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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三年前
◎人言不过唇碰齿,却可杀人无血光◎
在回府的路上,沈郁茹一直想着那些话,“连丢两城”,“没了一路大军”,这些事情,她从未听过。
在她印象里,傅其章是个常胜将军,想必这些事情是他心里的一块伤病,所以今日才如此激动。
低落的情绪能在人与人之间蔓延,况且还是把宣平侯世子打了这么大的事情。沈郁茹心情也不由得沉重起来。
傅其章不知去向何处,她就在府里焦急地等着。不多时,杨逾也火急火燎地来了。
“嫂嫂!”杨逾进门抬头见着沈郁茹,慌忙行了个礼,焦急地问道:“听说青卓把姚璟打了?”
他与张瑞书在有闻茶楼面见太子,刚出门就听随行小厮说此事,这才知道镇远将军当街打了宣平侯世子。
估计除了镇远将军,放眼朝野也没谁敢打宣平侯府的人。他觉得大事不好,恨不得脚下生风来了将军府。
沈郁茹得知来意,轻轻点了点头。
“那他人呢?”杨逾见傅其章没在府里更添焦急,生怕是皇帝给他召进宫,过问此事。
沈郁茹答道:“方才在街上就走了,不知道去了哪里。”
一听是自己走的,杨逾暂且将心放下了些,安慰道:“嫂嫂别急,我这就去寻他。”说着就要离开。
可是沈郁茹却喊住了他:“二公子留步!”她着实是想明白那些事情的原委。
杨逾顿住脚步回身,问道:“嫂嫂可还有事。”
“先坐,我...有些事情想问。”沈郁茹抬手示意他落座,自己也到旁边的位置坐下。
杨逾本是没有心情坐下的,可是看着沈郁茹这样镇静,也只能按下心中急切,落座道:“嫂嫂请问。”
沈郁茹道:“今日将军出手,并非没有缘由。世子说当年将军...在南疆连丢两城,又没了一路大军...”
“姚璟说这些了?”杨逾急切的神色淡去,眼神深邃起来。手中虽没带着玉貔貅,可是还是习惯性地揉了揉手指。
沈郁茹点头,看着他是知道其中原委的,又道:“二公子能不能与我详细说说,不然就算是宽慰将军,我也是无的放矢。”
对于这个要求,杨逾明显犹豫了下,不过眼下这等情况,瞒与不瞒也没什么区别了。
他叹了一口气道:“这是三年前的事儿,当时青卓十七岁。傅老将军病故后,他第一次领兵出征南疆...”
傅其章十七岁的时候,南族大军压境,意图突破南疆。
他第一次独自领兵出征,奉命驻守南疆七城。但是没想到,遇到了敌军的精锐大军。
新将上阵经验甚少,偏偏又遇上了劲敌,眼见第一城已经难守。
危困时刻,他向最近的江北军求援,可是却只得到了:“江北军北上,与豫鲁匪军焦灼,不可南下。望嘉宁南路坚守,以保江南。”
当时大楚境内匪患横行,匪首熊江自立为王,纠集大批人马在豫鲁一带肆意抢夺、残害百姓。又趁六月豫中水灾纵兵南下,试图占据江淮。
江北军北上抵御,与冀北军形成合围之势。傅其章求援时,正是包围合拢的关键时期,无论撤出哪一部,都会给匪军南下留下可乘之机。
南疆有七城为屏障,尚有时日。但是豫鲁南下的匪军攻入江淮,却在须臾之间。再三考量之后,只能将傅其章暂置无援之境。
沈郁茹听得入神,三年前这场匪患她是知道的,多亏江北军士北上不退,才保住了江淮。可是没想到,这其中还关联了傅其章。
虽知是过去的事情,可是免不了还是把心提了起来,她接着问道:“然后呢?”
“然后...自然是没能守住。”杨逾叹气道,说得沉重。
五日无援,嘉宁南路军仍在第一城坚守,已至生死绝境。而后的五日,傅其章在战中受伤昏迷,大军连失两城。
等他醒过来后,死守第三城,宁死不退,直至三路嘉宁南军,有一路拼光了人马。
沈郁茹如鲠在喉,光是听着就已经心中堵塞,更何况当时不知援军何时能到的傅其章。
杨逾又道:“江北军一腾出手,就立马派了淮安部荀业之荀将军率部驰援。荀将军说,当时第三城外尸横遍地,但没有一名敌军踏入城池半步。青卓重伤,是被一路抬回淮安休养的。”
“可是战事过于惨烈,使得将军困于沉痛?”沈郁茹猜测问道。
杨逾摇头,道:“不是,是人言可畏。”
沈郁茹疑惑,只听人接着说:“朝廷暂弃南疆,预计要丢四城,最终仅失两城已是万幸。可朝中人人却都只道,他傅其章兵败失城,到头来一片骂声。”
“这还有没有道理?”沈郁茹说得愤慨,这分明是无理取闹。
“谏官说他年少识浅,不足胜任南路将军;朝官参他丢了国土,损了一路大军。到最后传得更难听,差点背上了个怯战畏敌之名,不仅仅要撤职,还要问罪。最终是辅国大将军殷老将军开口,才保下了他。”杨逾说得心有余悸。
这一番话简直让沈郁茹不知从何反驳,简直无理至极,她神色微怒道:“可明明失两城已经是最好的结果,又保江南无虞,这岂不让人心寒?”
