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过一番,徐佑并没有提及沈郁茹做眼线的事情,仿佛并不关心。
他看了眼傅其章道:“落梅园早期是本宫围的园子,如若今日将军没能及时赶到,夫人真在这里有个三长两短,那恐怕傅、沈两家都不会与本宫善罢甘休。”
徐佑详细地解释着,生怕眼前的人没有听懂。可傅其章早就明了,只是不愿言语。
沈郁茹心有余悸,没想到自己竟然被卷进了这样一个局里。成王竟想用她挑起傅其章与太子的争端。
“如果二位信得过本宫,那夫人与沈家诸位便由本宫来保。”徐佑看着面色和善,当真是流露出几分好意。
眼下看来能与成王抗衡的,也只有太子,这倒也是一条出路。
可是经过之前一事,沈郁茹哪敢再信这些权势滔天的人,她委婉道:“那我等总要做些什的,来报答殿下。”
傅其章悄悄握紧了手中的剑,直待对面的人能说出什么来。
许是没想到沈郁茹有些头脑,这样委婉的一问在徐佑的意料之外,他呵地一笑:“哪用回报什么,本宫不过是看成王行径恶劣而已。”
如此不求回报的好意,绝不是太子的手笔,傅其章冷声道:“太子殿下还是讲明利害的好。”
一柔一刚的两个人,徐佑觉得实在有趣,他将二人打量了之后,越来越觉得般配。
“本宫只是想与将军交个朋友,只要将军一日念着本宫是朋友,那本宫便一日保令夫人无虞。”徐佑说话的时候确实像邻家兄长,沉静而文雅。
可沈郁茹与傅其章都听出来了,这分明是在告诉他们。他保沈家的前提,是傅其章要与他站在一边。
徐佑深谙人心,同样都是寻求合作,威胁远不如提供庇护。
被威胁的人,总想着逃脱掌控以寻求安全;而被庇护的人,却是要紧紧依靠才能保证自己远离危险。
他现在为沈郁茹提供庇护,就是要让沈家依附于自己。拿捏住了沈郁茹,还怕傅其章不跟着走吗。
若说傅其章能做出置于发妻于不顾的事情,那京城里也就没几个有情义的人了。
对于这个条件,沈郁茹是犹豫的,她不想把傅其章牵扯进来。
可是犹疑之时却听得身边人开口:“好,太子今后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
傅其章竟然妥协了,沈郁茹一惊。她慌忙地往身旁看去,见着了一副镇静的面容。
就算是当时宣平侯要去皇帝面前上奏,傅其章也未曾想过迂回周旋。
她眼眶热热的,心里泛起一阵酸楚。如此张扬不驯的少年,现在竟然为了她妥协了。
“傅将军爽快,不知夫人意下如何?”徐佑不想再直来直去的与傅其章说话,干脆就把话头引到沈郁茹这边。
沈郁茹这才收敛了回过头去看,到了眼下这步,也不能全被人拿捏。
她定了定神思道:“今日落梅园遇刺之事,想必成王是做了万全准备的,大概正临司也难查源头。只凭郁茹一口指认,只怕也无济于事。”
话到此处,徐佑眼神忽的不如方才从容,手指开始轻敲桌面。
“殿下既然保沈家无虞,那郁茹必然守口如瓶,不让殿下身陷无端之祸。”沈郁茹后一句说得缓慢从容。
事到如此,徐佑倒是被反将一军,落梅园遇刺的事情竟然成了个把柄攥在她手里。
若是哪天传扬出去,镇远将军夫人被诓骗至落梅园遇刺,究竟是谁诓骗的,倒还真成了沈郁茹一人之言。
无论何事,就算徐佑被戳到了痛点,也平静如常。他垂目一笑道:“夫人今后大可放心,不会再受他人挟制。”
一旁的傅其章忽然一口气卡在喉间,不得上下。沈郁茹不必再受挟制,那就可以来去自如,她会离开吗?
