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可端着水进来打扫卫生的时候,屋子里就她一个人。她默不作声地干着活,似乎没察觉到任何怪异。
戚常念翻书的手微微一顿,唇角微扬,还挺沉得住气。
大可把周围都打扫了一圈,好像真的只是在打扫卫生,就在她端着脏水盆离开的时候,戚常念有一瞬都快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人了。
可她在与戚常念擦肩而过的那一瞬,声音低微,却刚刚好传进了戚常念的耳朵里,许是带了些许内力,哑声道:“子时,将军在密道等娘娘。”
她不带丝毫停留地离开,戚常念也不带任何迟疑地翻着书页,两人心照不宣好像没有这回事。
纪昀深下朝之后回到承乾殿,见戚常念今日没有练手腕在看书,便打趣道:“今日遵医嘱,可赏。”
戚常念长眉微挑,“那陛下准备赏什么?”
“任你挑,只要我给得起。”纪昀深大方道。
“啧,陛下真是好大方啊。”戚常念笑意暧昧道,“那要是我想回怀北呢?”
她突然冷不丁提起,纪昀深唇角的笑僵硬了一瞬,戚常念却赶在他之前就开口,“说笑罢了,怀北如今已无戚家,我回去又能做什么呢,陛下不如赏我个恩典,让我出宫转转吧,总是这样呆在宫里,很闷的。”
纪昀深的脸色些微好转,他轻道:“念念,你想出宫,我准了。可是怀北太远,路途艰难,我舍不得你受苦。”
戚常念扯了扯唇角,没搭理他后半句话,只说:“多谢陛下恩典。”然后转移话题道,“对了,今日我在内务府挑了几个丫鬟,你要不要过过眼?”
纪昀深拒绝了,“都是叫李德善送来伺候你的,你满意就好。”
戚常念点点头,又问:“好些日子没看见明珠了?她哪儿去了?”
纪昀深答非所问,“怎么,明潇伺候得不好?”
她摇头,“不过是许久未见问问罢了。”
纪昀深摸了摸她的长发,安抚道:“她有其他的任务,不必念着了。”
戚常念轻嗯了一声,不再追问。
倒是纪昀深先提起,过几日就开春了,要举办春猎,以慰祭祀,他问她今年有没有兴致去看看。
戚常念喝茶的手微顿,抬眸满是欢喜,雀跃道:“去,当然要去了,许久没拉过弓骑过马了。”不过她又补充了一句,“你放心,我就瞧瞧,不上手。”
她先把话说在前头,倒叫纪昀深不好拒绝,他道:“那叫李德善安排吧。”
“嗯。”
晚间,纪昀深又和她一起用膳,两个人一个批折子另一个在一旁看书,灯光剪影之下,夫妻相对,竟是格外透着和谐。
戚常念看书久了,眼睛有些累,她揉按了一会儿自己的眉心,不知大可什么时候进来了,端着两杯茶水悄然站在她身旁,戚常念扫了她一眼,然后端起左边那杯,道:“把另一杯给陛下送去吧,他也累了。”
“是。”大可面色如常地走了过去,步子极为稳当。纪昀深看见有人送茶水来了,一抬眸才发现蜡烛都烧了大半,他随口道:“放一边吧,朕等会儿喝。”
“喏。”大可稳妥地放下茶杯,一眼未抬,微微福身,然后离开。
纪昀深把最后那点折子批完的时候,蜡烛都快燃尽了,他伸了伸懒腰,揉按了一下自己酸疼的肩背,然后端起茶杯微抿,茶水已经凉了。
他放下茶杯,回到里间,床榻上鼓起一个包,戚常念已经睡下了。
他看着这一幕眉眼间忍不住荡漾了笑意,然后自己脱了衣裳,在她身侧躺下,悄悄环住她的腰,缓缓睡去。
良久之后,戚常念眼眸微抬,估摸着时间已经快到丑时了。
她翻了个身,正对着纪昀深,她看见他眼底一片青黑,是这些日子日夜勤政辛苦所致,在他白皙的脸上显得更加明显。
戚常念伸手缓缓地描摹着他的眉眼,他确实是个勤劳的帝王,自登基以来,他从未懈怠过一天。可他不是一个好的枕边人。
戚常念收回手,然后缓缓起身,见他还睡着,便穿衣离去了。
黑夜里,床榻上孤单的人影翻了个身。
而长春宫的密室里,戚常念姗姗来迟,并未见到约定的人,就在她要离开的时候,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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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虐了吧呜呜呜呜呜,能不能虐男主啊】
【感觉这狗皇帝知道了】
-完-
第23章 、痛且艰难
◎密室里一片漆黑,戚常念转身,缓缓取下头上的斗篷,轻笑一声,◎
密室里一片漆黑,戚常念转身,缓缓取下头上的斗篷,轻笑一声,“还以为你不会来了。”
那人站在阴影下,瞧不大出他的模样,但仅靠他的身形就可以辨认这应该是一个身形魁梧的男子。
他低声道:“主子有令,不敢不从。”
戚常念冷笑一声,“你还记得你曾是我戚家的奴仆呢?”
