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知望细细回想,当年他中了状元,也没闹出这么大动静啊。于是不阴不阳的说:“他索性留在老家过年,春闱时再回京城吧。”
林知恒连连点头:“您还别说,大伯父正有此意。”
林知望:“⋯⋯”
作者有话要说:
解释一下,这里参照明代科举制度,读书人参加科举,首先要经过童生试,童生试分三场,县试、府试、院试,童生试每年一次,经过这三场考试,就成为了秀才,是士子的进身之始。
之后是三场大的考试,乡试、会试、殿试,每三年考一次。徐湛参加的是乡试,以省为单位,录取比例大约在百分之二,通过乡试的称为举人,乡试第一称作解元。
从范进中举的故事我们可以看出,把一生押在举业上的读书人对中举的过热渴望。
普通家庭出一个举人就足以改变整个家族的命运,所以越是有条件供子弟读书的人家,越重视家族里秀才、举人的产量,以保证家族长盛不衰。这就是为什么,出一个解元,族人要狂欢三天。
然后,望哥是殿试第一名状元,乡试的时候不是解元,不要以为考的上状元就一定考的上解元,这很难很难。
最后,因为状元还比不上解元的待遇,所以望哥吃(ao)醋(jiao)了。
又啰嗦了,不知道大家看明白没有(●—●)
第127章 最后一课
“真的?”怀王听到这个消息,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我就知道,区区考试,难不倒他!”
林知望看他发自内心的欢喜模样,是真拿徐湛当朋友,心里竟不知是喜是忧了。
“先生,澄言的婚事,该提上日程了吧?”荣晋试探着问,林知望仅迟疑了片刻,便按捺不住着急起来:“您答应过,可不能反悔啊。我许诺澄言要亲自为他做媒的,咱们什么时候去秦家?”
“殿下……”林知望哭笑不得:“殿下以亲王之尊亲自做媒,是徐湛的殊荣,对方若是宗室王公、簪缨之家,这婚还有商议的余地,可人家是本本份份的商人,我贸然带殿下前去,跟明抢有何区别?”
“你情我愿的,有何抢不得?”荣晋脱口而出,收到林师傅责怪的目光,明白自己又说了有失身份的话,默默坐回椅子上等挨训。
林知望没训他,话里甚至带了笑意:“殿下的好意臣心领了,拙荆早已托请妥帖的媒人上门提亲,经问名占卜,已经下聘了。”
“这么快!”荣晋惊喜的感叹:“会不会太仓促?”
“是两家共同的意思,在中举之前订下,女家可避攀附之嫌,免惹四邻非议。”
荣晋点点头,门第之差确实会带来许多尴尬,幸而林家不是拜高踩低的人家,曹氏也不愧出身名门,办起事来细致周到,又不失大家之风。
“殿下近日去过东宫?”林知望问。
荣晋答:“上月去过一次,但不敢常去。听闻太子近日病情好转,精神也一日健过一日,大有痊愈之相。”
太子病体好转,荣晋并不沮丧,反从眼底透出些许喜悦,可这份喜悦又不敢溢于言表,像他这人一样,进退举止,喜怒哀乐,都要恰到好处,让人无可指摘。
林知望知道他身份尴尬,朝内朝外无数双眼睛盯着他,一母同胞的亲兄弟都无法亲近,住所只有一街之隔,若兄长有疾不去探望,必会为人诟病,扣上不孝不悌的罪名,探望的多了,又会被人说成探听虚实、别有居心。在怀王府侍讲两年,诸如此类,难免要心生恻隐。却也仅仅是同情,连一句安慰都欠奉。
但荣晋心里始终明白,三位试讲,只有林先生是实心为他传道授业的,关键时刻也曾救他于危急,虽也骂过他,对他动过戒尺,可他从先生身上学到的无畏和豁然却能受用终生,心里踏实了太多。
随着太子身体逐渐好转,朝中越发太平,言官再提怀王就藩的事,也皆被留中不发。
虽说四十岁之说已被推翻,皇帝依然不放心太子的身体。他将沈迈召进宫来单独询问太子时反时复的病情,沈迈却支支吾吾似有苦衷。
沈迈奉旨每日去东宫请脉,太子病情加重时,日夜守在东宫也是有的。皇帝当他惭愧于当年的诊断,又见实在问不出几句准话,便放他出宫去了。
对幼子的去留暗中犯了嘀咕。
私心来讲,皇帝是不愿让最宠爱的幼子离京就藩的,可再留下去,有违祖制不说,难保不会发生兄弟阋墙的事,令朝野动荡,给外敌以可乘之机,到头来反是害了荣晋。
