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番这么一闹,沈疏瑶的清白怕是毁了,与她纠缠的男子是杨焕,程宁的婚事自可迎刃而解。
沈疏嫣这般想着,也不知道自己分析的对不对,但有谢云祁站在身边,不知为何,心中竟也没有多少惧怕之感,人就在眼前,反正天大的事,都往这位殿下身上推便是。
这么好一块挡箭牌,不用白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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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沈府书房中,沈良辅正在翻看公文。
侧门的动静闹得着实有些大了,沈良辅闻声便派人前去查看,得了回报后,只一脸惊异,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
“什么?阿瑶在侧门与男子私会?!”沈良辅气急,随手将手中所看书册重重一放,大步向侧门走去。
沈良辅气势汹汹地到了侯府侧门,原本昏暗的小巷被火把照得透亮,侧门处围了不少刑部官兵。
刑部之人见侯爷来到,纷纷侧立,让出一条道来,沈良辅逐渐走近,为首之人见到永安侯,躬身一拜:“侯爷万安,刑部正在捉拿逃犯,不巧冲撞了侯府,还望侯爷见谅。”
“今日午后,应国公世子在此地附近被人打伤,闹事之人仍在外逃窜,此案犯凶残狡猾,下官恐其逃窜至侯府,伤及无辜,故听到动静特赶来此处,没想却是误会一场,请侯爷见谅。”
下午的案子,沈良辅自已听说,应国公府先前和侯府有过节,世子被人打残,又是在距离侯府不远的地方,他永安侯府自是嫌疑最大,刑部在此处查案并无不妥。
可闹出如此动静,还撞上侯府二小姐与人偷情,沈良辅自是不悦,甚至有几分动怒。
沈良辅瞥了眼面色羞红、发髻凌乱的沈疏瑶,和站在她身旁的那个五大三粗的陌生男子,心疾险些又要犯了,沈疏瑶这个死丫头,侯府才刚消停几日,她便又来惹事!沈良辅虽气,但事关侯府声誉,此事不宜闹大。
“刑部之人尽责,此处已查,要查案便去别处,此处没有你们要找的嫌犯。”沈良辅到底是朝中三品大员,对付区区一个刑部小官简直易如反掌。
“侯爷所言极是,今日小的们什么都没看见,侯府附近并无可疑之人,”为首之人态度谦卑恳切,恭敬对着沈良辅一拜,而后转身对手下说道:“撤!”
刑部之人来得快,撤得也快,又是一阵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刑部一行人举着火把很快消失在侯府侧门,沈良辅恶狠狠地瞥了眼两个“当事人”,只怒道:“侯府的脸面都给你丢光了!”便拂袖而去。
此事毕竟是家事,沈疏瑶府上下人压着移步内院,杨焕因是外男而被驱赶出府,小巷重回漆黑寂静。
*
方才沈疏嫣的注意力全在那边的闹剧之上,眼下闹剧暂时结束,耳畔重回清净,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她和谢云祁两人之间的距离,似乎有些过近了。
空中一轮明月高悬,满天灿星闪烁。纷乱的脚步声逐渐远去消失在长街尽头,四下重回安静,火把的亮光消散,只余侯府侧门廊下两盏昏黄的灯笼随风摆动,微弱的光亮若隐若现,两人之间依然保持着方才那般近在咫尺的距离,空气中透着几分暧昧不明的气息。
“殿下……”沈疏嫣轻轻唤了一声。
谢云祁闻言低头,两人四目相对的一瞬,沈疏嫣面颊不禁烧红了几分,还好有夜色遮掩看不清楚,她赶紧低头,将视线落在自己仍被握住的右手手腕处,接着软软弱弱地说了声“疼”。
谢云祁闻言却未立即松开手,只稍减了些力度,而后竟还无师自通地用拇指指腹按压在她的手腕处轻轻摩挲了几下,然后才退后一步,缓缓将手松开。
他方才虽已刻意削减了手上力道,但沈疏嫣毕竟是女子,此等力道对她来说还是太重了些。
“殿下怎会出现在此处?”沈疏嫣一边低头转动着右手手腕,一边脱口问道。
“恰巧路过而已。”谢云祁不擅扯谎,往常并无人敢问他这般问题,即便问了,他也可不作回答。但眼下被沈疏嫣猝不及防地这么一问,他便随意胡诌了一句。
沈疏嫣静静听着,而后只“哦”了一声,竟也信了。
月光皎洁,倾泻在地上,四下阒寂,气氛一度又陷入了尴尬。
夜风寒凉,沈疏嫣搓了搓冰凉的双手,谢云祁又退一步,而后缓缓转身,看样子像是要走?
