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印之只有一个,她们也只有一个,都很不一样。”男子仍轻抚着印之的头发,温声接话。
“我有意与你长久,旁人瞧我如何,印之并不在意,只希望在你眼里印之能时刻不同,常有新意,不觉无趣才好。”
她说的不疾不徐,耳边的心跳声却有些乱了节奏。
那人声音淡淡,“因为你有意思,我才愿意听话。”
印之浅浅勾唇,“果真如此,那我可要说句不着调的话,大约是‘愿与君白首相携’。”
“从哪学得哄人法子,愈发油嘴滑舌了。”苏岱揉揉她的脑袋,略有些嗔怪。
“我哪里哄你了,日后之事不定,单看眼下,苏岱,你猜我此刻有多高兴才敢用‘白首’为期限呢?”
男子闻言,心头一震,嘴唇翕动无声,大约此刻,是没有等同的情绪去与她相抵的。
是以只轻轻拍着印之的后背,好叫她带着愉快之心入睡,如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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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开心!
第39章 为止雨喜制扫晴娘
节庆才过,清早收到浔都家中的来信,冬棠今日出嫁,昨日传信来,埋怨哥哥为何不能背着自己上花轿再离开,苏迁身量不够,明日约莫要出洋相的,待哥哥回来,可该向她告罪。
语调间满是嗔怪,不见其他,这般叙述益发叫人心疼。
苏岱攥着信纸,眉间蹙起,轻叹一声道:“出嫁之事,总是嫁女儿的人家难受些,不过,好不好的总要她自己试试,冷暖自知,不能全听了旁人。”
印之歪在书房黄花梨木的靠椅上,翻了两页书,温声接话,“冬棠埋怨你不送她出嫁,哪里就想到这处上来了。”
“我与送不送,她都是要嫁的,依着她的性子,怎会专写封信来怨我这个呢?想是心里还是担忧的。”男子神色恹恹,将信纸摊在书案上。
女子若有所思,搁了手中的书卷,“日子还长,性子总该要变的,我嫁与你以来,也知晓了许多,冬棠也会如此。”
苏岱稍正了正身子,抬眸望她,忽地嗤笑一声,“那你该多谢我,旁人并不像我这般。”
“我自然谢你,不过,旁人有旁人的好处,倒不必忧心成这样。”印之浅浅一笑。
那人吊儿郎当的点点头,“有理。”
而后起身,从画缸里取出一卷东西,慢慢铺在案上,用镇纸压平。
印之只当他感慨一番完了便继续读书瞧画,正预备拾起卷册时,却听那人朗声道:“过来瞧瞧罢,你素日惦记的地方,皆在其上了。”
女子闻声而起,理了理衣裳,小步走到书案前,大概一望,竟是泗朝舆图,不觉心潮澎湃,稍俯下身,抬手抚着地方,仔细瞧起来。
“浔都还有西沙海,倚桃园…”小声念过一回,不觉轻叹一声,“出来前想着离浔都远些,倒忘了自己连浔都也不曾完整瞧过,真是着急忙慌了些。”
苏岱抬手叩了叩泰都那块,温声道:“你既想着四处皆要瞧瞧,眼下只是顺序不一罢了,总还是有机会的,到时从哪来回哪去了。”
印之顺着他的手指看去,二人所在之处乃泰都西郊,离城中有短距离,却也算不得太远,往东去只见宽广一片,多山川沟壑,大约人迹罕至,过了山,再往东去,才是大崖。
“近来雨水多,天气又闷,街巷集市亦逛过几回了,没有热闹凑,若是寻个山间小屋消夏,应当是美事一桩,你以为呢?”
女子闻言,立时直起身子,抬眼相望,面色惊奇,疑问道:“住在山上?”
苏岱浅笑着颔首,“原先有个相熟的好友,他家有个茶园在泰都东郊的山脚下,我人在浔都时他便再三来信邀我前往一叙,这回算是赶巧了。”
印之撩了撩鬓角碎发,抿着嘴角,思索了一会儿道:“若是去的话,需得住多少时候呢?”
