑职送来,交由林公子判断。”
  话音未落,只听到一阵风声,林旭宁就不见了。
  听到昨夜那股倭寇被全歼的消息,徐湛总算安下心来,如果常青没有点燃烽火台报信,依照那些恶魔的行事风格,昨夜被屠的绝不只是一镇两村。
  主仆三人被林旭宁认领进门,军医也赶来诊治,徐湛脸上手臂上全是淤伤,人也有些恍恍惚惚的,他见过大场面,也曾让自己陷入生死困境,可是头一次离死亡这么近,锋利的倭刀闪着寒光劈向他,只差一寸就能砍碎他的脑袋。
  何朗浑身是血,反倒没什么问题,若不是怕耽误徐湛考试,闯回去拿身份文书,连一点擦伤也不会有。
  徐湛的情绪很颓,一向都是他欺负别人,从没被人提着刀追砍过,甚至心里有些埋怨二哥,与许小姐暗通情愫,两年也未禀报父母,险些造成不可挽回的尴尬局面;到如今,因为小叔的一句嘱托,他特意绕到杭州寻他,差点惨死倭刀之下。
  林旭宁惊魂未定的走来走去,直到众人离开,只剩他们兄弟时,才责怪道:“京城到韫州不须路过杭州,你乱跑什么啊?”
  “你说呢?”徐湛捂着伤处嘶气反问道:“两年了,你写过几封家书?祖母逢年过节就要念叨,婶婶都落了几次泪,父亲和小叔嘴上不说,心里不知有多担心。我不押着你去考试,回到家里怎么交代?”
  “倒成我的不是了?”林旭宁探身去床上揪扯他:“你这条小命丢在运河上,我这辈子都不用回家了!”
  “疼疼疼!”兄弟二人闹了一阵,徐湛妥协道:“那就算我们扯平了。说点实在的,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考试?”
  林旭宁敛了笑,默默的坐回床边:“浙江这么乱,你要我怎么走?”
  “沈部堂不放人?”徐湛揣测道。
  “不是,”林旭宁说,“想哪里去了。”
  下人送早饭进来,林旭宁知道徐湛饿了:“外面不比家里,粗茶淡饭的,将就吃吧。”
  徐湛看了一圈,倒不是他挑剔,清一色的粗粮杂面,未免有些夸张了。
  林旭宁解释道:“要打仗了,军粮没个着落,部堂下令与前方将士同甘共苦。”
  徐湛忍了笑,不愧能做到封疆大吏,面子工程满分。
  “前几日我与总督衙门的赵通事同去劝降王显,王显留他在倭船上为质,临分别时他对我说,倘若他真的回不来,希望我能继续留在部堂身边,为东南出一份力……”想到命在旦夕的赵通事,林旭宁面带愁容。
  “我明白了。”徐湛点点头:“可是二哥,错过这一场,就要再等三年,人有几个三年可以蹉跎?”
  林旭宁沉默片刻:“留在浙江,肃清倭寇,也算不上蹉跎岁月。”
  徐湛还想再劝,林旭宁却被人叫了出去,沈部堂回来了,传旨的钦差也到了,猜也猜得到,是下旨斩杀王显的,林旭宁深入敌船诱杀有功,授承直郎,仪同六品,赵通事、周巡按皆有恩封,只是赵通事仍在王显的船上为质,这封圣旨一下,怕是连谢恩的机会也没有了。
  诛杀王显的圣旨一下,倭船上的王乾便得到消息,赵通事即被处死,尸体吊在桅杆杆头上,向一张刺目的大旗,左摇右晃,唯有一双不能瞑闭的双目,遥遥望着大祁的东南海防。
  沈岳率部临海而祭,恸哭不已,三军垂泪不能仰视。
  三日后,王显被杀,头颅高悬在杭州城的城墙上,饱受倭寇侵害苦不堪言的东南百姓,无不欢呼雀跃——擒贼擒王!朝廷斩杀了恶贯满盈的海盗头子,倭寇便树倒猢狲散,再也构不成威胁了。
  殊不知,真正的噩梦才刚刚开始。
  作者有话要说:
  虽说众口难调吧,但有些人对我的要求是不是高了点。。。
 
 
第125章 赴考(下)
  林旭宁情绪恹恹,倘若王显再聪明一点,或是赵通事辩解三两句话,如今悬在倭船桅杆上的就是他了——赵通事却没有那样做。
  一夜未眠。
  次日,太阳依旧高高升起,惨白惨白的挂在天边,催要粮草的各路将帅依旧踏破门槛,倭寇骚扰沿海村镇更甚,百姓苦不堪言,众将纷纷揣测,倭寇即将登陆发起猛攻。
  尽管如此,林旭宁还是抽身带徐湛在杭州城里逛了逛,怕他回韫州来不及准备,就地买了些考试用品。此时已是七月上旬,大批考生涌入杭州城,客栈坐地起价,笔墨纸砚价格飞涨,满街都是身穿直裰头带方巾的秀才,他们大声讨论着微言大义和应试技巧,连讨价还价都离不开“之乎者也”。
  徐湛侧目打量二哥,在外历练两年,经历过风浪与战火的洗礼,读书人的气息逐渐淡化,身姿也有了些军人般的英挺。
  “怎么了?”林旭宁问。
  徐湛笑了笑:“没事。”
  一路上,徐湛仍劝二哥回乡考试,毕竟十年寒窗,该对自己,也该对父母师长有个交代,林旭宁却不以为然。两人话不投机的,未过晌午便回了总督衙门。
  庭院里围了些衙属,见到林旭宁兄弟纷纷见礼,对他们道:“赵通事家里死了人,大伙正商量一同去看看呢。”
  林旭宁一愣,他大抵想象的到,赵通事夫妇感情深厚,一时想不开走了极端也在情理之中,他只是心中后悔,口口声声为赵通事感到痛惜,却连他的妻儿都没能顾及到:“部堂知道了吗?”
  “知道了,茶杯摔了两盏。”
  林旭宁微微叹气,招呼徐湛说:“走吧,一起去看看。”
  赵通事家的小院子已被县衙围起来,左邻右舍只得站在门外向内探望,徐湛随众人到达时,仵作正在院子里验尸。
  “让一让,是巡抚衙门的人。”有人说。
  他们才得以进入。
  地上两具尸体,中年仆妇抱着个男孩子站在院子中间,浑身颤抖。
  “他叫什么名字?”徐湛问。
  “宝儿。”仆妇回答。
  “赵通事的夫人掐死了幼子,与长子上吊自尽了。”县丞向他们解释道:“妇道人家心肠软力气小,这小儿晕车过去半晌,被家中仆妇发现,一顿捶胸拍背救活过来。”
  仆妇经此巨变,显已到了承受极限,脸色刷的一白,昏厥倒地,孩子滚落一旁。有人唏嘘,有人喊郎中进来为他诊治,小院里更乱了。
  徐湛忙将摔在脚边的宝儿捞起,怀里拍哄。见他只有一两岁大小,脸上都是泥土,头发软软的贴在头皮,不知是哭累了还是吓傻了,安静的出奇。
  “朝廷的封诰应已下达县里,许氏如今是吏部在册的六品安人,他们母子和赵大人的衣冠,县里当按规制予以厚葬。”林旭宁对县丞说。
  县丞一一应下。
  “可怜这孩子……”林旭宁勾起手指刮了刮他的鼻尖,小小的孩子扭过头去,抱住徐湛的脖子。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