沈疏嫣莫名其妙,陵王此人每次见面总是这般寡言少语,令她有些不知所措,今日两人明明午时才见过面,方才他又出手相助,两人到底没有原先那般生疏了,可陵王还是如往常那般寡言少语,甚至连要走都不说一言。
今日承了他两次恩惠,沈疏嫣虽觉得陵王太过寡淡无趣了些,但仍是带着感情之情细声道:“殿下留步。”
谢云祁闻言回头。
“多谢殿下今日出手相助。”
谢云祁“嗯”了一声,又抬脚要走。
“慢着,”沈疏嫣又道,“殿下能否再帮我一个忙?”
谢云祁顿下脚步。
沈疏嫣看了眼侯府高耸的外墙,眼下不论侧门还是正门,定是守卫森严,她若此时回府,必会被人发现:“我想偷偷进去,不知殿下有没有办法?”
话音刚落,沈疏嫣便觉腰间被人轻轻一揽,而后双脚离地,她还未反应过来,便已身体悬空,重心忽然不稳,沈疏嫣出于本能地伸手环住了谢云祁的脖颈,而后又因恐高畏怯而将头埋在他肩头,以遮挡忽然天旋地转变幻的周围场景。
只一瞬的功夫,沈疏嫣又觉四周风速变低,脚尖缓缓着地,身子被徐徐放低,谢云祁的动作轻柔连贯,沈疏嫣抬头睁眼,已是稳稳站在地面,周围一草一木皆是云轩阁外的熟悉景象。
沈疏嫣愣着,揽在她腰间的手臂松开,她却仍保持着脚尖踮起、双臂缠绕着谢云祁脖颈的姿势。
谢云祁也不出声,只仍由她这般抱着。
“小姐,快,快去前厅,侯爷正在审问二小姐呢!”兰竹一路小跑而来,刚进院中却看到这么一番景象,兰竹惊呆在原地,不敢再向前一步。
妈呀,幸好侯爷没看见,不然短短半个时辰之内,侯府两位小姐都在府中私会外男,侯爷怕是要疯。
听到兰竹的声音,沈疏嫣才恍然回过神来,赶忙松开双臂,一连后退了几步。
兰竹才看清与自家小姐搂搂抱抱之人是那位陵王殿下,两人已有婚约在身,此举也算合情合理,但兰竹并没有因此而镇定下来,反而在看见陵王一张冷肃异常的脸和凌厉目光之时,吓得扭头就走,赶紧转身小跑退出了院中。
“多谢殿下再次相助,小女不胜感激,眼下前厅还有些事情要处理,小女需要先行离开,请殿下自便……”沈疏嫣松手,一时有些慌乱紧张,话说出口才发觉有几分不对,此处是她所居的庭院,“请殿下自便”说出口来未免引人遐想,不和礼数。
谢云祁不知为何只觉这处院落颇为眼熟,好似先前来过一般,他远远看了眼门上匾额所书的“云轩阁”三字,神情竟有一瞬的恍惚,谢云祁将目光移开,只淡淡道了声:“本王有事,先行一步。”便转而消失在了夜色中。
沈疏嫣傻眼,想着幸好陵王未曲解她的意思,只呆立在冬夜的冷风中吹了好一会儿,才逐渐冷静了下来,渐渐理清思绪。
今日这场闹剧到了现在,沈疏嫣总算看明白了,她虽然只求陵王帮她送一封信,但他远不止做了送信这么简单的事情。哪些是巧合,哪些是有人刻意为之,沈疏嫣一时也分不清楚,事已至此,也不能白费了殿下的一番苦心,此事也该有个了结,沈疏嫣想着,而后快步去了前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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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家灯火俱寂,唯沈府内外灯火通明。