“约莫一月左右,待暑气散了,咱们再辞行。”男子打量着她,女子远山轻蹙,素手拨动着自己的耳垂,好似难住了一般。
“那处十分有趣么?若只是换了个屋子关着,没些解闷的法子,印之断不愿意去的。”语调略带犹疑,温温软软。
苏岱略一扬眉,哂笑道:“可再没有比那处还有意思的地方了,夜来入眠,枕上可闻鸟雀啁啾,醒来时又满屋清凉,心旷神怡,闲来垂钓小溪,后山七八亩瓜田,屋旁有一小泉,山石落差成瀑,趣味之多,我是说不尽的,若是这个还不好,倒不知哪还有好的呢?”
那人娓娓道来,面色沉浸好似已然身临其境,印之心动不已,向往十分,便侧身低首瞧了瞧舆图上的东郊,状似平常道:“听起来不错,那便顺你的意,去茶园罢。”
苏岱抬手揉了揉女子的脑袋,笑道:“得令。”
……
方才用过午膳,外头阴沉沉落起雨来,雨点子忽大忽小,错落有致,苏岱兴起,寻了竹笛与之相和,一人静坐在廊下,曲调悠扬,玩得不亦乐乎,沾湿了半身袍子也没注意。
印之瞧他如此模样,勾了勾唇角,低声唤桑枝搬了一张矮凳并一竹木方几在男子身旁,又遣桃枝往书房取来些五色纸,自己往屋里拿了些白色布头出来。
两个丫鬟在一旁不知所以,姑爷吹笛入迷,不好出声打搅,是以只在一旁瞧着姑娘摆弄。
除了彩纸布头,印之手边还摆着一卷《泰都风物志》,不知何用,时不时抬眼瞧瞧。
捣鼓半晌,大约是做成了,举在自己跟前,提笔描了两下,而后眉飞色舞的在丫鬟跟前显摆一通,原是个小人偶样的物件,脑袋圆圆,身子胖得厉害。
桑桃二人对视一眼,憋着笑,低声夸赞她灵巧。
印之听了这个评价,益发得意,来回晃了两圈,不妨嬉笑出声。侧头望望苏岱,那人好似并未察觉,笛声依旧。
显摆一番,见几案凌乱,剩了不少东西,便哑声开口,叫那二人也试试,多做几个。
苏岱蓦然出声,嘴角带着笑意,“才就听见你十分得意,做了什么,这般欢喜?”
印之再次取了自己那个彩色的小纸人,侧过身递与男子,“这个呀,唤做‘扫晴娘’,书上说,泰都人家若遇连阴不止,则剪纸为人,或是扎个布偶,悬于门左,如此天上的神仙瞧见,知道你想要天晴,便不下雨了。”
女子语调喜不自禁,欢欣雀跃的模样,惹得一旁的桑桃二人也掌不住笑了。
男子勾了勾嘴角,收敛了笑意,却余了一分在眼尾,温声道:“这样啊,那我来仔细瞧瞧江印之的巧手做出了什么宝贝?”