傅其章的眼神第一次不敢直视身边的人,他始终猜不透沈郁茹的心思。
“谢殿下。”沈郁茹如释重负,她微微把眼神挪向傅其章,却见人垂着目光沉默不语。
原本潇洒不羁的镇远将军,如今也要有所顾忌,恐怕多少都是不快的,她越发得心生愧疚。
“本宫稍后还要去猎场筹备秋猎,这里不便就留,二位请。”徐佑说着就已经起身。
眼下也确实没什么再谈的了,傅其章不甚有心思地随着沈郁茹起身。
盛夏杂草繁盛,地上的白石路都被掩住了。沈郁茹盈盈地跟在太子身后,能觉出身旁的人情绪低落。
平日里随时抬头都能与傅其章对上目光,可偏偏这人现在怎么也不看过来。她觉着许是今日不得已妥协,心中生怨。
再到门口时,原本地上的尸体连带着血迹,已经都被清理干净。若是旁人走过,并不会发觉这里曾经有过打斗。
“夫人可容本宫与将军私谈片刻?”出了门,徐佑看向沈郁茹,说得委婉。
二人定是要谈什么更紧要的事情,沈郁茹俯身致礼,眼神在傅其章脸上快速扫过,见他没有回应便回身往马车走去。
“送夫人回府,路上平稳些。”傅其章冲车夫吩咐。
本来他是不准备开口的,可是终究是没忍住。仿佛已经有了这样的习惯,不说一句总是放心不下。
沈郁茹听见身后的声音顿了脚步,不过却没有回头。
直到上了马车,她才悄悄从车帘的缝隙中看了看,突然不知道回府之后该何去何从。
徐佑见着傅其章盯着驶远的马车,直到看不见了才回过头。他不禁一笑,倒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
“殿下有何事?”傅其章开门见山地问道。
跟如此率直的人交谈,也好也不好。徐佑与人虚与委蛇惯了,如今倒是不大适应。
“过些日子可是要去冀北调人来补京城一路的人手。”徐佑问。
前些日子确实是在筹划这件事,傅其章虽不知他要做什么,但并不作假,道:“是。”
徐佑道:“那劳烦将军亲自去一趟,选些可靠的人来。”他特意将可靠二字说得重,似是在提点什么。
这是想往京城一路安插人手,可靠的人无非便是能为他所用的人。
“好。”傅其章回答得干脆,也不多做犹疑和再问。
“将军与禁城军韩兴良韩将军时常见面,今后注意他的动向,尤其是成王回京后。”徐佑说什么事都不急不缓的,仿佛没什么重要与不重要之分。
傅其章没想到有一日自己也要做这种事情,他又应了一个好字。
树欲静而风不止,偏偏又没有哪一棵树不在风里。
徐佑无意瞥见地上的剑鞘,又扫了眼身旁不再做声的傅其章。他脚尖轻轻一挑,将腾空而起的剑鞘握在手里。
“傅将军,若不上阵杀敌,剑锋最好入鞘,才不至于伤人伤己。”徐佑将剑鞘横在了傅其章面前,轻笑着道。
若换做旁人,必定是双手接过再连连道谢。可傅其章就这么与他对视着,手指轻拨剑柄挽了个剑花出来,正握长剑。
“唰”的一声,动作干脆利落,长剑不偏不倚的没入剑鞘。如今天下大概再也找不出第二人,敢借着太子的手收剑入鞘。
徐佑松了力气,将剑身完全还与傅其章,而后便负手立者。内心暗叹初生牛犊不怕虎,当真是一番少年无畏,
“随本宫去猎场看看?有几处险要的口子,与将军讲讲。”不知不觉间,徐佑已经在埋下一步棋了。
傅其章自然不知道他在盘算什么,只答了声是,随后回身一跃上了白马。马上的他把缰绳扯在手里,更多了几分不驯。
白马似是没有走过这么缓慢,它跟在马车后显得急躁。傅其章只得勒住,耐着性子随着那一道车辙往前走。
可是他心中也不必这匹马儿安定多少,他本想着方才追上沈郁茹的马车,将事情问个尘埃落定,可是现在却又要耽搁下来。
他也害怕,万一回去迟了,就见不到沈郁茹的人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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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
第22章 有情缠心
◎沈郁茹与傅其章后园相见◎
傅其章上次参加秋猎还是在十六岁时,跟着父亲猎了只鹿。之后每年这个时候,他不是在晋北就是在南疆。
猎场里的草木正茂盛,把各个路口都掩了起来。按理来说,布防这样的事情是韩兴良来做的。
可是之前一番话傅其章也听出来了,太子是不信韩兴良的,甚至怀疑他与成王有所勾结。
徐佑只说那些大的栏口就交给韩兴良不必理会,不过特意将一条直通后山的小路指了出来,但也是随口一说没交代什么。
傅其章觉得蹊跷便多看了一眼,暗自记下了。
从落梅园到城里远,马车到将军府的时候已经过了午时了。沈郁茹一路都盼着傅其章能快马追上来,可到现在也不见人影。
“夫人!早上□□店铺那边来了位姓张的铺主,问夫人还要不要继续租着那铺子。”兰芷见着人进门,便匆匆迎了上去。
前些日子刚用将军府的钱把茶商的欠款还了,现在哪还有财力人力再继续租。可数年产业毁于一旦,沈郁茹又不甘心。
左右店铺的人都来了,见面谈也好,她问道:“人在哪?”
