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昀深闭着眼也颇为疲惫。
许多事情,他都知晓。但并不是什么事情都要说得那么明白。
纪昀深躺在软塌上假寐,忽而走进了一个梦中。
梦里一片白茫茫的云雾叫人看不清楚,对面有一个身形挺拔的男子,一身明黄色的龙袍,气质威严。
纪昀深抿了抿唇,喊了一声“父皇”。
先帝并没有搭理他,而是朝他走了两步,然后冷冷地直视他,质问道:“你答应我的事怎么还没完成?”
纪昀深垂眸,面无表情道:“世家根基深厚,要想连根拔起还需要时间。”
他冷哼一声,“你该不会是又心软了吧?”
纪昀深沉默片刻。
先帝直接一巴掌甩在他脸上,“懦夫!要不是老三和老七不顶用,你以为轮得到你!连成舒那个小子都比你强!我告诉你,这个皇位你要是坐不了就换别人,少在这里败坏我纪家的天下!”
他怒一甩袖,直接消散在云雾里。
纪昀深从梦中醒来,额角冷汗涔涔,脸上火辣辣的感觉仿佛那一巴掌是真的一样。
他猛地起身,打开门直接朝着长春宫狂奔而去。李德善看着眼前的人一溜烟儿地跑走,还愣在原地呢,等回过神来赶忙追了上去,“哎,陛下等等老奴啊!”
纪昀深到长春宫的时候,戚常念正和明潇她们有说有笑呢。
她让春草和明潇比武,看谁厉害。
这二人往那儿一站,手持长剑,气质便不一样了。
尤其是春草,平日里瞧着蠢兮兮的,可手上一拿着武器,竟然立马就精明强干了起来。她在明潇手里竟是连过了十数招都没有落败的迹象。
戚常念瞧着就欢喜,她自己是不能舞刀弄枪了,可架不住喜欢看别人弄啊。她在一旁起哄道:“今日谁赢了就赏银一百两!”
还在旁边招呼其他的小宫女,道:“快来啊,你们也下注,看她们谁赢。”
其他的小宫女面面相觑,不敢投注,戚常念兴致上来了,直接道:“输赢都算在我账上,我再压一百两明潇赢!”
见皇后包场,还下注压明潇赢,瞬间不少宫女太监都跟风压明潇赢。
春草一瞧,顿时不满了,“娘娘,你怎么能压她赢呢!不公平!”
明潇的长剑压在她肩上,竟也开玩笑轻道:“没办法,谁叫我武功比你好!”
“哼!”
二人又开始噼里啪啦地打了起来,利剑相击之声不绝于耳。
远处的李德善瞧见了,站在纪昀深身后不住地擦汗,这……皇后娘娘也太胡来了,比武不说,还带着大家聚众赌博,传出去恐怕又要被御史台狠批一顿了。
纪昀深远远地瞧着她,夕阳下,昏黄的光线错落在她身上,显得格外温暖明媚,她唇角上的笑就没有停下去过。
纪昀深想,他好像很久没有看见她笑得这么开心了。
他悄悄走近,恰是春草一心急棋差一着输给明潇的时候,她被打得直接栽进了旁边的矮木丛里,爬出来的时候,头顶上还插着枯树枝和绿叶子。
戚常念捂着肚子大笑,“春草啊春草,你这样好像鸟窝啊!哈哈哈哈哈——”
鸟窝。
纪昀深顿步,想起从前在废太子府的时候,那年废太子府里穷得没有吃食,她上山爬树,下水摸鱼,样样都做。
她看着那个笑得前俯后仰多女子,她身上有无数疤痕,却从未显露人前。
右手手腕有一道,是那年府里没有吃食,她去树上摘野果子的时候,不小心跌落戳伤所致。
胸口那一道,是那年他重返太子之位,有刺客刺杀时她替他挡下的刀。
如此种种,数不胜数。
他以为他都能忘记,可以假装看不到,可是原来遇见事的时候,他还是会忍不住想逃,想躲到她身边来,想喊一声“姐姐”,然后她就会为自己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惜。
春草扔掉自己头上的草木,撅着嘴刚要发脾气,就见陛下来了,连忙收拾好情绪,跪地行礼道:“参见陛下。”
院子里的笑声瞬间戛然而止。
与方才就好像是两个世界一样,割裂开来。
所有人都毕恭毕敬地朝着纪昀深行礼,戚常念面无表情地回头看着他。
暖黄的余晖为她的身影增添了七分柔情。
纪昀深好想抱一抱她,他走上去,伸出手,却只见戚常念捡起地上的长剑,反手指着他,冷道:“你来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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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真跟別人睡过了】
【真是够傻的,都要逼死人了,还要找慰籍。后续是有什么要对付贵妃的,这样的人做皇帝这个国家要完吧,成不了什么事。当皇帝后居然爸自己老婆娘家灭了,还觉得能依靠老婆】
-完-
第40章 、“陛下~”
◎戚常念收了剑,这么多人他们不会允许纪昀深出事的,就是明潇,◎
戚常念收了剑,这么多人他们不会允许纪昀深出事的,就是明潇,在她持剑对着纪昀深的那一刻也将剑对准了自己。
戚常念扯了扯嘴角,把剑扔给了春草,转身直接进了房间。
其他人也颇有眼力见的赶紧退下了,纪昀深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才推门而入。
戚常念又开始数豆子,这碗豆子在她手里都快被磨得光滑圆润了,她能清楚地知道左边那碗豆子有多少颗,右边有多少颗。
这深宫里无聊的日子,大多数时候都是这么打发的。
她歪着身子倚靠在案桌上的模样显得格外慵懒随性,昏黄多烛光洒落在她身上,就像是给她披上了一层橘色的外衣。她的手抓着一把黄豆,然后又微微松手让黄豆丛手中滑落,颗颗粒粒,圆润饱满,砸在碗里发出了清脆的声响,在这夜里显得格外悦耳。
纪昀深默默地坐在她旁边,看着她把玩手里的黄豆,张了张嘴,“昨夜,我……”
“嗯?”
