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一刻钟,薛凌玉便忍不住红了眼眶。
他扯着姜禾的袖子,软声问道:“你这个月都会在都城吗?”
“应该是。”除非是有外地的大生意,姜禾才会动身前去洽谈,不过这样的情况很少,姜家的生意主要还是在都城。
“怎么会问我这个?”姜禾觉得他像是在心里藏着什么事,像是在害怕她离开一样。
薛凌玉抚上腹部,缓缓道:“大夫说这个月可能会生产,最迟也是下个月初了,我怕到时候你不在。”
薛凌玉想要眠儿一出生,就能看到自己的母亲,于他而言,有姜禾在,也能安心一些,若是到时候真的出了什么意外,他也能见姜禾最后一面。
姜禾见他眼神里透着几分担忧,心想应是独自面对那种场景会害怕,孩子的母亲虽跑了,但她好歹也算是与这个孩子相处了许久,总要尽些情义。
她揉了揉薛凌玉的发,说得干脆:“我到时候陪着你就是。”
薛凌玉点了点头,因为她这句话,一颗心终于安定了下来。
因为周玷惹出的幺蛾子太多,就算是为了周屿的名声,丰王也不得不处理这个烂摊子。
同时丰王也传令下去告诫众人,丰王府的公子从来就只有周屿一个人,周屿只能算是下人,若还有忠心周玷,意图谋取丰王府的,一旦发现,立即打杀了丢去乱葬岗。
丰王已经收到消息,说丞相薛灵衣查到了周玷借用她的名号,在都城中圈地,还使下作手段想要跻身进都城的商圈,跟姜赫两家平起平坐。
简直是痴心妄想!
她虽将丰王府的一半产业交给周玷来打理,但是曾明令禁止,不准将手伸到都城之中,当今陛下并非嫡长出身,登基后虽敬着宗室长辈,可却也没少提防。
先帝议储时,几位公主争论不下,没有一位能让朝臣们完全拜服,甚至有人提起开国女帝传位于妹的典故,劝先帝让位于丰王,先帝对此却一笑了之。
可还是难保有人记着。
所以当今陛下登基后,丰王便自请去封地,再也不涉足都城的政务,家中产业也从不开在都城,就连都城来的官员拜见,她也一屡不见,以表示自己绝对忠心于陛下。
若是被陛下知道了周玷做的那些事,无论事情真相到底如何,定然会记在她的头上,到时候势必会引起猜忌。
她虽自问坦荡,可若是招来祸端,丰王府就此没落的话,她将保不住夫儿的身后事,这样既对不起正夫的叮嘱,也对不起屿儿。
所以她绝对不能让丰王府出什么差错。
心腹这时候提醒道:“王爷已经逗留许久,若是再迟迟不进京的话,陛下就有所起疑了。”
丰王叹气道:“本王知道,若只是赐婚的事情倒也还好,屿儿已经去了三年,是本王沉浸于悲痛之中,又觉得他没有真的死于那场风寒,便没有将他的死讯上报宗室,如今人不在了,婚事自然只能解除,只是周玷动的偏偏是姜家,本王竟有些不知该如何跟姜家解释了。”
姜家是凤君的父家,微帝早已向文武百官表明,待凤君所生的公主长大些,便立为皇太女,姜家如今是外戚,嫡女姜禾又十分争气,就算不经商了,少说也有个郡公爵位世袭。
在姜家这件事上,丰王不得不顾忌着凤君与公主。
经过分析利弊后,心腹建议道:“王爷进京后不若先去探探姜家的口风?周玷已死,事情是他一手引起的,也算是给了姜家一半交代,至于那些损失的银钱,不妨与姜家商议后再作补偿。”
“唯今只能如此了。”丰王长叹一声,她充满倦色的摆手道:“启程吧。”
御书房内,微帝将前朝的事务处理完后,又问丰王行至何处了,大监说丰王已经加快了行程,大约再用十日就能到了。
微帝忍不住拧了拧眉,“丰王到底是因何事,竟拖得如此久。”
丰王嫡子的身子是娇贵了些,为免颠簸,所以这一路上行得慢些,微帝并不觉得奇怪,可是丰王口中的家务事,到底指的是什么?
往年的宫宴上还能见到丰王的身影,这几年丰王是连封地都不肯迈出一步,算起来她都已经有三年没有见过这位姑姑了,微帝不免有些起疑,难不成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吗?