阴影下,那男子猛一抬眸,目光锃亮,透着狠厉的杀气,显得格外摄人。偏戚常念不怕他,眉眼清淡,直直地看着他。
男子收回视线,从阴影中走出来,可不就是那如今意气风发统领十六卫军主力的征北中郎将贺奇,他一身夜行衣,眉目冷峻,面容刚毅,下颌线像是刀削一般冷硬,挺直的脊背自带让人惧怕的煞气。
戚常念扯了扯嘴角,不客气地坐下了,根本不看他,冷道:“昔年我放你去军营,是因为看重你的才能,觉得浪费了可惜。你也确实争气,从奴仆到如今京中风光无限的征北中郎将,真是好生威风。”
贺奇垂眸:“主子恩情没齿难忘。”
戚常念自嘲地笑了一声,“没齿难忘。”她微微敛眸,细长的眼睫毛在密室里微弱的烛光下打出一片阴影,她摸了摸自己手上的镯子,挑明道,“咱们之间也不必说这些客套话了。你是个从尸骨堆里爬出来的人,好不容易才有了今天,不是个会为了所谓的恩情就付出一切的人。你来,不过是有利可图罢了。”
贺奇也垂了垂眸,并未出言反驳。
戚常念摩挲着手腕上的镯子,这是纪昀深心血来潮送她的药镯,她之前一直嫌麻烦不爱戴,这回见贺奇倒是拿出来戴上了。
她盯着这镯子,眼神空洞,声音突然落了几分,问:“我就想知道当年我戚家满门抄斩,我父母头颅被挂城墙之上到底是为什么。”
戚常念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当年这一切发生的时候都太快太突然了。她还什么都不知道戚家就已经血流成河了,等她想反抗的时候宫里已经全是纪昀深的人了,她的折腾根本无济于事,所以她才那么崩溃,一时间承受不住甚至想自残以死谢罪。
可是如今她既然已经从长春宫出来了,也想复仇,那她就有理由要把这一切都查清楚。
贺奇拧眉,似乎没有预料到她还会去追查这些已经尘埃落定的事情。
他刚想开口,戚常念便抬眸冷冷地看着他,“别告诉我是他们说的什么谋逆之罪,可笑,我的父母我还能不清楚,我在宫里一天,他们就不可能罔顾我的死活做出这种事。”
贺奇噤声,空气中弥漫着尘埃的腐旧气息。
她站起身,走近两步,“又或者你告诉我,纪昀深是怎么做到的。”
她戚家不敢妄称是天下第一大家,可以算得上是名门世家,手中有兵有权,纪昀深到底是怎么做到的,让这样大的一个家族顷刻间崩塌成灰烬。
“你们又有多少人早就投靠了他?什么时候?为什么?我戚家可曾薄待过你?”
提及过去,戚常念忍不住提高声音质问。
在这宫里,和她有关联的人几乎都被纪昀深清理干净了,除了春草她们,其他从前在长春宫伺候的那些旧人早就不知道被打发到什么地方了,可能死了,可能残了,也可能投靠纪昀深了,反正和她不可能有多大的关系了。
贺奇手指微微攒成拳,没说话。一个身高八尺的男儿居然在她面前气势矮了一寸。
密室里透着诡异的静谧,戚常念睁大通红的眼眶,冷笑一声,然后又坐下,“罢了。你不说我也不为难你。听说你近日就要启程去怀北,收拢戚家旧部?”
贺奇冷声道:“是。”
戚常念挑眉,在心底啧啧称赞,纪昀深可真是好手段,若是旁人去,天戚家的人必不会听从,可贺奇当初是从戚家发家的,老少一辈都或多或少知道她,不论是念旧情还是看战功,他们多少都会对贺奇有所忌惮。如此一来,假以时日,戚家就彻底被这样的怀柔手段收服,再无反抗之力。
“就为了我戚家这点儿事,舍了一个战功赫赫的中郎将,他可真舍得,你呢?你又舍得这京城的繁华去怀北那苦寒之地吗?”
贺奇不作声,良久道:“陛下圣意,微臣不敢不从。”
戚常念扬唇,“你瞧瞧你,跟着他这么久,还不是说一句怀北无人就被发配出去了。说什么戚家旧臣除你之外无人能管,你仔细想想,你又有那么重要吗?朝中除了你当真就无人可用了?还是说他怕你和曾经的戚家一样……”
她的尾音拖长,带着一丝担忧将人的好奇心高高调起,然后又缓缓落下四个字。
“功高盖主。”
贺奇一瞬间眼底凶光毕露。
戚常念根本不看他的脸色,她站起身戴上斗篷做出时间不早了要走的架势,背对着他道:“你当真愿意为了他一辈子镇守怀北吗?没了你任何一个中郎将接任了十六卫军都能有今日的风光吧?你觉得你现在的这些属下追随者会不会也变成别人的人,被他们收服呢?”
