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实在是太早了,阿烛刚从床上起来,自然不能和平时一样的梳头打扮,不失礼数。此刻头发半挽半散,雪白的里衣外只随便套了一件外衣,低声道:“是你啊,前几天,这些都是你送的?”
“咳…是谢礼。”
“不过是一份面而已,谢了这么些天,也够了。”阿烛是个善解人意的好姑娘,一般情况下,干不出那种直白怼人的事情。便也只是顺着他的话说:“劳烦你这些天送我东西,日后,不必了。”
他对着蒋随,一张嘴能把人讽刺的说不出话,但对面是阿烛,便只能说是。随即又为了这些日子给她带来的困扰道歉。
阿烛淡淡的说不必,回身关上了门。
门边放着的是贺听言刚刚才摘的山莓。
阿烛没看一眼,贺听言也不知这一包若是放在这里,她还会不会收下。
山莓酸甜,她会喜欢。
可她说了不让再送了。
再,她说的是再!听不懂人话?今天的不属于再这个范围内。
你放屁,少自作多情了。人家压根不想理你!
脑袋里两个小人不知不觉就干起了仗。贺听言犹豫再三,有点丧气的捡走了那包山莓,心里可惜。
该前几天送的,让她尝尝也是好的。
除了这一点小插曲之外,别院里的生活还是非常惬意的。
山下烈日炎炎,热的人待不住。可山上的温度本来不能和山下比,再加上别院四周密林丛丛,于消暑而言,整个京都怕是也没有一处地方能和这里比。
大概唯一的缺点就是当狂风暴雨到来时,山上会比山□□会的更加深刻。
六月的中旬,她们经历了自到别院来之后的第一场大风雨。
真的很大。
那日本是个阳光明媚的好天气,阿烛她们刚洗完衣服晾晒,谁知顷刻间便是天地昏暗,电闪雷鸣,怒号的狂风裹挟着成片的暴雨席卷而来,不过片刻便将地上打湿出了一个水塘。
廊檐上来不及滚落的雨水连成了一条珠线。
晾起来的衣裳全都来不及收拾,只能任由它们在外面淋着。
这样的天气,周清清会怕,詹王便一直陪在她的身边。
有詹王在,便用不上阿烛她们,廊上也不能站,周清清便叫她们都回自己屋里去歇着。
阿烛回房把所有能关上的房门全部都关上,寻了一块干净的手帕擦拭自己被雨淋湿的头发,擦不干,便解开头发,一点一点的擦。
换下湿透了的衣裙鞋袜,才总算是舒服了一点。
坐在炕上原准备描花样子打发时间,可一眼便看见了前几天没有吃完的山果。
已经不是很新鲜的样子了。
阿烛忍不住又拿了一颗放在嘴里。
水分虽然减少,可却越发的甜了。
阿烛忍不住想起那个送东西的人。
这么大的雨,他有地方避雨吗?
旋即一笑,他们头一回见面也是一场大雨,他身上的那些水痕还是她泼的茶。
这样的人怎么会需要她去担心有没有淋雨?
可还没等她笑出来,便又想起那次,他是被派出去买糕点去了……这次不会也这么倒霉吧。
不会不会,虽是听命于人的侍卫,但王府没那么苛刻,他……
应该不会…
就在阿烛这么想着的时候,她担心的那个人,正在一间小屋里避雨。
蒋随拍拍身上的雨水,口内骂声不绝:“真是晦气,怎么忽然就下起雨来。躲都来不及!”
和他不同的是贺听言身上没有溅上一滴雨水,干净的令人发指。
蒋随抱怨:“还有你啊大哥,怎么说也是兄弟,你怎么也不提醒我一下,害的我被淋成这样。”
“躲雨这种事情还需要我来提醒你?”贺听言冷笑道:“那明天你的饭也别吃了,我亲自喂你。”
种话简直没有任何伤害性,蒋随高兴地点头:“好啊好啊。请把鸡腿送到我的嘴边。”
贺听言没搭理他。
蒋随贱兮兮的笑:“哎呀,不就是被人姑娘拒绝了一小下下吗?值得你伤心这么久吗?”
“眼睛不好就赶紧治,别耽误。”
“还不承认,我们住一屋,我又不是死人,你哪次出去我不知道。”蒋随指指自己的眼睛:“小爷这双眼睛,亮着呢。”
贺听言这才撇他一眼,淡淡的道:“难得,你竟还知道自己是个活物,真是让人惊喜。”
“……那你到底要不要听我跟你分析分析你是怎么失败的!?”蒋随摸着下巴道:“那姑娘虽然毁容了,可人还挺不错的。我冒犯了她,她也没和我计较,上次还把自己的面条让给我。”
“虽说吃起来也不咋地吧,但是我这个人一向知恩图报,她的情我记着呢。”
“哎我说大哥,你是真喜欢她吧!”