大监的话打断了微帝的思索:“丰王殿下到底是陛下的亲姑姑,何况奴才听说,她是将嫡子当作掌上明珠来宠的,如今应该只是不舍得嫡子出嫁,想要多留一些时日吧。”
这倒是像丰王的作风。
丰王嫡子也才十六岁,若是没有这桩赐婚,丰王肯定会多留他几年,甚至还不舍得他出嫁,到时候招个上门儿婿,让嫡子一辈子都留在自己的身边。
微帝合眸道:“罢了,就由她去吧。”
内侍进来通传道:“陛下,凤君来了。”
下一刻,姜晚意便进来了,他穿着正红色的宫装,发髻上戴着象征身份的凤钗,因走得急,唇上就只点了一抹口脂,让气色看起来没那么憔悴,可他的肤色本就极其白皙,与朱唇交相辉映着,更添几分丽色。
生了一对双胞胎后,姜晚意竟变得愈发妩媚动人了,微帝的宠爱更甚,也越发无所顾忌。
毕竟宠爱自己的正宫凤君,就算是前朝最刁钻迂腐的大臣,也挑不出一点错来。
大监和内侍此刻都识趣的退下了。
微帝看到姜晚意,终于露出了笑意,伸出手邀他坐到自己的腿上。
姜晚意端着几分矜持,无奈道:“陛下,这里是御书房。”
“朕知道。”微帝干脆揽过他的腰,将人带到了自己的腿上,不容他有拒绝的余地。
微帝轻嗅他的发香,笑道:“可是将两个孩子哄睡着了,终于有空来寻朕了?”
姜晚意如今的注意力都在两个孩子身上,就算晚间侍寝时,只要听到孩子的哭声,便要去查看,微帝不得不停下放他离开,好几次险些咬碎一口银牙。
这件事她可记着呢,一笔一笔清楚得很。
微帝早有了打算,等两个孩子满了三岁,她就都丢去上书房,也好让姜晚意歇歇。
姜晚意正色道:“我来是想跟陛下商议薛太夫的椒房殿修缮之事。”
薛太夫此番能醒来,是上天垂怜的幸事,如今六宫四殿都显陈旧之意,是时候陆续开始修缮了,他的朝晖殿倒是不打紧,可薛太夫是微帝的嫡父,自然得先尽着他先来。
姜晚意听说,在薛太夫醒后,微帝一开始去请了几次安,后来却不再去了。
薛太父到底是她的嫡父,姜晚意不希望外界传出微帝不孝的言论,便想就此事问问微帝的主意,对外也好说是微帝顾念薛太夫,命他修缮椒房殿。
他这一提,让微帝忍不住想起薛太夫那张冷漠的脸。
或许在他心中,从来没有把自己当作女儿对待。
微帝心中一痛,埋到姜晚意的脖颈处,暗哑道:
“你是凤君,都由你做主。”
姜晚意感觉到微帝低沉失落的情绪,忍不住伸出手抱住了她。
他想告诉微帝,无论发生什么事,他和孩子都会一直陪在她的身边。
临近生产,薛凌玉面对满桌的饭菜,没有半分的胃口,就算是吃进去,也还是会吐出来,无论用什么法子都缓解不了,他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可是不敢对父亲说,只说给了姜禾听。
他捂着砰砰直跳的胸口,握着姜禾的手,害怕道:“我这几日总有些心慌。”
姜禾已经就薛凌玉这个情况问过了府里的季大夫,说孕夫产前焦虑,是正常的反应。
她温声安慰薛凌玉,“别怕。”
“听说薛太夫已经派了纪太医过薛府,有她在,你不用那么担心。”
姜禾还记得,哥哥生产时凶险万分,还是纪太医妙手回春,哥哥最后才平安产下孩子,纪太医是国手,定不会出什么差错。
而且哥哥那时候因为怀孕瘦了许多,身子又虚弱,这才在生孩子的时候没有力气,而薛凌玉这段时间被养得丰韵了不少,看起来也十分健康,不至于发生像哥哥那时候的情况。
哪怕听姜禾这样说,薛凌玉还是很慌,他握着姜禾的手忍不住使了力气,竟拧着秀眉,鬼使神差的问道:“听说丰王就会在这几日带着嫡子进京了,你是不是真的要娶他?”
他曾见过一次丰王嫡子,腰细如蒲柳般,一颦一笑病态又柔弱,是位真正的美人儿。
反观他,现在大着肚子,许久都没有打扮过了,肯定比不上那个丰王嫡子。
姜禾默声盯了他半晌,照现在的趋势,她的确是要娶丰王嫡子的,一切还要等丰王进京再说。
她动了动嘴唇,想要开口,却发现嗓子里竟说不出这句话。
薛凌玉松开她的手,嘴角牵动了一下,苦涩道:
“我知道了。”
起初她是看上了薛凌玉的美色,见他被弄大肚子,又惨遭抛弃,虽不知其中具体的情况,但是姜禾对他还是有几分怜惜的,她轻声道:“别想太多。”
她还得赶回去处理商号的事情,还有一堆账本没有看,不能在薛凌玉这里留太久。
对于她要走,薛凌玉并没有说什么,他一个人坐在梳妆台前,一声也没有吭。
姜禾走到窗边,临到时却忍不住转身,发现薛凌玉并没有回头看她,而是在整理首饰盒子。
首饰盒子里面都是姜禾从前送给薛凌玉的东西,薛凌玉将红玉玛瑙簪子拿出来,还有长相思,这些都被他小心的珍藏了起来。
姜禾知道薛凌玉很珍视那支红玉玛瑙簪子,早就猜测是不是对他有什么特殊的意义,或许是他以前的心上人送的?