沈良辅气得不轻,此事毕竟是家丑,不得外扬,不论真相如何,都得入府解决。此事毕竟是家事,沈疏瑶被丫鬟带至前厅,由侯爷亲自询问,杨焕因是外男则被驱赶出府。
杨焕不以为然,如今才知方才那位是永安侯府的二小姐,似乎还是陵王妃的亲妹妹。总之自己不吃亏,程府和沈府两头都有着落,哪家愿意将女儿嫁他,他届时便带哪位回北疆,若是都愿意,那便更好。
杨焕打着自己的如意算盘,被这事一耽搁,时辰已晚,他也懒得再去程府追问信笺一事,只翻身上马,策马回了城外军营。
侯府中,梅姨娘原本已经准备睡下,听到下人前来禀报,说阿瑶与外男私会,被堵在了侯府侧门,侯爷怒极,现下已将人移至正厅审问。
梅姨娘闻言,惊得差点从床榻上滚下地,怪不得近几日眼皮总是突突直跳,她预感不好,赶忙穿戴整齐,前去厅中查看。
梅姨娘未进前厅之时,便听见沈疏瑶在里面哭诉道:“女儿与那男子素未相识,更谈不上爱慕,女儿绝不嫁他!”
沈良辅震怒,这“私相授受”一事除了名声难听之外,本也不甚难办,只要一个愿娶、一个愿嫁便是。沈良辅气便气在,沈疏瑶是个一问三不知的,既不知对方是何人,也对今日之事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更一味顶嘴说绝不出嫁。
沈良辅怒极:“你既不嫁,为何又要与那男子在侧门外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我,我……”沈疏瑶自是不敢继续说下去,她是因做贼心虚而跟踪沈疏嫣而出的侧门,只哭得梨花带雨,眼泪抽抽搭搭止不住地往下流。
“简直不知羞耻,我沈家的脸面都被你给败光了!”沈良辅正在气头上,随手抓了个放在案几上的茶盏,作势就要砸过去。
梅姨娘来的正是时候,赶紧小跑过去将沈良辅手中的茶盏拿下,她虽未弄清事情缘由,但已知晓了大概,拿下茶盏之后,只二话不说地跪在了沈疏瑶的旁边。
梅姨娘揣度侯爷心思的本事可是在沈疏嫣之上,此事不论缘由真假,先服软认错总是没错的,阿瑶这般蛮横可不得激怒了侯爷。侯爷向来嘴硬心软,她沈疏嫣能因哭哭啼啼便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她的阿瑶一样也行。
梅姨娘不明白的是,阿瑶究竟和那男人是什么关系,事发突然,她未来得及问清缘由,一下也不知该如何劝说,只先装得楚楚可怜,说都是自己教女无方的错,然后又自请和沈疏瑶一起去祠堂罚跪七日,想着待将事情经过缘由都弄清楚了,再做下一步打算不迟。
沈良辅看着两个女人在自己面前均是哭得梨花带雨,一时也有几分心软,此事虽败坏了阿瑶和沈府的名声,但好在事情发现及时,没有将事情闹大。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两人既已认了错,那么罚跪便罚跪罢。
沈良辅正欲挥手让两人前去祠堂罚跪,沈疏嫣便一脸关切地快步跨入前厅中,看见沈疏瑶跪在地上楚楚可怜的样子,只一脸惊讶地大声道:“阿瑶妹妹,我知你与杨将军情投意合,但孤男寡女的,你们怎么就在侯府侧门私会啊?!”
沈良辅疑惑:“你竟知道?”
沈疏嫣欲言又止地点了点头:“那男子姓杨名焕,是北陵军的副将。杨将军原本钟情于程宁,都已亲自上门提了亲,只是程府尚未点头答应。但不知从何时开始,那位杨将军又与阿瑶妹妹看对了眼?”