她回眸,晶莹透亮的眼睛望着他,纪昀深一瞬间就说不出话来了。
戚常念看见他这副痴呆的模样就想笑,她不是十几岁的孩子了,不要总是装纯情拿这招来骗人。
“你有空不去陪你的孩子,来我这儿做什么?又想发酒疯?”
纪昀深看了看她,略一垂眸,辩解道:“我没想发酒疯……”
戚常念淡笑一声,说来有趣,纪昀深是个极不喜欢醉酒的人,但他的酒品极好,就算是醉得走不动道了也会自己晕晕乎乎地爬到床榻上,盖好被子再呼呼大睡,甚少会大吵大闹地发疯。
故而昨夜不过是寻个借口来她这儿闹事罢了。
她突然话题一转,“纪昀深,你还想喝酒吗?”
“啊?”纪昀深还没回过神来,就见戚常念招了招手,随后春草带着人拿来了好几壶烈酒和几碟小菜。
她笑道:“那今日就再给你这个机会。”
她亲自倒酒,端起碗,朝着他示意,“不醉不休。”
纪昀深其实不太喜欢酗酒,更何况,眼下清醒着,更不想让自己酒后失态。昨夜也不过是想借机说出孩子一事的秘密,可他看着戚常念仰头大口喝酒的模样,忍不住想起从前还在太子府的日子。
那时候,他才刚刚出宫建府,说起来厉害,可实际上谁都知道他是个不受宠还被废过的太子。
府中人丁稀少,连伺候的仆人都没几个。戚常念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嫁进来的。
新婚之夜,纪昀深揭开她的喜帕,二人对着这冷冷清清、家徒四壁的场景,他原本还想好了措辞该怎么缓解她的落差,她本是高高在上的戚家女,却沦落到和自己这样一个废物皇子住在一起。
可她却眨巴着双眼,灵动的眼睛一转,而后盯着他问:“纪昀深你是不是脸红了?”
“……”
她笑嘻嘻地站起身就要往前揍,要不是纪昀深起身得快她就要被身下绑在一起到喜服绊倒了。
可她拿着交杯酒回来的时候还一点自觉都没有,笑眯眯地看着他,问:“你怎么也起来了啊?你是不是觉得我要跑,舍不得我啊?”
纪昀深原本那点儿自卑的小心思被她三两句话就弄得烟消云散了。
他微微扬唇,指了指两人绑在一起的同心结,“你跑不了。”
“嗷~”戚常念瘪瘪嘴,“还以为是你想我了呢。”
两个人重新坐到喜床上,戚常念自己动手斟酒,一人一杯,她笑吟吟地看着纪昀深,道:“往后我们就是夫妻了。”
“嗯。”
纪昀深轻轻应了一声。
二人交杯而饮,酒水的辛辣刺激着他的喉舌,从那以后,她就彻底被他捆绑住了。
他回忆着过去,然后看着戚常念豪饮的样子,就好像又回到了那间新房了,明明很冷清但因为她在,一下子就热闹了起来。
他也端过酒杯一饮而尽。
戚常念瞧见了,温柔小意地给他一杯接一杯地续上。
纪昀深看着她倒酒,因着醒来没吃什么东西,空腹饮酒腹部不大舒服,但他也没有拒绝。
她倒多少他便喝多少。原本戚常念还意思意思陪他喝几杯,到后来便成了纪昀深一个人在喝。
烈酒入杯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纪昀深看着那澄澈的水流,满面通红,他支着自己的下巴,撑在桌子上,眼前也模糊一片,便是戚常念也一下子变成了好多个。
戚常念给他倒酒的时候被他突然一抓,酒水差点洒落在地上,她拧了拧眉,刚想发脾气,却见纪昀深已经是一副半醉不醒的模样,便扯了扯嘴角,轻轻地将那杯酒喂到他嘴边。
纪昀深只剩下最后一丝意识在支撑着了,这杯再下肚,恐怕是真的撑不住了。
可戚常念却忽然笑着问他,“昀深,你喜欢我吗?”
