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最初的那股新鲜劲儿过去了,范时逾对她愈发冷淡刻薄,最终在他娘亲的训斥下,以及旁人的冷脸中,对自己也从冷淡逐渐变得残暴,甚至不惜将自己驱逐出府。
林依依父母早亡,只剩下一个不成器的哥哥在苏州,眼下又被人四处驱逐。孤苦无依时,是陵王的手下找到她,收留她,后来,是沈府的人不计前嫌,给了她银子盘缠,还派人护送她回到苏州。
经此一番折腾,孰是孰非她看得清楚。林依依本想拿着银子,在苏州安稳渡过余生,奈何最后的盘缠都被家中好赌的哥哥输了个精光,知府陈茂看中她的美色,表面上出手相助与她,实则这赌局便有一半是陈茂的主意,只为引她哥哥入局,再借此将她纳入府中。
林依依看得透彻,奈何身不由己,她一个无依无靠的女子,即便不愿,又能如何?最终只得随波逐流,入了知府府邸。
心冷了,林依依再也信不过男人了,只是迫于无奈,不得不在府上讨一个安生。她本就生得貌美,也知道如何讨男人的欢心,应付陈茂只是易事。
陈茂不是好人,更不是一个好官,林依依在他身边留着心眼,暗中知晓了不少事情,却没想竟还有再遇表姐和陵王殿下的一日,她知道,离开知府府的机会来了。故而那日献曲之后,她便假装跌倒,在回廊之上给表姐递了字条。
从前她做了许多错事,眼下她能做的唯有此事,以此来弥补自己先前犯下的错误。
这算帮他们,更算是帮了自己。
昨日林依依入客房之中,也是提前感知到了危险,想去提醒表姐,没想阴差阳错之下,反倒是自己落入了敌人之手,倒也有惊无险,最终多卖了个人情给表姐。
眼下事情终是得了解决,昨夜她虽被人打晕,却未受伤,只是摔落在地时,身上有几处擦伤,已是无碍。陈茂已死,她便是自由身,今后只想平静安稳地好好生活下去,旁的事情,都不愿再想了。
“表姐,先前的事情,我一直欠你一句道歉。”临别前,林依依躬身一拜,对沈疏嫣诚恳道。
“本王妃可不吃你这套。”沈疏嫣撇过头去,嘴硬道。
从前她对这位表妹自是厌恶之极,但眼下真说恨她,倒也不至于,若非林依依此人,自己现在应已嫁入国公府内,还不知过得怎么样,更遑论嫁给陵王了。
此刻被她这道歉的软话一说,心里对她仅剩的那点厌恶,也早已烟消云散了,不过嘴硬心软,死要面子罢了。
林依依抿唇轻笑,又对着陵王和晏修俯身一拜,道:“多谢殿下和晏公子出手相助,小女感激不尽。”
陵王对此置若罔闻。
晏修看到美人就心软的毛病又犯了,只笑道:“我从未出手相助过林姑娘,当不起这声谢。听闻姑娘想找个栖身之所,若姑娘不嫌弃,往后可到我晏家在苏州的药铺里某个事做,旁的不敢说,安稳度日总是可以的。”
“真的吗?”林依依一双眼睛亮晶晶的。
“晏某自然言而有信。”
“小女多谢晏公子。”
*
苏州事毕,筑堤官银一事也已查清,谢云祁原本想就此和晏修分道扬镳,带着王妃先行返回京城复命,但苏州城中流民尚未安抚完毕,此事虽有刘全负责,但晏家在江南一带的药铺,确能帮上不少忙,眼下既是要将林依依带往晏家在苏州的药铺,谢云祁便想着与之同行,交代些赈灾之事,回京之事倒也不急于一时。
故而几人便一道启程,去往药铺。
知府府邸距离晏家药铺不算太远,沈疏嫣坐在马车内闭目养神了一会儿,便到了。
沈疏嫣将帷帽戴好,踩着矮凳缓缓下车,见夫君和晏修正与药铺掌柜交代事情,便没跟上前去,只远远地立在一旁,静声等候着。
半晌之后,事情交代完毕,林依依与众人拜别,转身同掌柜入了药铺之内。
如此一来,此行也算了了,眼看已准备返回上京,可临行前,晏修忽道:“二位稍待片刻,胞妹马上就到。”
“胞妹?”沈疏嫣不解看向谢云祁。
只见谢云祁眉头轻蹙了下,而后很快舒展开来,只转身道:“不必等他们,我们先行一步。”
沈疏嫣隐约觉得晏修的这位妹妹有些不同寻常,但夫君既然说走,她便听从,正欲跨上马车之际,只听身后传来一道女声:“云祁哥哥,等等我呀。”
谢云祁闻声,没有丝毫迟疑地踏入车内,沈疏嫣却再无力气抬脚,这声“云祁哥哥”当真叫得她心头一凛。
云祁哥哥,这般黏糊亲热的称呼,便是连她这位正妻都从未对夫君这般开口叫过,这晏修什么妹妹,居然如此无礼。
而从她女子特有的敏锐感觉来说,晏修这个妹妹,对自己夫君的态度,定有问题!