说话间,伸手接过来细细打量,只见那‘扫晴娘’面若银盆,五官小小缩在一处,身子又圆胖胖的,心觉好笑,然面上并不显出来,只微微颔首道:“不错,可爱,如你一般可爱。”
话音未落,便捧腹大笑起来。
印之从他手中取回了纸娃娃,撇了撇嘴,喃喃道:“本就有趣的。”
低首瞧了眼桌面,促狭一笑,向着苏岱道:“你也做一个试试,绣花都做得来,想来这个也不难的,瞧瞧,还剩好些东西呢,咱们多做几个,往各屋前皆挂一个,明日出门,在马车上也挂个布的,如此在山上消夏时便可玩得尽兴了。”
苏岱眼含笑意点头,伸手取了张彩纸,心里以为简单,却不想东折西折,扯坏了好几张,也做不成个形状。
女子无奈瞧他一眼,“好好的彩笺,叫你霍霍了。”
而后颇为心疼递过来一块白布头,轻声道:“你用这个试试罢,再不成,我还能帮帮你。”
男子有些不好意思地应了声“嗯”,伸手拎起布头一角,用大拇指虎口箍出一个圆滚滚的脑袋,而后求助似的抬眼望望印之。
女子轻声笑笑,取了两团棉花往那苏岱箍着的脑袋里塞,再取一根麻线扎紧,便成了。
印之轻声笑笑,“若这扫晴娘是真人,今日咱们还做了一回女娲呢”,说着侧身取了毛笔,递与男子。
苏岱仿着她先前做的那个,也将眉毛鼻子挤在一处,不过添了张大嘴,颇有些搞笑,惹得人瞪大双眼瞧他。
男子嬉笑着与她对视,“我手笨,你莫要与我计较。”
他这样子颇为少见,印之忍俊不禁,柔声道:“左右咱们是夫妻,我不与你计较。”
雨势渐小,仍是连绵不断,伴着暖风,吹撒到廊下,湿了衣衫。
桑枝与桃枝才瞧过一遍,做的皆是像模像样,预备的东西用得差不多,数数也做了十来个“扫晴娘”,个个脑袋圆圆,肚子肥肥,堆在一处,十分可喜。
后头遣问叶去库房拿了彩绳,又搬了木梯过来,往屋子左侧皆挂上扫晴娘,风来飘摇,沾上雨丝,褪了颜色。
“做好了便急着挂上,竟忘了下雨这茬,她们怕是要怪我了。”女子掩在屋内,低声叹气,“你瞧,我也是个坏心肠的,怎么就狠心至此呢。”
苏岱取了件干净衣裳与她披好,“她们为止雨而生,不必难过的。”
……
翌日出门时,雨已经停了,屋檐上挂的扫晴娘颜色斑驳,零落不堪,算是有来有往么。
外出的行头昨日已经备齐,往东郊去需得一日车程,是以带了吃食,连早膳也不用就启程赶路了。
此去偏远,路上暑热难当,桑枝往食盒里装了大半个切好的黄沙瓤的西瓜,行未过半,众人便分食尽了,只略略一尝,并不过瘾。
印之想到茶园后头的七八亩瓜田,一时口舌生津,起了兴致,“昨日听你讲得入迷,那茶园你在泰都时经常去么?”
苏岱轻咳一声,撩了撩帘子,背过身去,小声接了句,“他常在信中提起,不过那时我已离了泰都,是以还未去过。”
女子身子呆住,木木地启唇,“不曾去过,怎么讲得像真的一般?”
“从前夜里想过好些回茶园日子应当如何,梦中经历过许多回了,大约讲起来心里便当真了。”
“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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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上一章忘记提了,看灯,青楼,资料来源于《燕京岁时记》《陶庵梦忆》本章“扫晴娘”(中国的晴天娃娃)来自《燕京岁时记》小两口度假生活即将开启~
同时,小孤的春节结束了,明天也是要努力学习的日子。感谢在2022-02-02 20:58:08~2022-02-03 20:38: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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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行路难然而有欢喜
听闻这话,印之一时无言以对,加之长路迢迢,昏昏欲睡,半是清醒半是梦,浑浑噩噩一路,只能隐隐觉察有些颠簸。
午膳胡乱用了几口干粮,愈发胸口憋闷,难以支持,轻闭着眼,靠在苏岱肩上,除了行过山石,马车剧烈晃动,别无所察,勉强挨到下车。
睁眼时,只见苏岱一手托着一个青瓷茶盏,一手沾水洒在自己面上,不觉伸袖将脸捂上,虚弱道:“你这是做什么?”
