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病入膏肓后——晏闲
时间:2022-03-16 09:26:56

  话说到这份上,脸皮再厚的人也要没趣。

  何况梅鹤庭从头发丝到脚底跟,都与轻浮二字沾不上边。

  他目光浮起一层青幽的水色,渊停岳静几弹指,折身离开寝殿。

  又不走远,只在外廊,橘红的防雨灯笼在檐下微晃,将一个剪影映上窗绡,曳曳地随风雨飘摇。

  “这梅大人的脾气,真是……”泓儿啼笑皆非地掀起纱幔,下一瞬神色凝固。

  帐内,宣明珠仍安静地欹在引枕上,只是唇边多了一道殷红的血痕,自唇角流下,半干涸地止于颔尖。

  “殿下!”

  宣明珠嘘声压下她的大惊小怪,如桃瓣微挑的凤目依稀淡定,漱口净面,换衣后重新卧下。

  先前做了那样一个梦,又折腾了大半夜,她委实有些疲惫了。

  那人愿意在外头当落汤鸡,为谁风露,她不在意。

  按晋礼,公主丧,驸马当服杖期之縗。她之所以赶在病发前与梅鹤庭休离了断,就是为了免去这一桩。

  一年的服丧,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然对于与内阁争权拉据的少帝来说,现成的辅弼之臣在眼前,莫说一年,纵使只迟一个月,便不知错失多少先机。

  所以梅鹤庭什么都不知道最好。

  宣明珠方才魇了一回,这会子躺下,迟迟也无睡意。

  有时候她觉着,宝鸦梦魇的毛病是遗传了她的,儿时一做噩梦,她也喜欢赤着脚丫跑到母后寝宫,也爱腻在母后温香的怀抱里撒娇。

  女子蜷弓身体,漆黑的长发如一匹绸铺散在妆花枕上,双臂拢着自己,闭上眼任思绪漫衍。

  一时回忆起梅鹤庭娶她那一年才十七岁,若换成言淮,就是一个孩子,她却拿他当作自家的天一样敬崇亲爱,实在是色令智昏,惹人发笑;

  一时又想到,以晋朝的风俗礼,男儿十七、女子十五可嫁娶,偏偏少帝生在冬月,还要等半年才能大婚立后。

  皇后的人选早在先帝时便已定下,是墨太傅家的孙女,闺名芳轩,品格雅颂韵古,堪任国母。

  只不过那些涵泳三朝的老臣们,固执地认为皇帝唯有娶妻立嗣才算成人,连半年时间也不愿略松掌擘,淡灭那颗揽权之心。

  皇帝几次有心修田赋行新政,都被门下省以时机不成熟而驳回。

  积蔽难改,尾大不掉。古今多少朝代都脱离不了这个窠臼,又何曾有祖制断然不改,而国祚绵延万世的江山呢?

  那些墨守成规的冗政旧习,也只有崚嶒敢纵鳞的热血寒锋,才能破陈出新。

  唯独这一点,她对梅长生有着绝对的信心。

  他如今也只有这一点堪用。

  天马行空地思量着,不觉间眼皮渐沉,迷糊了过去。

  *

  崇文门以东的隆安寺,钟罄声声。

  这座先帝朝荒废的古刹,多年炉不烟,龛不灯,佛面金不浴。芒种时节的第一场雨,三殿月光,顿为四坛雨色所笼罩。

  那敲钟的是寺中方丈,法号无相,也是此寺成为禁地后唯一留下的僧人——宣焘一向觉得此人有何毛病,大雨夜里敲的哪门子钟?

  宣家人生得都出色,昔日的反叛荣亲王,尤其长了一张俊美近邪的脸。

  他哪怕被圈禁在此,通身金玉皆无,唯二的身外物是髻上一枚竹笄,与身上一袭绿帔,泱泱雨色中,亦宛如放旷非人间的世外高士。

  来到伏虎阁下,宣焘踅摸到那块无字碑。

  “你说,皇妹几年不来这里,当真一点也不想她四哥吗?”

  男子嘴角流露出一缕无悲无悯的笑意,被重重雨帘氤氲得邪气。

  头顶如影随行的灰布伞面沙沙作响,为他撑伞的女子整个人淋在雨中,阖唇不语。

  “送傩,”宣焘喃喃自语,“我想她了。”

  *

  后半夜大雨转细,直到黎明才止,霖霖滴滴的沿着明黄琉璃瓦当滴答而下,洗净阶前芭蕉。

  洼聚的雨水在庭除间打着漩儿,偶尔有几片晚桃花飘落其上,又顺着墙边的暗沟流到外渠。

  梅鹤庭在屋廊下站了一整宿,靠盯着庭中的草木砖石打发时辰,捱到天明。

  湿衣贴在他身上,粘腻腻侵着肉皮,复又风干。

  他顾不上去想肌肤上沾了多少污渍,只想守着宣明珠醒来,亲自看一眼她是否与往日无恙。

  这么做有何意义,他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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