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睡吧。”
屋内安安静静, 她声音轻轻的,在旁人听起来有些软糯。
侧脸上那抹滑过去的冰凉宛如仍存在一般, 如此来一出, 她白日里受的惊吓都冲缓了不少。
他闻言却没动,看着她颤颤的眸光道:“臣想在这坐着。”
谢青辞心底有些慌乱, 也分不清她闪躲的目光是害怕了他, 还是梦魇惊恐未褪。
他缓缓抬眸,将之前滑落的薄被重新给她披上。
男人认真沉着, 就宛如方才那眼神是她恍惚看错了一样。
顾云音颤着那颗心,在他沉沉目光下躺了回去。
谢青辞抬了抬手,之前她牵着的衣袖角近在咫尺。
可是她…
知道他就在这,除去那些心颤, 无疑是有些安心的。
但他似乎有些执着的看着自己,顾云音眼睫微垂, 纤细白皙的指尖轻轻拽住他的衣角。
女子闭上了眼, 屋内安静下来, 摇曳的昏黄烛光下,娇美容颜令人心动。
她重新入睡, 男人之前刻意压下的情绪重新上涌,疯狂叫嚣着让他意动。
若不是…
若不是自卑作祟, 他强忍着疯狂拉回自制力, 公主也许会被吓到。
他有一副俊朗容颜, 也有令圣上赞叹的才学。
但与权势相比,似乎这些都入不了那些贵人的眼。
他明白如今拥有的这一切都是走了捷径换来的,所以私下他常给二皇子递策论,二皇子如今在朝中威望更重了些,但也在私下告诫他很多回,要对公主好。
可是…太慢了。
他的位置无足轻重,从前想着他不着急,官位慢慢熬上去就好了,可是…
傍晚时分与皇宫的信一起来的还有魏元递来的消息,那栏杆果然有异。
画舫用了许多年,栏杆有破损但不明显,画舫主派的丫鬟常常接待贵人们,他们知晓栏杆的事不奇怪,奇怪的是,若真的与四公主有关,四公主又如何在短时间内指使那丫鬟做恶的。
他直觉这事与四公主有关,但证据难寻,且这事让他充分意识到,若是真与四公主有关,以他如今的身份,连替公主讨回公道都很难。
男人心中酸涩无力,只能将消息转递给二皇子,希望二皇子与容贵妃能探个究竟。
谢青辞下了个决定,想要再努力一些,努力到能配得上公主的时候,兴许他就能将他爱慕的心意与她倾诉。
今日只是意外,他谢青辞,是个很有耐心的人。
谢青辞生于贫寒之家,在父母亲亡后,因妹妹治病需要昂贵的药材钱而受了无数冷眼。
那时候,就算他是举人,但贫寒得连新衣都没一件,许多人都在背后议论他。
虽然他面上不显,但那些言语冷眼早已深深扎入他心中。
不过…前些日子公主唤了裁缝来,新的衣袍估摸着快要做好了。
公主说,他穿上一定很俊朗。
男人想着,唇边噙了抹笑,眸光深处只有眼前拽着他衣摆睡得恬淡的女子。
烛火发出轻轻呲喇的声音,昏暗的光摇曳,为屋子铺上一层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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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京中不怎么平静。
起因还是两位公主的事。
顾云音哪能受得了这种委屈,她起来时谢青辞不在,她穿戴好之后就进宫去了。
她性子软,但是她会告状啊。
皇宫里,容贵妃宫殿连着二皇子和皇子妃都在。
顾云音趴在母妃怀里哭得委屈,让三人瞧着心都疼了。
“儿臣都没惹过四皇姐,凭什么要受这种委屈啊…”
容贵妃满眼心疼,抚着她的背轻哄:“音音不哭啊,母妃给你找回公道。”
二皇妃在一旁也皱了眉,“听闻四公主在前一天晚上砸了不少东西,有宫人还听见她在打骂下人,莫不是被什么刺激得失了智?”
谁也不懂四公主这一出闹得是什么。
“呵,不就瞧着音音好欺负,你放心,皇兄一定给你找出证据来。”顾云承沉了脸,面色不悦。
容贵妃闻言神色一顿,“本宫倒是听了些消息,前几日圣上欲要将她许给林校尉。”
“林校尉?他近来立了功,怕是要升官的。”顾云承皱了眉,对口中那林校尉印象不错,“父皇对四皇妹还是留了情。”
他语气有些冷,圣上明面避开了顾云妍,但在安排婚事上还是有些护着那边。
林校尉再升官,虽然比不上楚恩侯世子,但也是一名良将。
父皇到底还是偏心。
顾云承略感不快,但容贵妃安抚的瞧了他一眼,一边揉着怀中女儿的脑袋,一边挑眉道:“咱们看得长远,但有人却是个傻的。”
她在后宫斗了这么些年,看人至少能摸清七八分性子。
皇后嘲讽她将女儿护得有些天真,但四公主也不见得有多聪明。
这一出之后,皇后要被自己养得女儿气死了吧。
闻言,她怀中的顾云音抬起带着泪痕的小脸,“母妃是说,四皇姐不满意那个林校尉?”