“真喜欢就去和王爷说啊,请王爷给你们做主!虽说她现在是周妃身边一等一的大丫鬟,可你又不差。况且以后的事情谁知道,咱们王爷又不可能一辈子只这一个侧妃?你这样身份地位的去求亲,还怕她们不答应?”
“就是可惜她毁容了,样貌上有些……不过也有好处。咱们做侍卫的,天天轮班跟着王爷逛。你就更惨点,轮班都没人和你轮,娶了她这么个大嫂,也不怕外面逛久了头上长——嗷——”
不是躲得快,蒋随该被他大哥一拳打死了。
“闭嘴,滚蛋。”贺听言不耐烦的给他一脚,走了两步又回身警告,“这种话,再敢说,真的给你个教训!”
第20章
雨只下了不到半个时辰便停了,只是后劲儿着实有点大。
后山上晾的衣服已不剩几件了,也不知都叫风给卷到哪里去了。幸存的一两件也是七零八落的散在地上,还要重新洗。
这都还不是最要紧的,被风吹走了,找回来就是,找不着也无妨。掉地上的,重新洗便是,懒得洗换新的也不相干。
只是她们本来就是看今天天气晴好,才把衣服都拿出来清清洗洗的,周清清前些日子才又挑了料子做新衣裳,其中有一件,是她一直心心念念的,衣裳昨日才送上来,今日过水,收拾,晒干,预备明儿好穿的。
这一遭下去直接打乱了全部计划。
周清清委屈的都哭了。
詹王安慰她说:“不过几件衣裳,我叫人给你重做便是,不值什么。”
周清清口是心非的道:“谁稀罕几件衣服了,我就是气衣服都没了,我明儿穿什么呀!”
谁都看的出来,她是口是心非的。
她爱华服新衣,虽有衣服穿,只是穿的久了便都不喜欢。周清清的性子,腻了便一次都不愿意上身了。
周清清要是娇气起来可是很能折腾的,不过詹王乐的被她折腾,便答应叫人下山去回王府里现给她拿新衣裳。
周清清仰着头道:“可别随便叫什么混账人就往我的屋里去。”
“那好,人任你点就是。”
“正好我这一程子也许久没回府拜见爹娘了,我还想吃芝香铺的点心,胭脂的颜色我也用腻了……旁人不知我的喜好,阿烛你便替我跑一趟吧。”
阿烛能说什么呢,阿烛只能应是。
即便已经知道她们主仆要好,詹王也依旧忍不住好奇:“你们这是什么默契?你只说要衣服,也没说要哪一件,说要点心,也没说要什么。这我便算是她服侍你久了,知道你的喜好,那胭脂又怎么说,你用腻了现在的颜色,阿烛又怎么知道你想换什么颜色?”
周清清得意的笑道:“阿烛就是知道。”
那得意的样子,看的阿烛格外无奈,“是娘娘不嫌弃我的眼光而已。”
“好丫头,”詹王笑道:“那也是你的能耐。”
“既这样,你便替你主子跑这一趟吧。需要银子,只管从我的账上支就是了。只要你主子高兴,回来本王自然重重有赏。”
不仅如此,詹王还特意吩咐了自己的两个侍卫跟着阿烛,也是保护,也是帮忙提东西。
一个是蒋随,另一个便是,贺听言。
“……”
阿烛一时不知是该夸詹王明察秋毫还是该骂这个人晦气。
怎么就能这么踩雷踩得这么精准?!
山雨刚过,路上泥泞。
贺听言驾着马车走的那叫一个小心谨慎,看的蒋随一笑再笑。
主子的吩咐,他大哥那次不是以最快的速度完成。别说只是风雨之后得山路难行,就是在悬崖边上打马狂奔他们也不是没干过。
当下人的,谁不是把脑袋别裤腰带上。
怎么偏偏今儿就这么小心,生怕马车晃动一下。
外面人的心思,阿烛并不知道。
便是马车行的比来时慢些,阿烛也想着雨后路滑,小心谨慎些也是应该的,又如何能想到自己其实在被人不着痕迹的保护着呢?
到了京城,蒋随特别有眼色的借口先回府传话,给二人腾出了相处的空间。
贺听言白了他一眼,意为:多事。
可惜,若是他能想起来控制一下自己忍不住上扬的嘴角,那个眼神说不定还能有点说服力。
那个道貌岸然的样子看的蒋随忍不住在心里默默的嘲笑他大哥的虚伪。
明明就高兴的不行,却还要装!
就硬装!