兰芷答:“就在街尾的东月客栈,说夫人若想见面,可去那里寻。”
“好,那过会儿你随我去一趟。”沈郁茹想在府里先等等,免得自己前脚走,傅其章后脚就回来。
可是等了大半晌,依然是毫无音讯。若是再不动身恐怕会来就要日落了。沈郁茹这才唤了兰芷去备马车,准备见一见铺面的主人。
东月客栈离将军府不算近,这一天净在马车上折腾,沈郁茹已经腰酸背痛。
客栈里的二楼,用竹帘围出了一片饮茶的地方,能供住店的人稍作休息和观景。
“让您久等,实在抱歉。”沈郁茹在店伙计引路下,一见了姓张的铺主,便盈盈致歉。
坐着的人圆头圆脑,体态略胖,一脸和气生财的笑容:“没有没有,夫人请坐。”
沈郁茹在这位张老板手里租了两间铺子,都是临着闹市的好位置,之后再想找这样的铺子,恐怕是难上加难。
她缓身坐下,看着这位张老板,柔声问道:“长途劳顿,辛苦您来京城一趟。您看这铺子,能留到什么时候。”
张老板笑得和蔼,面脸的肉也看着喜庆:“呦!这挺急的,最近□□粮食卖得价好,许多粮商都盯着我那间铺子。”
“粮食卖得好?”沈郁茹被这个话口引了注意,扬州的粮价已经许多年没过涨动,怎么突然粮食卖得好了。
“这行情如此,有人高价收粮,那我们卖便是。”张老板也不急反而喜盈盈的,怎么看都个会做生意的。
真么好位置的两间铺子,沈郁茹着实不想放手,想给自己留一条后路。她问道:“您在京城要留多久?可否容我些时间考量?”
张老板摆手道:“不急不急,我这来京城也是想寻摸个铺子,做些玉石生意。这零散算下来也得个五六日,夫人慢慢考量。”
“好!多谢张老板。”沈郁茹终于是得了缓气的机会,五六日足以与傅其章尘埃落定,万事那时都有了结果。
她又问了些行情市价,以及□□眼下的情况,盘算着之后这茶铺还能不能再开起来。
到了午后,街上的人也忙碌起来。匆匆回家的摊贩,辘辘驶过的马车,所有嘈杂声都很入耳。
傅其章也在猎场里兜兜转转了半日,徐佑算是把偌大场地里的各个栏口都与他讲了一遍。
“今日辛苦将军了,本宫说的将军要记好。”徐佑看着终于肯有让人走的意思。
行军作战的地形要比此处繁杂的多,这一片地傅其章早就了熟于心,脑中有了图纸。他得空望了日头,道了句:“是。”
看着人已经心思急躁,徐佑索性也就不再拘着他:“将军早些回府吧,夫人还等着。”
不用多想,现在能让他如此提着心的,也只有沈郁茹了。
这一句话戳到了傅其章的心,他也希望人还在府里等着。
迎着尚刺眼的日光,雪白的战马飞驰过路,扬起了一阵尘土,尘土未落已见不到前方人与马的身影。
傅其章回到府里的时候,天色尚早。院里静悄悄的,小厮也各自忙着。
各个房间都关着门,看着不像有人。他心中焦急,也顾不得再去房间查看,随口问旁边的小厮:“夫人呢?”
小厮放下手中的活,答道:“夫人刚才出去了。”
“出去了?可知去了何处?”傅其章心慌了起来,后悔午时没直接回来,害怕人真的走了。
前日将军与夫人不悦,小厮们都知道,眼下更是小心翼翼地解释:“听着是□□的什么事,具体的小的不知。”
在□□的事?难不成她要回□□?可是倒也不至于连夜走吧。傅其章心里似乎架了堆噼啪乱响的火堆,将人烤得片刻不得安宁。
他内心急切,抬脚就要出门去寻,可刚迈了一步便停住了,眼神中的担忧被清醒冲破。
是啊,若沈郁茹真的回了□□,追去又有什么用。如果真是连夜离开,那应该是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多留,那自己又何必去找她。
傅其章忽得怅然起来,缓缓回过身来往院里走。他忽然觉得整个府里有一片死气沉沉,沈郁茹带将那些烟火气也带走了。
只要傅其章遇上了烦心的事儿,后园里那几株桂花树便遭了殃。树干上参差不齐的剑痕,快将整个树皮剥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