杨逾无奈地抬起头,看着远处长出了一口气道:“那些人只说,真正的强将不丢寸土。”
沈郁茹鼻中酸涩,这些话让人听着都心痛,更何况对于一个拼尽全力、浴血奋战的将军。
“那他在军中…”沈郁茹话说一半,没能再说下去。毕竟这样的传言,足以将一个将军毁于一旦。
问到这儿,杨逾才松了一口气,道:“那些亲历血战的将士都知实情,这也是青卓在军中不是威信的缘由。”
良久,沈郁茹心里都梗着,像是被刺了一根针,屋内沉默无言。
那些自诩为国为民的人,不见前方如狼劲旅,不见将士舍命竭力。空把一腔自己为是的大义热血,化作比敌军手中刀剑还锋利的锋刃,去刺前线殊死搏斗的勇士。
人言不过唇碰齿,却可杀人无血光
初露锋芒便受重挫,况且是那些挡不掉的软刀子。十七岁的傅其章,究竟是不是比现在更张扬耀眼,更雄心壮志,沈郁茹都一一猜测。
天空阴云翻滚,传来隆隆连绵不断的闷雷,压得人不能畅快呼吸。沈郁茹神色生悲,往门外忘了会儿,偏头道:“劳烦二公子去寻一下将军,也不必劝他回来,随他能宽宽心就好。”
她这时才知道,姚璟街上那番话,对于傅其章意味着什么。
杨逾起身施礼,道:“嫂嫂放心,我这就去。”
雷声由远及近,越来越明显,空气里泛着潮湿的水汽,院落乌蒙蒙灰压压的,没有光彩。
不多时,树叶刷刷作响,雨落了下来。沈郁茹站在能看到府门的长廊中,就这么往门外看着。
她的心被什么揪着,其实是盼着傅其章赶紧回来的。雨如瓢泼,下得四周苍白,也不知人有没有淋到,甚至不知他何时能回来。
满天乌云遮了所有光,天色全黑了,雨越下越大。沈郁茹就在长廊这么等着,看着有些模糊不清的院门,心提着嗓子也疼。
忽然,门开了,傅其章回来了。景舟在身后撑了一把伞,随着他的步伐。
就算是撑了伞,身上也是湿的。
“将军!”沈郁茹只在黑色朦胧中看了个身形就知道是他,撑起手边备好的伞,急切地走去。
傅其章本是想先回书房,换了这身被雨淋的衣服再去见沈郁茹,可是听到呼唤才看清楚人已经朝自己走来。
来人一步一步踏在雨水里,溅起的水和斜打的雨扑在裙摆上。
沈郁茹就在这样的注视中走近,脚步停住时已经将伞撑过傅其章的头顶,抬眼看着。
细密的雨点砸在伞上、地上,是沉默中唯一的声响。她神色隐隐的担忧,与眼前人的目光对上。
景舟会意地移开自己手中的伞,往后退了几步。
二人就这样在伞下对视着,傅其章第一次直视这样温柔关切的眼神,他甚至放慢了呼吸害怕惊扰。
直到一阵风吹过,裹挟雨水打在身上,他才恍惚回神,道:“我去换身衣服,你先回房吧。”
可是沈郁茹却站在原地,依然高举着伞,道:“干衣服备好了,走吧。”
她说得轻声,也没有说要去何处,却让人明明白白得知道,是要与她一起走。
傅其章出乎意料,原本平静的眼神中忽然泛起了波澜。
他有些受宠若惊,随即垂下眼神眨了眨眼睛。怔了片刻后,缓缓抬手去接过沈郁茹手里的伞。
那双手比白天时更凉一些,而且沾了些雨水。傅其章先是触到了她的指节,又顺着手指握住了伞柄,贪恋了一瞬。
雨中,伞下的空间略小,二人走得很近。
傅其章将伞微微倾斜向沈郁茹的方向,又侧过眼神看了看她,感觉心里被今天的雨水积起了一池水,稍稍一动就会四起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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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
第14章 辗转反侧
◎傅其章沈郁茹初次交心◎
房门一闭,雨水的哗啦声就被关在了门外,留下了屋内的明亮温馨。
傅其章不想把雨水带进房内,在门口拍了拍衣袖上的水。