沈疏嫣脚下步子稍顿,正犹豫着要不要与这位“妹妹”会上一会,探一探她的话锋,然马车内谢云祁却没给她停留的机会,只伸手拉了她一把,沈疏嫣顺势入了车内,随后谢云祁沉声道了句“启程”,车夫便扬起马鞭,扬长而去。
“云祁哥哥,是晏盈啊,你怎么不理晏盈?”
马车逐渐远去,隔着车板,沈疏嫣隐约听见身后女子不依不饶地叫喊声。
“夫君不和我解释一下,这姑娘是何人吗?”马车缓缓而行,沈疏嫣坐在车内,面色略有不悦地看向谢云祁。
“正如晏修所言,是他的胞妹,名唤晏盈。”谢云祁淡淡道。
沈疏嫣回了他一个“这还用你说”的眼神,见谢云祁没想再作近一步解释,只眼带怒气地死死盯着他。
先前晏修确提过一嘴,说此行返程时,会接回他在苏州的胞妹回京,但谢云祁未将此事放在心上,转头便忘了,才会有今日王妃见到晏盈的一幕发生。
看着王妃此刻气鼓鼓的样子,便继续解释道:“晏修这个妹妹,幼时长在上京,十几岁时因为生了场大病,晏家将其送到苏州养病,之后便一直留在苏州休养身子,此番同晏修回京,想来是已痊愈。”
“那她为何叫你‘云祁哥哥’?”沈疏嫣没好气问道,她对这位晏家嫡女的身世毫无兴趣,夫君说了半天,愣是没说到她想听的重点。
“本王晏修相识于幼时,他这个妹妹那时便常跟着晏修偷偷出府,所以有过几面之缘。”谢云祁淡淡道。
沈疏嫣问什么,他便答什么,至于晏盈幼时常跟在他和晏修身后聒噪烦人,口口声声说,长大了要嫁给云祁哥哥的事情,为防沈疏嫣多想,谢云祁自是略过不提。
“……”
这么说来,算是青梅竹马了。
沈疏嫣转了转眼珠子,嘴角不自觉往下。
“那她会与我们一道同行,返回上京吗?”沈疏嫣又问。
“你可想与她同行?”
“不想!”沈疏嫣斩钉截铁地回答道。
“那便分开行路。”
听了此话,沈疏嫣的向下的嘴角,才勉强绷直了些。
这边陵王夫妻二人虽不愿与晏修兄妹同行,但那边,晏盈却死缠烂打着自己哥哥,誓死要和陵王殿下同行回京。
架不住晏盈的磋磨,晏修从药铺出来时,虽晚了一步,但苏州回京城的路就这么一条,谢云祁他们坐得是马车,又是这般阴雨连绵的天气,赶路不易,只要他们速度快些,很快便能赶上。
城郊官道旁,茶肆中,四人终是狭路相逢。
“云祁哥哥。”沈疏嫣和谢云祁正坐在茶肆中喝茶休息,远远便听见女子的呼喊声。
“……”
坐在茶肆内的二人,均未回头,也未应声。
只听一阵脚步从不远处而小跑而来,晏盈毫无顾忌地在方桌旁的空位处坐下:“云祁哥哥,是晏盈啊,晏盈长大了,你可是没认出来?”
谢云祁侧头,扫了她一眼,复而移开,看向站在一旁的晏修,眼里全是不耐。
晏修回以他一个无奈的眼神,示意他好自为之,而后干笑两声,也在桌边寻了个空位坐下,拿起桌上茶壶,主动斟起茶来。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晏盈坐下后,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只见谢云祁忽地站起身来,拉着沈疏嫣的手道:“本王与王妃先行一步,晏修你且留下协助刘全安抚苏州城中的受灾百姓,待灾情过去之后,再返回上京。”
说完之后,便拉着沈疏嫣大步上了马车。
晏修闷哼一声,心道谢云祁你好狠的心,自己可不是被这位好妹妹连累了,嘴上只能道:“晏修愿为殿下分忧。”
晏盈:“!!!”
她这才刚来,云祁哥哥就拉着其他女子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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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
第51章
◎胖的是你,我才不胖◎
因防着晏修兄妹二人会再度追上来,谢云祁舍弃了最近的一条官道,嘱咐车夫改道,转而绕行至燕城,走了条稍远些的路返回上京。
一来雨季路途难行,近来天气虽有放晴之际,但偶尔还会落些小雨,途径燕城的官道相对宽阔好走些。二来燕城因独特的地理位置,往来商贸繁华,虽远不及上京繁盛,却有许多上京没有的小玩意儿,依沈疏嫣的性子,定会喜欢,谢云祁便想着顺道带她前去看上一看。
从前谢云祁最不喜这类繁琐之物,也不喜去热闹人多之地,如今眼疾已愈,知道沈疏嫣喜欢,他倒是愿意陪她四处走走,多看些这世间的斑斓与色彩。
马车从茶肆行出,苏州到燕城的路途并不算远,半日可到,然因着方才在茶肆时,晏盈的意外搅局,这短短半日路程,沈疏嫣始终面色沉沉,一路都没有什么好脸色。
沈疏嫣先是嘟着一张小嘴,眼带怒气的盯着谢云祁,看他半晌没有反应,只逐渐转为独自低头发闷。
谢云祁全然没有察觉到沈疏嫣熏了满车的醋意,还以为她是因赶路累的,自以为贴心道:“待到了燕城,我们歇上一夜,再四处转转,可好?”