看着他微红的眼眶,姜禾不知为何,心里有些难受。
她只是耽于薛凌玉的美色罢了,并没有其他的感情,也不可能有。
姜禾在心里不断对自己重复这句话。
从这日后,姜禾再没来薛凌玉这里,她忙着丰王进京的事情,实在抽不开身。
若真的是丰王授意所为,想要在都城中培养势力的话,就凭着险些令她关坊这件事,双方定然是要撕破脸皮,到时候这门婚事肯定也无法继续下去。
这已经是不知道多少次,城里的打更人都已回去睡了,姜禾还在点灯看账本,就算是累,她也不得不熬着,作为姜家的继承人,她不能轻易倒下,不能轻易认输。
薛父见薛凌玉再有半月就要生产了,便要出门去买东西做准备,虽然家中已准备了很多,可他还是怕到时候不够用。
这孩子的衣服,玩具,日常用品自然是越多越好。
因还不知是女孩还是男孩,所以衣服都要买两套。
薛父的脸上洋溢着喜悦,刚要出门时,薛凌玉拉住他道:“父亲,我也想跟着去。”
薛父看了看他的肚子,有些不放心,这个时候他最好安心待在家里,免得在外面出什么意外。
薛凌玉恳求道:“父亲,我这几日总觉得有些胸闷气短,想要出去看看,再说我已经好久都没有出门了,等生完孩子后,又要蒙在屋子里一个月,那可就真算是不见天日了。”
薛凌玉的语气很是哀伤,甚至隐隐在崩溃的边缘,薛父看着十分担心,不得不重新考虑。
薛凌玉若是继续闷着,恐憋出什么毛病出来,况且有长辈陪着的话,总归是在眼皮子底下看着,也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薛父到底是松了口,带着他一同出门。
薛父原本想去远些的地方,但是现在有薛凌玉跟着,就去了离薛府不远的几家铺子。
先是去了成衣铺子,薛凌玉见掌柜有些面熟,直觉告诉他,这家铺子十有八九是姜家开的,他不想让掌柜的认出自己,便趁着薛父跟掌柜的交谈时,带着小侍借口去铺子的另一边看看。
因为有小侍跟着,所以薛父没有说什么。
这家铺子不仅做小孩子的衣服,展示出来的成衣也花样款式极多,让薛凌玉看得不禁觉得眼花撩目,一时间陷入了选择的困难中,他抚着肚子,想着干脆问问孩子的意见。
但是孩子没有动静,也像是挑花了眼。
薛凌玉忽然觉得有些累了,便想转身去寻薛父,恰好看到迎面走过来一个老者,正朝着他这里走来,目光似乎也一直落在自己身上,薛凌玉秉着礼貌,朝对方笑了笑。
丰王进京后并没有立马禀报,而是现在城中四处逛了逛,恰好看到了这间铺子。
她恍惚间好像看到屿儿就站在铺子里,虽明知这是不可能的,她还是鬼使神差的走了进来。
或许是上天垂怜,有那么一瞬间,屿儿就好像真的站在她面前。
薛凌玉被丰王一直盯着,顿时觉得有些奇怪,不知为何,他好像看到了她眼睛里的泪花。
他温声询问:“老人家有什么事吗?”
丰王想要往前走,可是她实在是太激动了,险些摔到地上,薛凌玉下意识伸出手去扶她。
“老人家,您小心着些。”
薛凌玉自己还怀着孕,幸好丰王也反应了过来,所以他并没有用多少力气,要不然很可能就惊动了胎气。
薛父刚跟掌柜交代完所要的东西,便注意到薛凌玉那边的动静,他赶紧走过来,问道:“玉儿,怎么了?”
薛凌玉挽住薛父的胳膊,摇摇头道:“父亲,没事。”
“他叫玉儿?”丰王听到这个称呼,更是久久无法回神。
不仅长得像她的屿儿,就连名字也那么像。
薛父转头看向丰王,认出了她,行了一礼:“丰王殿下,您进京了?”
他曾随妻主进宫参加宴会,是见过丰王的,只是没想到当年意气风发的丰王,如今却憔悴得不成样子。
“玉儿,屿儿。”丰王一直重复着这两个名字,喃喃痴语。
心腹见丰王陷入了魔怔,立刻上前解围,对着薛父道:“抱歉,我家王爷舟车劳顿,这会儿应该是太累了。”
“无妨,丰王殿下还是早点进宫吧,陛下想必一直在等您。”薛父客套完,便拉着薛凌玉离开了。
丰王的表现实在奇怪,不过薛父不想继续深究,毕竟丰王嫡子即将嫁给姜禾,而姜禾又跟自家儿子...
这层关系实在是有些乱。
回到马车上,薛凌玉想起刚才那一幕,丰王已经进京,看来姜禾和丰王嫡子成亲的日子也不远了。
他此刻一点都笑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