纪昀深勉强点点头,戚常念抿嘴,“那你再喝了这最后一杯好不好?你不是说喜欢吗?难道这点事你都不愿意为我做?”
她说得好生委屈,纪昀深从来没看过这样的她,他无意识地张嘴,把那杯酒也囫囵入肚,最后实在是撑不住了,头直接磕在桌上,“砰”的一声响,人一醉不醒。
戚常念推了推他的胳膊,轻声喊道:“陛下?陛下?”
见他真醉了才冷哼一声,唤春草进来。
春草见状,让人把纪昀深搬到床上去,然后问:“娘娘,您灌他做什么啊?”
戚常念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细细品味着,而后饮尽,笑道:“当然是给我找乐子了。”
她看着醉得像具尸体的纪昀深,朝春草耳语了几句,春草瞪大眼睛,瞧了瞧桌上任人宰割的陛下,又看了看势在必得的皇后娘娘,最后叹了口气,决定还是听自己主子的话。
*
这一顿烈酒喝得纪昀深头疼。但架不住这梦里过于温暖舒适。
梦里,念念愿意亲他抱他,还会和他说俏皮话。
他整个人都暖和得飘飘然,就好像在仙境里一样。
他们又回到了最初的时候,甚至比那时还要好,因为念念会对他撒娇对他示弱了,她的眼底终于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再也没有别人可以将他们分开。
这样好的梦,如果不是他腹部实在不舒服,他真的是不愿意醒来。
他按压着自己的腹部,迷茫着睁开眼,自己衣衫半开,身旁睡着一个女子。他伸手抚摸着她的脸颊,必然是念念,她们都轮廓都是一样的。
可下一瞬,一道与戚常念截然不同的莺软娇啼声响起。
“陛下~”
◎最新评论:
【才到家,今天11点更】
【一个喜欢带蛊药扳指,一个带蛊药手镯,是不是有啥玄机哦】
【送别人床上了?】
-完-
第41章 、她笑了。
◎这一声娇啼彻底将纪昀深的思绪拉了回来。
他低头一◎
这一声娇啼彻底将纪昀深的思绪拉了回来。
他低头一看,眼前的人看着熟悉,可却那么陌生,她的眉眼间至少有七分和戚常念相像。却没有戚常念那么英气,而更加精致婉约,若真要说起来,恐怕这女子的容貌还要略胜戚常念一筹,可落在纪昀深眼里却像是一个画虎不成反类犬的赝品。
他一把将人推开,“你是谁?你怎么在这儿!”
“陛下……”那女子被推搡得倒在一边,柔若无骨,眼含热泪地望着他。
可纪昀深却根本不管她,他惊恐地站起身,环视一圈周围,这里的每一个摆件,每一个物品都那么熟悉,他确定就是长春宫,就是戚常念的寝殿。
可是戚常念呢?她人呢?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侵袭而来,他就像是一个想回家的猎犬,回到了家却发现他的主人已将他丢弃,甚至已经把他卖给新的猎人了。
“戚常念!”
“戚常念!”
“你给我出来!”
他站在房间中心,身体摇摇欲坠,腹部绞痛不止,头也一阵阵晕眩。可能下一瞬就要摔倒了,可他偏偏不死心地喊着“戚常念”这三个字。
而被呼唤的人不耐烦的地推开大门,皱着眉头看着他,“干什么呢?大晚上的不睡觉,吵死了。”
她站在门口,身后就是皎洁无限的白月光。而他站在门内,身后只有一片漆黑灰暗。纪昀深看着她,眼眶通红,死死地咬着自己的唇瓣,嘶哑着嗓子,咬牙切齿道:“戚常念……”
戚常念没睡够地打了个哈欠,缓缓走近了两步,跨过了那个门槛,也步入到这黑暗里来,好像这样他们才是身处一个世界的人。
他眼底布满了红血丝,看着戚常念的时候像是要吃了这个人,可她却丝毫不怕。
戚常念看着他这衣衫半开的样子,再扫了扫身后娇软莺啼的美人,勾唇一笑,“呦,哪来的美人啊。”
戚常念嘴角噙着一抹笑,看热闹似的扭着腰,婀娜多姿地绕着纪昀深走了一圈,然后勾起了那小美人的脸蛋,笑道:“啧啧啧,瞧瞧这如花似玉的一张小脸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