谢云祁这般言语,倒是让沈疏嫣连生气都不好再生了,但梗在心里的一口气,顺不上来,又压不下去,着实憋闷得很,又不知如何接他的话,最后只负气似的“哼”了一声,而后干脆将两眼阖上,闭目养神。
谢云祁见其闭目,便不再打扰,转而将视线落在窗外。沈疏嫣虽闭着眼,心里却全然没有平静下来,见谢云祁不出声,忽又将眼睁开,看向他没好气道:“夫君不解释一下,方才你和那位晏姑娘的关系吗?”
“自是没有关系,又何来解释一说。”谢云祁淡淡道。
其实沈疏嫣心中也知,当是如此,那晏盈是晏修的胞妹,相比自己认识夫君要早些,顶多不过是晏盈对自己的夫君有几分好感,夫君不以为意。单在夫君眼中,他们二人就是“没有关系”的。
凭沈疏嫣的小脑袋,揣摩这些事情,还是十分在行的,这道理虽简单易懂,但她偏就想听夫君亲口说出,便是只有这么淡淡一句,也足矣。
得了这句解释,沈疏嫣心情瞬间愉悦了不少,原本上车时,因心中憋闷,她故意坐到了距离谢云祁最远的一侧,眼下气顺了,沈疏嫣便不由自主地往靠近他的那侧移了移,顺着竿子往上爬,势必要将这事问清楚。
“我方才听晏姑娘叫你‘云祁哥哥’?”沈疏嫣赌气道,“她为何这般叫你,她凭什么能这般叫你?”
“嘴长在别人身上,本王也是无法,”谢云祁略顿了顿,终于从这话中觉出几分醋劲来,转头看向沈疏嫣,眼底露出些意味不明的神色:“你若喜欢,也可这般称呼。”
沈疏嫣不语,她才不愿学那晏盈说话呢。
“不过一个称呼而已,你大可不必放在心上,谁人都可言说,”谢云祁继续说道,语气仍是淡淡,“但‘夫君’二字,唯能从你口中说出。”
这话简直说到沈疏嫣心坎里去了,她抿唇一笑,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高兴,但身子还是下意识地又往靠近谢云祁的那侧挪了挪。
“那夫君往后也别再叫我王妃了,叫我阿嫣可好?”沈疏嫣扬起脖颈,面上全是藏不住的喜色。
她记得,那日在知府府邸,自己藏身在衣柜中时,夫君前来焦急寻她,当时就是这么叫她的,阿嫣。
“好,阿嫣。”谢云祁迟疑片刻,还是答应下来。
“夫君真好。”这会儿,沈疏嫣已经整个人坐到谢云祁身边了,一只手也不由自主地环上他的手臂,脑袋枕在他的肩头,细软的头发蹭在谢云祁颈窝处。
“那,还想去燕城吗?”谢云祁见她神色恢复了,不似疲倦困顿的样子,便开口问了句。
“夫君刚才可不是这么问的,”沈疏嫣坐直身子,纠正道,“方才夫君说的是,‘待到了燕城,我们歇上一夜,再四处转转’。”
“我们!”为防谢云祁听不明白,沈疏嫣特又加重了字眼,重复一遍。
谢云祁一贯自称“本王”,少用“你、我”相称,刚才生着闷气,沈疏嫣没提,眼下揪着这点小细节,她怎么也不能放过。
谢云祁:“……”
论胡搅蛮缠,他甘拜下风。
“自是要去的,”沈疏嫣看谢云祁哑口无言的样子,心中还有些小得意,只冲他狡黠一笑,复又侧头,靠回谢云祁肩上,“我们一起去。”
*
马车行至燕城时,天色已黑,因近来逐渐转好的天气,加之苏州城的灾民得到有效安置,燕城也渐渐恢复了往日的繁茂热闹。
找到客栈落脚之后,两人便如先前在寒叶镇时一般,出了客栈去找东西吃。
相比寒叶镇,燕城可是热闹的多,夜色深浓,主街上四处花灯高悬,白灯如昼,并不比上京差上多少。
沈疏嫣逛得欢喜,离京这么些时日,也没有先前那么讲究了,一路上小摊上卖的糕点、果子、糖葫芦,倒是吃了不少,便连晚膳也能省了。
除此之外,街道两旁也有许多精巧物件摆放售卖,形状各异的彩色风车、憨态可掬的陶土泥人,应有尽有。
犹记上回,她与夫君二人这么闲逛,还是在上京的上元灯会时,眼下身处燕城,虽不比上京繁华,但沈疏嫣觉得,只要有夫君陪在她身侧,不论上京还是燕城,又或是先前略显简陋的寒叶镇,她心中都是一样的欢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