她系紧自己的斗篷,然后道:“中郎将何其之多,可统领十六卫军的只有一个,你仔细掂量掂量吧。若你不愿步我戚家后尘,你我还有商谈的余地,若你两袖清风,心无权势,今日你赴约就当是还了我当年的知遇之恩,往后你我各不相欠。”
话落,她不等人回答就推开门离开了,冷风一瞬间灌进来,贺奇在密室里站了很久才离开。
戚常念一个人顶着冷风回到承乾殿,脚腕微酸,人前她虽一直在复健,也能站起来,但大多时候还是一轮椅示人,所以旁人根本不知道她如今已可以自由行走了。
贺奇不是一个会轻易动摇的人,他从底层一步步爬上来,吃过不少苦头,这些年应该是练得比任何人都更心狠冷情了。
她今日的话只是想在他心底留下一颗种子,等时机成熟,这颗种子就会生根发芽,然后长成参天大树。而且她手里还有一样东西足以让所有人都为之震撼。
昔年她戚家贵为五姓六族之中的第一大世家,以武将强兵出名,如今戚家虽亡,兵将几乎被绞杀干净,可还有一样东西,所有人都不曾找到,这也是她唯一对纪昀深有所隐瞒的地方。
那便是她戚家还有一个硕大的兵器库。
那是戚家赖以生存的根本,也是她戚家威震天下的保障,而宝库所在只有戚家历任家主知晓。当年她外嫁,不再插手戚家事宜,一心帮着纪昀深打天下,按理来说她不该知晓这个秘密了,可父亲到底是心疼她,临走之时,将这个秘密告知,说若到危急之时,这个秘密或可保她性命。
这就是她为何坚信父亲不可能会置她于不顾谋逆的原因,他把自己最深的秘密都告诉了她。为她计之深远,他怎么可能会害自己。
唯一的可能便是纪昀深在她不知道的时候逼迫戚家,害得他们都惨死而亡。
她取下斗篷,浑身冰冷,并未回到床榻上,而是站在床边冷冷地看着纪昀深的背影,他并未醒来,还沉睡着,迷药没有下在茶里,是蜡烛的底座,燃到最后一段的时候才缓缓挥散开来。
没办法,谁叫他过于勤政爱民呢?
她其实不想和他斗的,他们之间太相像,太容易察觉到对方的心思了。斗起来就像是和世界上另一个自己自相残杀一样,痛且艰难。
可是他非要做得那么绝,她就只好让这一切来得更惨痛一些了。没有谁真的可以心无芥蒂地和灭族仇人同榻而眠,如果有,她只是在静待良机,以求一击即中。
待身上的冷气散了,戚常念才悄悄上了床,然后睡在内侧,与他相隔甚远。
纪昀深手指微动,带着暖气缓缓往里边靠近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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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男人没睡?】
【这男主不要得了】
-完-
第24章 、年年放烟花
◎立春过后,春猎之事便开始紧锣密鼓地准备起来了。纵然有前朝废◎
立春过后,春猎之事便开始紧锣密鼓地准备起来了。纵然有前朝废后之声不绝于耳,但如今这后宫之中,长了眼的都知道,戚氏最是得宠。
她打了贵妃,砸了太后也不见真的有什么惩罚,戚家已倒还能在宫里耀武扬威,看来是有些本事的。
戚常念倒是不知道外头怎么议论自己,只知道近来郑贵妃自己都焦头烂额,确实没有时间来找她的麻烦。
咸福宫里,郑蓉儿砸了好些东西,破口大骂道:“那个孽种还想进我郑家的门!我告诉你休想!”
身旁的侍女翠儿小声道:“娘娘小点声,别叫旁人听见了。”
“还用小声吗!你都知道了,外边早就不知道传成什么样了!”郑蓉儿怒道。
她原是在戚常念这儿受了委屈,想要找父亲帮忙,可谁知道,翠儿回来竟是带来这样一个消息,而且还听说那个贱人和她也不过一般大,孩子都七八个月了,她抱着孩子欺压上门,逼着她母亲认下她二人的身份。
她母亲乃是太史令之女,居然被一个不知羞耻的外室给欺上了门,真是奇耻大辱!
想不到她父亲竟然也会做出这样的事!
看看如今这些腌臜事,她怎么也不能把那个在外风光无限,清风傲骨的太傅,以及平日里对自己百般宠爱的父亲和这个被外室找上门来要说法的懦弱男人联想在一起。
郑蓉儿捏紧了拳头,她咽不下这口气,也绝不能接受自己的父亲是这幅模样!
她又想起自己,当初纪昀深是如何哄着她的,如今又是怎么当着她的面和戚氏那个女人旧情复燃敷衍她的。
她捏紧手指,长甲齐肉尽断,十指连心,疼痛从指尖蔓延到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