“那她害儿臣做什么!又不是儿臣给她选的。”
顾云音皱了一张小脸,气愤的模样惹得二皇妃无奈的拿着帕子给她擦眼泪。
“这话可慎言。”容贵妃点了点她额心,放轻了声音无奈道。
婚事是圣上决定的,他们怎么与四公主皇后斗都可以,但绝不能拉扯圣上进来。
顾云音耷拉着一张脸,被抱进母妃怀里哄着。
她在宫里用了晚膳,是和母妃哥嫂一起吃的,在宫门关上之前圣上也匆匆来安抚了一番。
顾云音走的时候,带了两三车圣上赏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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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园里,板着脸的男人轻轻给秋千上的小姑娘推着,似乎有些出神。
“嫂嫂!”
安安眼尖,瞧见她的身影后小跑着往她这边来。
小跑着带起微风,看得顾云音有些担心的走快了些,“安安慢些,不着急。”
谢青辞手一顿稳住了还在轻晃的秋千,闻言跟着小姑娘走近。
小姑娘高高兴兴跑来又有些担忧,知晓嫂嫂昨日落了水。
安安抱着她的腿仰着脑袋,稚气的声音透着关心:“嫂嫂好些了没有呀。”
顾云音轻笑着揉揉她的小脑袋,“已经好了,让咱们安安担心了。”
她柔声说罢,抬眸与小姑娘身后的男人对视。
谢青辞颔首道:“今日也给公主带了糕点。”
他其实日日都给她带,顾云音习惯了,但也许是昨晚发生了那些…
她略微含笑的瞧着他,“谢礼也不该日日都有吧?”
揶揄的语气,像是看破了什么。
这糕点一事,是最开始他看着公主抱着安安玩了一下午,觉得歉意才给她带的。
如今却日日散值给她买,像是成了习惯。
他眸光微闪,沉声道:“臣瞧着公主爱吃。”
也是为了每日能与她多说一句话。
说来也心酸,叽叽喳喳的安安每日都被公主抱着玩,他却连与她说话的机会都不多。
被哥哥羡慕着的安安一无所知,在听见两人的对话后仰起了小脑袋,认认真真的点头:“安安也爱吃。”
顾云音收了糕点之后都会分成三份,一份留着吃,剩下的给兄妹二人送去。
但谢青辞不爱吃,收到后只尝一块就给小姑娘送去。
最后大多数糕点其实都落入了安安的小肚子里。
安安觉得糕点香香,是她吃惯了的陆家叔叔做的糕点。
爱吃爱吃!
小姑娘使劲点着小脑袋,惹得她轻笑不已。
顾云音再看向谢青辞时,眸光也被感染着带了些笑意:“那就多麻烦夫君了。”
他唇角微勾,应着好。
小姑娘一手牵一个,和哥哥嫂嫂散步去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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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两日,圣上忽然在上朝时夸了谢青辞的一篇策论,明里暗里都在说谢青辞能力出众。
难不成这么快就想提拔谢青辞?
许多人觉得诧异,只能附和着赞同,但散朝之后都各自去查,这谢青辞到底是怎么将策论送到圣上面前的。
但他们查来查去,都只是翰林学士给递上去的。
众所周知,翰林学士属于少部分中立官员之一,但平日老实本分,很少会主动出头。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听见许多议论之声都谢青辞不以为然,这只是个开场。
他寒门出身,利民策论比那些官员自然要上心得多。
当今圣上也有野心,谁不想青史留名百姓拥戴。
他不怕自己太过惹眼,圣上明摆着看重他,私底下还有二皇子相助,再不济还有个驸马的身份保着,他只要借着势头往上走就是了。
谢青辞渐渐显露出属于他的野心,翰林院许多人都觉得挺意外的,但只有魏元撞了撞他的肩膀笑:“终于开始了?我还以为谢兄就想这么不瘟不火的在翰林院当个编撰呢。”
谢青辞淡笑不语。
若没有娶到公主,他兴许就真的当个掩蔽锋芒的编撰了。
毕竟那朝堂的水,还是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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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理寺的审问结果出来了,说是那丫鬟死不承认是故意的。
但是二皇子让人去调查了一番,让画舫其他人出来作证。
一是画舫的人早便发现那处栏杆不结实了,明明已经和工匠约定好第二日来修的,但画舫主人想着赚上一笔大的,便留了那隐患租给了丞相小姐。
二是那丫鬟本是在一楼伺候的,无故跑上二楼还这么恰好一上去就不小心将公主推入湖中?