见着人没往里走,沈郁茹也不言语,顺势回身解他的外衣。
可还未抓紧衣襟,却被轻轻握住了手。她抬眼,正对上了一双似惊似喜的眼睛。
“衣服湿了,穿久了不好。”她神色未变,轻柔地看着他。然后又垂下眼睛,也不管头顶的目光由冷转暖,最后炙热地看着她。
虽然一路回来打了伞,但是衣服还是淋湿了不少。沈郁茹细心地将外衣与里衣分开,看着也没有说话的意思。
屋内安静,可越是安静傅其章心里越难安定。他很想有个话头去提一提白天的事情,也不知道经此一事,自己在沈郁茹心中的形象会如何。
不过沈郁茹只字不提,宛若白天什么也没发生,只是将沉重的湿衣服搭在一旁的架子上,仔细展平着褶皱。
傅其章努力观察,看着她神色中是否有失望或者什么其他的,不过终究是平静而从容。
将湿衣搭好,沈郁茹从一旁拿起了干净的里衣,又走回来。
“我自己来。”傅其章本不习惯被人服侍的,更不要说这么光明正大地去脱他的衣服。
他拿过衣服,稍稍移动眼神瞥了一眼身边的人,心里那池水又泛起了涟漪。顿了一瞬后,转身绕过屏风往临窗的小榻走去。
人渐渐远离,沈郁茹的目光随着他的背影,由烛光下移到了朦朦胧胧处。
屏风挡住了明亮的光,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背影,能见到人影正脱着上衣。
沈郁茹想着非礼勿视,即刻移开了眼神,可是耳廓却不受控制得热起来。
目光在地面上徘徊良久,终究是无所适从。她还是忍不住屏风看去。
隐约能看到手臂和背的轮廓,那个身形很好看,反手穿起衣服的动作干脆利落,又低头去系好衣襟。
隔着屏风,越是看不真切,越是引得人遐想万千。
沈郁茹一时看得出了神,直到傅其章从屏风后走出来,她才慌忙收了眼神,去身边的木架上拿了干爽的毯子。
傅其章出了屏风,眼神试探望向她,迫切的想说一说今天发生的事情,那怕解释一下,自己平日并不是如此喜怒无常。
这样安静的氛围,实在是百爪挠心,傅其章忍不住开口问道:“杨逾来过了?”
其实他是知道的,杨逾找到他时说过了,可是总要找个话。
往常直言直语的他,也在疑惑自己为何现下竟拐弯抹角。
沈郁茹拿着软毯走过来,垫脚一扬手将软毯盖在了傅其章湿漉漉的头发上,同时点头应道:“嗯。”
她隔着软毯揉了揉潮湿的头发,似乎手底下着什么毛茸茸的东西。
傅其章也不躲也不动,任人在身前垫脚去揉搓。不过眼中显然比进门时更有神,就这么看着道:“他都跟你说了?”
“是我非要问的。”沈郁茹不想让他以为是杨逾主动透露他的往事,便这么回答。
额头的头发被轻轻揉了这么会儿,零散潮湿的发丝便垂了下来,将将挡在眉眼间。
这一点潮湿感,反而更让傅其章明朗的眼神,添了些令人心动的神韵。
沈郁茹抬头正与他的目光对上,手中的动作停了一瞬,就这么望着发丝后的眼睛,心砰砰跳得很厉害。
傅其章感觉到了她没再动,于是抬手去扶住软毯自己擦,正巧将她的手覆住。
“将军如果想同我说一说,我自然是愿意听的。”沈郁茹猛地回过神来垂下目光,将手收了回来,然后去桌旁盛了一碗热姜汤。
就算是舀着姜汤,她的心也未完全平静。止不住地去回想方才的怦然心动。
一碗热姜汤被摆到桌旁,傅其章跟着她走去坐在榻上,将软毯放在一旁,心里盘算着如何开口。
“今天吓到你了吧。”半晌,他又将话题引向了别处。不过也确实担心,毕竟当时自己是如何动手的,他都还记得。
沈郁茹摇了摇头,坐在案几的那一头,道:“没有。”她就只说了这么一句,也没继续追问。
傅其章舒了一口气,终于把目光完全投了过去,打定了要解释一下,道:“我确实很不愿意别人提起这件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