阿烛先去周府,将准备的一提盒山间的野果当做点礼物送给周父周母,好叫他们知道,周清清在惦记着他们——当然这个礼物是阿烛的手笔。
周清清一向不耐烦想这些,只需吩咐一声,知道阿烛自然会替她挑出合心合意的礼物来。
一见了这一篮子新鲜的野果,周父周母果然高兴的很。他们不是那种盼着卖女求荣的人,更不指望着身为詹王侧妃的周清清能为家族带来多少利益。
为人父母最骄傲的事情便是知道自己的儿女是惦记着自己的。
又细细的问了阿烛几句周清清在王府的情况,知道她还有事情在身,便不多留。
周母叫包了些周清清和阿烛喜欢的点心在那提篮里,又赏了阿烛些银子,才将人送出去了。
芝香铺的点心原本是热热的才最好吃,应该放在最后再买的。
但现在这情况,等他们回到别院,再热的点心也都该凉透了。所以也就无所谓什么时候买点心了。
顺路,阿烛便在芝香铺门口停下。
知道自己脸上有伤,不想惹人瞩目,阿烛便老老实实的遮了脸。
虽然还是引来了一些人的目光,可这么点带着些许好奇的打量,阿烛早已免疫。
依着周清清的喜好买了她喜欢的点心,至于詹王……贺听言也在买东西,想来不必她多费事。
只是,阿烛好奇的悄悄打量贺听言手里的点心,原来詹王这么个大男人,口味居然这么丰富吗?
又去了周清清喜欢的胭脂铺子里买了她会喜欢的妆粉。
最后才阿烛回府替周清清拿了衣裳——也拿了她们自己的。
那一场风雨卷走的,可不止周清清一个人的衣裳,别人的她顾不上,既然回来一趟,意泠笑笑的自然该带上。
一人两套,蒋随提前传话,玟和自然早就帮着包好了给阿烛带回去。
出门时贺听言和蒋随都等在门口,二人一语不发的上前接过了她手里的包袱,将她扶上马车。
紧赶慢赶,到底在傍晚吃饭之前回到山上别院。
笑笑就立在院门等他们,一见他们,便笑着往里面招呼人出来帮忙:“快来帮忙搬东西,阿烛姐姐回来了。”
一双眼却是娇羞怯怯的瞥向贺听言。
瞥一眼,赶紧羞的扭过脸去,又瞥一眼,便只剩下蒋随那张讨人嫌的笑脸。
笑笑顿时笑不出来了,抱着衣服包哼了一声,走了。
落在最后的,只有那几包点心了。
从马车上拿下来时,贺听言分在两个手里拿着。其中一堆递给她的时候,他悄无声息的在她面前说了句话。
阿烛没听清,他便一边把点心塞在她怀里,一边又轻轻的说了一遍:“这是给你的。”
依旧是只够他们两人听见的声音,阿烛一时僵住哪里,惊讶的看着他。
贺听言没有给她拒绝的机会,点心递到她手中之后,便赶紧离去了。
这时人多眼杂的,阿烛也不好叫住他,只好硬着头皮拎着东西进去。
走的时候还愤愤的想:管他呢,待会便混在一起呈上去。
不过都是点心罢了,难道那上面还能写着她的名字不成?
点心上自然是没有写着名字的。但是阿烛忽略了,她的那点爱吃甜食的喜好不仅在周府是独一份,在王府也是极为显眼。
阿烛忍不住在心里抱怨:怎么会有人不爱吃甜食呢!?
周清清偶尔还吃一点,但这么两包,若说是专门买给她的,周清清定然不会相信。詹王更是个压根不会动甜点的。
这两包点心一看就知道是谁的。
这是绝对糊弄不过去的,阿烛只好臊着脸,悄悄打消了刚才的那点心思,乖乖的把属于自己的那两包点心藏了起来——就当是自己给自己的买的吧!
她这样异常,自然是逃不脱周清清的眼睛,阿烛借口今日又累又热,才混了过去。
等到能回房歇息的时候,阿烛真的恨不得把手里那两包破点心砸了完事。
可偏偏她是个好姑娘,干不出这样糟蹋别人心意的事情。
最终也只能气馁的把点心放在了桌子上,瞪着俩眼睛左右为难。
安心收下自然是不行的。
若说以前送些山间野果,阿烛还能骗骗自己说人家可能只是想感谢一下自己那并不如何高明的厨艺。
但这回怎么说呢?
怎的就平白无故的给她买这些东西?
她连一个理由都没有办法替他找。
可若是要阿烛正经八百的拿着这些东西去还给人家,她也做不出来这样的事情。
她一怕周清清知道,二也怕叫人看见,闹出个私相授受的罪名,更不忍心去伤一个愿意对她好的人的心。
这种乌龟一样的脾气,她有时候都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
“阿烛姐姐!”她的门没关,伺候的小丫鬟只在外面喊了一声便进来了:“呀,姐姐买了点心吃啊——好香啊!”
阿烛忙回神,随口道:“是啊,我喜欢吃嘛。”
旋即转念一想,放在这里她是万万不会吃。与其把这好几两银子白白的放丢了,不如就分给她们。
于是便笑着打开点心的油纸包,捡了一块递给她道:“你也吃点?”
小丫鬟分明很馋,却忙摇头摆手道:“姐姐买了,便留着自己慢慢吃吧。我,我不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