而且二皇子还查到,事发前一阵子,四公主心情不好,连着好几日都在游湖,据说有一日还发了脾气直接让人靠岸离开。
那日之后便她便再没有继续去游湖了。
而碰巧的事,顾云妍连续乘的画舫就是那一条。
这些又怎能不让人生疑。
谢青辞近日又将那策论完善,翰林学士与圣上禀告之后,圣上直接将谢青辞召进了宫中谈了许久。
再之后二皇子屡次主动揽活,容贵妃也偶尔在圣上面前露出忧愁的模样。
圣上不是没有意会他们的意思。
他们都隐晦的暗示着要给顾云音讨公道,但他们不像皇后与顾云妍那样直接,这直接赢得了圣上的好感。
但他宠了顾云妍十数年,虽近日做事荒唐了些,但又觉得五女儿落水不也没出事吗。
在皇后与容贵妃斗得不可开交的过程中,圣上是一方都不愿意站的。
不过圣上知晓五女儿被养的娇,肯定吓坏了,想了想又赏了一堆东西送去谢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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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来谢青辞回了府就待在书房,看似忙得不行。
顾云音留意了一下让厨房晚上炖鸡汤喝,吩咐完便被小姑娘拉着去花园了。
也不知是从前待着无趣还是怎么样,安安特别喜欢拉着她去荡秋千。
恰好今日无事,顾云音也就轻笑跟着小姑娘走了。
花园里,午后阳光暖人。
顾云音牵着小姑娘,将她抱上秋千后自己才坐上去。
小姑娘其实是有些黏人的,从某些意义上说其实和她有点像。
就比如,她刚坐下自己怀里就蹭进了个小脑袋。
安安靠在香香软软的怀里,惬意的眯了眯眼,看得顾云音无奈又好笑。
她捏捏小姑娘的脸,靠着秋千揽着安安的肩随口道:“嫂嫂没来谢府之前,安安都玩什么啊…”
安安在她怀里蹭了蹭,扭头想了想,“睡觉觉,喝药药,听故事,等哥哥。”
王婆子瞧着小姑娘瘦小又安静,偶尔心疼会挑些附近人说的趣事说给她听,她可爱听了。
不过最近很久都没听故事了,因为安安几乎天天都跟着顾云音,像只可爱的小尾巴一样。
“现在多了一个,安安可以和嫂嫂荡秋千,还可以逛街!”
“对了!嫂嫂答应安安要去游湖的喔!”
在小姑娘期待的目光下,顾云音心疼的点了头。
“嫂嫂记得呢。”
她之前不知晓为什么小姑娘总爱拉着她玩秋千,原来是只玩过这个。
顾云音揉了揉她的发顶,目光温柔:“往后嫂嫂弹琴给安安听,再教安安下棋好不好。”
她想尽可能对小姑娘好些,听之前的人说,小姑娘前些年更年幼时病得很重,这些年谢青辞能赚银子了小姑娘身体才好些。
那些谢青辞没空带她去见、去玩的东西,她可以带小姑娘去。
汀兰轻轻推着秋千,女子步摇轻响,在心疼安安时也觉得他有些辛苦。
他很在意安安,从最开始就能看出来。
但他从前要苦读同时还要赚银子,后来进了翰林院之后又要日日当值,谢青辞也很不容易。
兴许…连松口气都机会都没有。
顾云音感受着秋千晃动带起的风,微微眯了眼。
与他相比,她倒是很闲的。
不过这般一想,她就想到了他休沐时总是出去的事。
顾云音早便好奇了,但出于礼貌,她不太好问他。
但是…
她目光微垂瞧着小姑娘。
但是可以问问安安。
小姑娘闻言歪了歪头认真点点头,“安安知道哦!”
“哥哥是教陆良哥哥去了!”
陆良?
顾云音仔细想了一下,没听过这个名字。
“陆良是谁呀。”
安安继续道:“陆良就是陆良哥哥呀!是安安和哥哥以前的邻居!”
“安安和哥哥以前不住这,我们住在一个很小很小的院子里!”
“那边还有一条巷子,里边有好多小孩子的,他们都会一起玩…不过没关系啦,陆良哥哥会带安安玩!”
“陆良哥哥可好了,哥哥没空看安安的时候就让安安在陆良哥哥家玩,陆叔叔还会做好吃的糕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