那人紧抿着的嘴角忽地松了些,搁了茶盏,“长路难捱,昏睡是常事,哪知你昏得厉害,喊了多次也不应声,叫我唬了一跳,才撒了些凉水,听你呢喃几句,若再不醒,这荒郊野外,可叫我怎么办呢?”
女子闻言动了动身子,瞥一眼桑,桃,那二人也是眉头紧锁着,声音细如蚊蝇,“想喝酸梅汤。”
桑枝,桃枝立时下了马车,往后寻食盒与水囊,捣鼓起来。
车帘早已撩起,顺着桑枝的背影,印之注意到眼下太阳将要落山,白龙山已瞧得见轮廓,橙黄余晖倾洒其上,波光流动,熠熠生辉。
“你该早些叫醒我,想来一路景色绝佳,眼下都辜负了。”女子倚靠在苏岱肩头,渐渐回神。
男子轻笑一声,“你这却是难为我,某人方才合眼没多久,我又是喊来,又是摇,只听哼哼不见醒,你教教我,怎么早些唤醒你?”
方才苍白的脸色上,眼下透出些粉色,印之晕晕乎乎挣扎着起身,抬眼望他,“我想下车瞧瞧,你扶着我可好?”
苏岱温声应了,先跳下车,而后将女子抱下。
方才睡了一路,鬓发松松散散,夏日山风扑面,轻柔卷下发带,乌云如瀑,来回狂舞。
男子拣了,默默抬手与她绾上。
向阳而立,沿着山脚往幽深处瞧,零星有微光闪烁,大约是有沟壑隐在其间,离得愈近,向往之心愈盛。
印之大口呼吸,以为山风入怀,随脉络流淌,神思清明起来,只觉天地之美,难以言喻。
那处桑枝备好了酸梅汤端过来,瓷碗洁白,酸梅红艳,约莫还有些玫瑰,木犀露在里头,瞧着很是不错。
伸手接过细抿一口,登时眉眼弯弯,复又捏着瓷勺吃了两口,“眼见美景,口尝佳物,果真是人间乐事呀,虽说这酸梅汤已经不冰了,不过山景可爱十分,酸梅汤可爱八分,眼下十分圆满不止,够了够了。”
苏岱见她面色渐渐恢复,心里松快下来,笑着摸摸她的头,“约莫还有不到一个时辰,稍稍忍耐一会儿,还不山中,就这般美妙了,你再想想,若是住在山中该何其有趣呢?”
印之顺了顺气,心道划算,是以愉快地上车了。
后头小半程路,虽然偶有不适,苏岱总能提前察觉她眼睛微微垂下,而后立时打起小帘,引着女子往外头瞧,车帘又是撩起的,是以并未昏睡。
一行人才到山脚下,天色墨蓝澄明,夜来转凉,本是风尘仆仆,衣裳汗湿,下车时倒干爽了,还有些凉意。
不知如何解决行李,苏岱先让问叶三个将东西卸下,左右张望时,隐约在一旁的山石上瞧见个人形,荒郊野岭,静谧无声,心下一颤,怕是自己胡思乱想,不敢告知旁人。
趁印之清点包裹时,悄声拾起一根木条,向着山石上试探,戳了那东西两下,并未有动静,便用力抽打一回。
只见一男子蓦然跳起,嗷嗷乱叫了好几声,“做什么打我呀!”
苏岱叫他那一跳吓得呆愣愣立着,手松了木条,抱着自己的心口,一个劲的喘气。
印之四人闻声过来,火折子照亮眼下情况,正不知所以,却见苏岱对面站着一个粗布衫长袍的清瘦男子。
待二人定睛瞧过,那人捂着自己的腰腹,急急开口,“苏岱,我来接你,你还打我,有没有天理了?”
苏岱惊魂方定,慢慢道:“陆习生,来接人不出声,躺在石头上睡觉,没叫你吓破胆都是佛祖保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