都说圣心难测,可古往今来,揣度上意一向是做臣子的本能。皇帝一瞬的迟疑也会被朝臣捕捉,而后,支持怀王离京就藩的折子越来越多,积累在御书房的案头,令皇帝烦躁不已。
“朕春秋鼎盛,一个两个的,已经开始为太子清道了。”他冷笑着说。
春秋鼎盛?恐怕不见得吧。
此话只有他的奶兄弟关穅敢接:“陛下不必动怒,做臣子能思虑的无非是国本、祖制,关乎大祁社稷,还须陛下圣心□□。”
“太子这般羸弱,就算能撑到继位的那一天,朕也走不踏实呢。”
“陛下……真到了那一日,臣必定同往护驾。”关穅眼底见泪。
“六尺高的汉子,止小儿夜啼的活阎王,怎么说哭就哭上了?”皇帝哂笑道。
“臣听不得陛下说这种话。”关穅抹了把眼泪,说了句正中要害的话:“太子玉体违和,着实令人担心,好在长孙殿下灵敏聪慧,能为君父分忧。”
皇帝紧促的眉头稍有舒展,想到荣检年纪轻轻就能替太子分担政务,一如当年的自己,像个能堪大任的样子。
九月底,皇帝召荣晋入宫,禀退众人,彻夜详谈,具体谈了什么内容,只有他们父子知道。
此事在朝堂上再度引起轩然大波,只因荣晋在宫中宿了一夜,弹劾的奏折如雪片般飞入内阁的值房里,将两位阁老折腾的焦头烂额。
又三日,皇帝下旨,命怀王离京赴成都就藩,钦天监将怀王离京的日子选在十月十日。
群臣担忧多年的储位之争,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了,一时间各自没了主意。后由两位阁老领头上了贺表,这才算尘埃落定,纷纷把揪着的心放回肚子里。
林知望得到消息后,告假没去怀王府授课,他做人一向坦荡不畏缩,这次却真的有些害怕,他怕看见一个沮丧失神的荣晋。怎么可能不沮丧呢,屈居京城多年,受尽冷眼提防,小心翼翼,战战兢兢,终逃不过被逐离中央的命运。
起初几日,他盼着乐不思蜀的徐湛及早赶回,能替他去宽慰一二,左等右等,索性不再指望,亲自去了怀王府。
怀王府里自是一片萧瑟光景,胡言亲自率人打点行装,一队千从卫守在一旁——荣晋从京城带离的一人一物都要经过严格筛查,详细记录。
“先生不该来。”荣晋笑着对他说。
“殿下何出此言?”林知望问。
“先生明知故问,我就要去封地了,”荣晋浸了墨的眼睛空洞,“此生若不奉召,不得离开封地半步。”
“离开京城,就不用读书了?”
荣晋怪异的看着他,一个软禁在封地没有实权的藩王,读这些修身治国平天下的道理,还有什么用?
“不瞒先生,季师傅和齐师傅都来过。”荣晋说:“他们把仕途压在我的身上,我一走,他们很快会受到排挤,降职、外放,都在意料之中,先生和他们不一样,不该为我失了圣眷。”
“殿下说笑,为殿下侍讲是臣的职责,不掺私情。”林知望摇头坚持道:“坐吧,臣开讲了。”
荣晋怔了一下,仍是选择听从,整了整衣襟,绕到书案后面端正的坐着。
“按照排班,这是臣为殿下侍讲的最后一节课,今日不讲《孟子》,也不讲任何一篇儒家典籍。”林知望说着,兀自去书架间梭巡。
“先生找什么?”荣晋问。
林知望没说话,片刻,从最底层抽出一本书来,搁在荣晋案头:“今日,臣为殿下讲《道德经》,第二十二章。”
十月十日清晨,乐不思蜀的徐湛回京了。
他原以为府里会像老家那样喜气洋洋,谁料院子里静悄悄的,门房的小厮迎他进门,下人跑去各个院子通知他回来的消息,人人压着嗓子,不敢高声说话。
敢是老家没有消息送回来,父亲当他落榜了?徐湛一头雾水的回房沐浴更衣,心里盘算在老家做错了哪些事,想罢,发现没几件是做对了的。
曹氏派人喊他去祖母那里吃早饭,徐湛早就饿了,擦干滴水的发梢,换上一身柔软整洁的直裰。
现如今,老太太竟成了这个家里说话声音最大的人,笑吟吟的命人摆桌布菜。早饭时间已过,厨房为徐湛单独开火,做了好些点心和菜肴,徐湛终于找到一点解元回家的感觉。
待他吃完,曹氏细细问了他考试经过。老太太笑的合不拢嘴:“临行前我找人为你占卦,便说能拔得头筹,你爹还怕你考试分心,不让告诉你。”
倒好像都是她占那一卦的功劳。
不知想到什么,徐湛神情一僵。
曹氏转了话锋,道:“湛儿,你父亲在书房,去给他报个喜吧。”
徐湛不知道父亲在家,联想下人的神态,纳罕的问:“父亲今日没去部院?可是身体不适?”