“眼下程府的婚事悬而未决,阿瑶妹妹若是与杨将军有情,大可走明面上过,两人何故又要私会啊!”
沈疏嫣这短短几句,可是将事情始末解释明白了,方才沈疏瑶解释不清的事情,现下全都明了。合着这还是沈疏瑶插足了旁人的婚事,所以才支支吾吾不敢直言!沈良辅才刚消退下去的怒火,瞬时又烧了起来。
“你,你个不知羞耻的!”沈良辅怒道,转手便将案几上的茶盏砸了过去,砰地一声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我没有!”沈疏瑶辩驳道。
“你还敢嘴硬!那你倒是和我说说,这月黑风高的,你一人从侧门偷偷出去是作甚!”
“我……”
沈良辅怒极,反手又摔了个茶盏,梅姨娘心疼沈疏瑶,拿身子去挡,茶盏先砸在她身上,后摔碎在地,碎渣溅了满地。
在屋外的侯府下人均闻声色变,侯爷向来脾气温和,鲜少发这样大的脾气,今日这般,当真是动怒了。
梅姨娘赶紧重重拉了拉沈疏瑶的小臂,冲她摇头,眼神示意她别再说了,侯爷的脾气秉性,吃软不吃硬,她这般顶撞,哪里能有好果子吃。
最可气的还是沈疏嫣那丫头,三言两语便把侯爷刚刚平息的怒火给点燃了,还有她方才所说的一番话,阿瑶那傻丫头看不出来,梅姨娘心里可是门儿清,阿瑶莫不是被她给算计了。
这骂也骂了,茶盏也摔完了,沈疏瑶不敢再有多言,只是一味地低头啜泣装惨。眼下天色已晚,沈良辅看着眼前二人只觉头疼,不欲再想此事,只说了句“明日再议”之后,便挥了挥手臂命人将她们母女二人带去祠堂罚跪思过,再拂袖离去。
沈疏嫣也没再火上浇油,毕竟她想达到的目的已然达到,沈疏瑶虽暗中害了她两次,但眼下名声已毁,也算受了惩罚。时辰已晚,再不去睡养颜觉,明日起来气色都不好了,沈疏瑶哪里值得她费这般心思,凭白耽误了自己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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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风渐寒,外头刚敲过三更的梆子,祠堂内,梅姨娘和沈疏瑶跪在了一处。
“我对你叮嘱了多少次,叫你别再去招惹沈疏嫣那丫头,你偏不听!今日之事,明显就是你被她摆了一道,你竟还懵懂不知!”
沈疏瑶双手攥紧衣角,默不作声,心中并不愿承认此事。
梅姨娘看着她一脸倔强的样子,心中也来了怒气,生出这么个蠢笨女儿,无事生非,偏还嘴硬,别说侯爷,便是她都想在此时摔几个茶盏解气了。
早先她也曾费尽心思想要搅乱沈疏嫣和应国公府的婚事,此举是想让阿瑶借机上位取代她世子夫人的位置,却不想阴差阳错被那远房表妹给占了先机,此计失败之后便只能罢了。
后来,庆功宴一事发生之后,她又想借沈疏嫣的傲气将其逼离侯府,眼看事情已成了,谁知半路又杀出个陵王来,沈疏嫣竟还能去而复返。
如今沈疏嫣已是陵王妃的身份,陵王此人,便是连侯爷都忌惮三分,更何况是她一个内宅妇人,她若再想出手加害沈疏嫣,那便是自寻死路。
故而她已嘱咐过阿瑶多次,叫她千万别再去招惹算计沈疏嫣那丫头了。左右沈疏嫣即将出嫁成婚,成婚之后她便会离开侯府,只要她不在府上,府中中馈迟早还是要交到自己手上的。
且成婚之后,沈疏嫣便是尊贵的陵王妃了,她的身份地位一下抬高了几个档次,永安侯府也跟着荣耀,而阿瑶作为陵王妃的妹妹,即便是庶出,在外也会被人高看几眼的,往后不论议亲或是交友,皆会容易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