淅淅沥沥, 伴随着闷闷的雷声,大雨自天际倾泻而来,肆无忌惮地倒了盆水于天地之间,整座天宁山笼罩在乌云密布间, 分不清白日黑夜, 引得刚长出来枝芽嫩叶也被无情打掉, 稀稀落落得飘到空中, 直至药庐里。
火柴迸溅着星点子爆蕊, 腾腾热气氤氲在侧, 整个人几乎浸润在药香中。
沈淮宁一咬牙, 暗暗使着力,哽咽的闷哼自喉间发出, 鼓胀抽搐的青筋狰狞地漫上脖颈,随着药汁在身前的一起一伏, 时而隐下,时而蔓延, 整个浴桶微微颤着。
以前他就听说过这舅舅少不更事,年纪轻轻不想入朝为官, 更不想做富甲一方的商人, 只是想入江湖拜剑仙为师, 除魔卫道,还学会了不为人所知的武功,小时候他是不信的,直至母亲死讯传开, 他竟一人杀入沈家, 要那群老顽固偿命, 到最后怎么解决的他也不太记得, 只知道是沈敬臣阻止了他,竟还让他加入了成宁军当军医。
只是自那以后,谈于敏就从未显露过功夫,大家都以为他只是爱研究岐黄之术的古怪亦医师,他深以为,此人不容小觑,如今竟还以内力运针封住了他的穴道。
思及此,他一咬牙,目光落到不停颤抖的银针上,几乎剑拔弩张之势,原本不能动弹的手慢慢摸到浴桶边沿,裂纹隐现。
忽地,窗外紫电银光躲闪,他掌心运力,一鼓作气将其冲开。
仅是须臾,银针如芭蕉打雨似地刺向四周,顷刻染黑,仍挂着几滴浓稠的毒血。
“将军,将军!”
不多时,袁青木拍门声响起,沈淮宁醒过神来,从浴桶出来,披上单衣外衫,匆匆跑去开门,迎面当即问道:“奚儿呢?”
“啊?”袁青木一怔,有些没反应过来称呼,“哦对!我就是想说夫人,和回来的兰青找了一圈都没找到,虽然军医先生这的山庄比较安全,可属下没见着人还是担心。”
不对!现在最危险的反而是谈于敏。
“他呢?谈于敏去哪了?”沈淮宁也丝毫不给面子。
袁青木扯了下嘴角,“刚刚我好像看到先生在准备马车,可不知往哪个方向去了。”
“不好!”沈淮宁心生不妙,“你带人抄山下的小路在山口守着,见到马车就拦下,还有叫兰青带人将山庄严防死守,不准任何人进出。”
令下,他寻着壁上的佩剑,剑啸微鸣,他持剑翻窗而出,只余翩翩衣角浮掠过眼前,饶是袁青木也摸不着头脑。
朦胧雨礴,黑棕马飞驰于山路小道上,嘶鸣幽幽回荡在山谷间,颤着山间初春苏醒的小动物,也害得驾车的小药童苦哈哈地又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着实不懂庄主非要在这个时候出去,马车上还带着昏睡的许明奚。
思及此,心下怨怼生气,只好抚了下马儿,一甩缰绳,催促着马儿快点下山,赶到驿站去。
马车内,谈于敏坐在软塌上,身旁正是睡得香软的许明奚,小脸通红,一呼一吸间,吹拂着额间的碎发,手里还紧攥着个汤婆子。
许是昨夜忧怖未歇,如今正是睡意正浓的时候,可眉间的愁绪依旧迟迟未散,嘴里还喃喃念叨着沈淮宁的名字。
谈于敏面色沉重地睨了一眼,无奈地摇摇头,复又看起她先前的笔记。
再清楚不过这小姑娘也没有什么宏大伟愿,之前就说过指向写本普世常用的医书,再开加小药铺,做个坐堂医就很心满意足的。
这笔记前面密密麻麻的都是寻常风寒伤病最佳最实惠的诊疗之法,甚至还有平日养生健体的的法子,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笔记就开始研究起毒经来,尤其是突厥蛊毒,稀奇古怪的蜘蛛蝎子图画在其上,希望能从中找到相似解毒之法。
谈于敏沉沉叹了声,如今他可不信这小姑娘只是单纯因悬壶济世之心要帮沈淮宁解此毒了......
倏地,马车出现巨大的晃动,及至山下一颗大石,吓得小药童攥着缰绳往另一个方向扯,不料银光刺眼,浮掠到眼前,马儿前蹄在半空飞扬,直直地落在泥地上,低低嘶吼着。
小药童满脸惊慌,几乎劫后余生,眼帘却突然有一抹身影闯入,依稀瞧见他持剑而来,自竹藤落下,挡在他们面前。
“庄......庄主......”
谈于敏心生烦躁,瞧着护着的许明奚安然无恙,这才长长松了口气。
“到底怎么回事!”
他气冲冲地从马车内出来,一眼就见到了离马车不过几里的沈淮宁,攥着符文长剑,任由雨水铮铮落在剑体上,迸溅出冷光。
谈于敏的眉间几乎挤成川字,一早就知这他这外甥是头八匹马都拉不回来的倔驴,但没想到还是头连命都不要的倔驴。
他自杌子下了马车,拂去了小药童撑伞的手,接过不常用的佩剑,走了过去。
“你这臭小子,真是胆大妄为,你就那么不要命了?”
两相对峙,沈淮宁挽着剑花直指,大雨幕帘也未能掩藏眸中决绝,沉声道:
“我要她。”
言简意赅,倒是丝毫不愿费口舌。
气得谈于敏胡子翘起,握剑的手背青筋隐现,暗道:“这家伙到底知不知道这会害死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