“倒也不是,早朝后向部院告了假,”曹氏调侃道,“怕是能掐会算,知道你今日回来呢。”
“母亲别吓我了。”徐湛笑道,随后向祖母告辞,便要到书房去。
“湛儿,”曹氏叫住他说,“礼物已经备好了,明日记得去走走亲戚。”
走亲戚?徐湛不明就里,离开京城不到三个月,家里人人都变得奇怪的很。
“真是个傻孩子,”老太太忍不住数落他,“去秦家,见见你的老丈人啊!”
徐湛双目圆睁。
“还瞪什么瞪,快去书房吧。”曹氏道。
徐湛欣喜若狂的飘着出门,便听老太太在身后捶腿感叹:“都说女生外向,我看儿子也是给别人家养的……”
徐湛来到书房外,报门而入。
林知望正站在桌案后作画,头也不抬的说:“解元公回来了?”
徐湛听得出父亲心里有火,这火有可能是冲别人,但八成以上是冲自己。他恭恭敬敬的行礼请安,主动将自己三个月的行程汇报一遍,不知有多规矩。
林知望仍不言语,由他在书房中央戳着。
“父亲今日怎么没去部院?”徐湛试图主动与他交流。
“嗯?”林知望恍然般的抬头:“说完了?”
徐湛乖巧状点头。
林知望面色平静,指一指墙根:“去跪着,想想还有什么遗漏?”
作者有话要说:
老林其实挺疼七七的,只是碍于身份和性格,表达的比较内敛。
猜猜看小七会不会走?
第128章 生变
徐湛面向墙壁一动不动跪了小半个时辰,心乱如麻,小心翼翼的呼吸,这种问题稍有不慎就会送命,面对父亲这种刑名出身的人,说对了挨打,说的不对打到说对了为止,说了不该说的没准被打死。
读书人走上仕途,喝酒应酬是常事,父亲不会过问;参加文会,也不曾说过什么有失体统的话。其他的,何朗拿了他的钱,不可能不打自招,常青?给他钱也不会说。还有什么遗漏会被父亲知道?
林知望吹干画作,盖上印章,收入一个长匣子里。
“想好了吗,解元公?”
“父亲,”徐湛壮着胆子问,“题面太大,能否提点一二?”
林知望不温不火,只从桌上抄起一柄戒尺站在他身后:“你与舅舅同行,从哪里下船?”
徐湛膝盖疼的不行,悄悄挪动双腿,身上关节像没上油是的咯吱作响,冷不防一记戒尺着在身后,疼的他身子一晃,赶紧道:“韫州。”
“不好好在别业里用功,折到杭州去做什么?”林知望问。
徐湛心里咯噔一沉,正猜想是谁泄密,身后连挨了三下,眼泪都逼了出来。
“还在想怎么撒谎?”徐湛耳际嗡鸣,父亲的声音轻飘飘的在他头顶盘旋。
徐湛忙说:“去杭州接二哥。”
“接到了吗?”林知望又问。
接到了吗?徐湛脑子发蒙,父亲到底是知道了,还是套他话呢?
“徐湛!”林知望声音有些严厉了。
“没接到。”想到林旭宁的忠告,脱口而出。一回头,见父亲脸色变了。
“临考前,浙江闹倭乱,二哥实在走不开。”徐湛赶忙补充道:“有为通事为国殉难,死的极惨,临死前央劝二哥留下……”
林知望有些意外:“竟是没去考试。”
徐湛知道自己又上了套,后悔已晚,拉着父亲的衣袖央求:“爹,二哥不容易,您听听也就罢了,千万不要告诉婶婶啊。”
林知望只觉得又可笑又可恨,扬手一戒尺抽过去:“自身且难保呢,还替别人求情,接着说!”
“接不到,便回韫州考试了。”徐湛含混道,感到父亲没那么生气了,抱屈道:“爹,我好歹也中了解元,这点小事别计较了吧。”
这话不说还好,一出口,便被按在墙上打了好几个板子,打的他闷哼一声,硬把痛呼咽回嗓子里去。
“解元,解元我打不得了?”林知望扔给他一封信,“看看你说的小事!”
徐湛只看了眼信封,心就凉了。
近臣与边将不能私通信件,是死规矩,温之行将军却冒着天大的风险给父亲来信,告状,将他们在运河上遇袭的经过描绘的惨不忍睹,就像亲眼所见一样,阐明纵子如杀子的道理,奉劝父亲对他要严加管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