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入夏以来,成王便一直在豫中监修河坝,如今也是踩着时辰赶回来。
徐值也不是那种会陪笑脸的人,见人冷淡便目光移向旁边,却看见了个深青盛服的气质女子。
“这位是…将军夫人?”他复又上下打量,眼中生光,全然不顾眼前人的身份。
沈郁茹觉得这一句明知故问,只垂了目光冷声道:“殿下还真是贵人多忘事。”
迎头被砸了这么一句,徐值看着还真有发自内心的疑惑:“夫人何出此言?本王在豫中一月有余,我们未曾见过吧。”
“确实没见过。”傅其章拦过话头,免得这个人又要起什么心思。
夫妻两个一言一语,徐值像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大致想来,他确实没见过沈郁茹。
正当几人各有琢磨时,殿门口赵峦出来宣众人进殿,此事这才作罢。
就算是人转身走远了,成王的眼神还离不开沈郁茹,将她腰身背影打量了个遍,意犹未尽一笑。
万青殿本就是个歌舞宴会的地方,殿里宽敞辉煌。两侧列了数十条小案,上面摆了几盘水果糕点还有酒水。
如此一看,皇帝的寿宴也没打算真让这些个朝臣吃什么,不过是聚在一起说说吉祥话,图个吉利。
皇帝在正位上端坐着,长圆的脸盘上眼袋格外明显,嘴唇也有些发紫。如果不是着一身华贵的龙袍衬着,看着还真像刚从病榻上爬起来的。
旁边的次位,是个靛蓝间红华服的年轻皇后。柳眉红唇、面若芙蓉,皮肤更如剥了壳的鸡蛋,赤金细闪的发饰让人更显美丽。
这两人坐在一起,怎么看都是爷孙的辈份,更不要说同榻而眠。
众人拜贺时,傅其章身旁的人是宣平侯,二人只对视了一眼。因着之前的事儿,宣平侯并没打算再去招惹这个小杀神。
宣平侯夫人在后边却没好脸色,前段日子姚璟的手被打断,现在还没好利索。她恨不得将傅其章的手臂也瞪断了才好。
众人落座,傅其章细心地替沈郁茹整理好身下的软垫。
可是鼓乐声中,这气氛怎么都不对。沈郁茹左右打量,看着太子坐在他们这一侧的前头,成王却在对侧,颇有分庭抗礼之势。
除却殷老将军与樊老德高望重,坐得靠前,兵部尚书杨晦与杨逾都在太子身旁。再看成王那边,有宣平侯和户部尚书、书文院掌院在侧。
看着都是按规制官阶所排,其实明眼人一眼便看出了其中玄妙。
这哪里是寿宴,分明是太子与成王的斗法场。
皇帝许是眼神不好,看不清底下如何,面对这情势什么话也没说,只又分了许多赏赐。
除了后排那些小官乐呵呵地奉承外,越是近前的人面色越是平静。
杨逾一口一口抿着果酒,扫量着殿内,低声与身后的张瑞书道:“青卓在这边。”
寿宴邀册的单子是太子拟的他二人都知道,不过太子何时把傅其章视为一党,二人到还真不得而知。
有人津津乐道赏乐观舞,有人无心那些桃红柳绿。成王的脸色不太好,他将殿内环顾,心中了然。
若是之前太子与他的争斗还是深水暗流,现在便是泾渭分明了。借着寿宴摆明势力,之后便是当面锣对面鼓。
皇帝的身体如何,就是太医不说也能一眼瞧出来。看来这次,太子是打定最后一战了。
高位上的皇帝,眯着眼睛去看底下饮酒的众臣与翩翩起舞的舞姬,一片粉妆金饰,映在昏花的眼中分外华丽。
身旁的皇后拈着酒杯,只把眼神放在了远处的成王身上,直到人看过来才轻举了酒杯示意,柔媚一笑将酒喝了。
成王在皇帝视线中,未敢有所动作,只是同皇后一起仰头喝了酒,嘴角暗自勾起了个笑容。
侍女上前斟酒时,他便将目光投向了远处的沈郁茹。这样一个美人儿难得不艳俗,如若能搂在怀里,不比这果酒有滋味?
沈郁茹本就对周遭敏感,不多时便察觉了远处的目光。她警惕抬头看过去,二人恰好对视。
这样略微冰冷的一眼,成王没收敛反而更要看。直到傅其章察觉异样,目光如刀地刺过来,他才若无其事地移开眼神。
“今年淮南王不在,多少欠点儿热闹。”皇帝撑着头悠悠开口,低沉嘶哑的声音竟压过了那些钟鼓。
傅其章手中酒杯一顿,与沈郁茹对视一瞬,只觉着大殿里也安静了下来。
淮南王是皇帝在三王争储中得以登位的关键助力,当时也算得上君臣情深。
不过人心总是会变的。
当年朝中人人都把淮南王视为太子一党,但现在一南一北,谁也不会再把这个手握重兵的王爷视为皇帝的左膀右臂。
凡是知道江北内幕的人,虽缄口不言却神色各异。如今都是茶壶里煮饺子,心里有数。
“回父皇,淮南王今日身体不佳,恐难抵舟车劳顿,这才未能亲至。”太子说得和缓,并未露出破绽。
淮南王不到欠了点儿热闹。估计不出一月,他便能还给你个大热闹。
皇帝的身子确实是不大好了,寿宴不到半个时辰,皇帝便称劳累回寝殿休息了。
万青殿里没了歌舞,反而热闹了起来。坐在前头的老丞相樊北起身顺了一身红袍,起身往接阶下走来。
离得近的人都立了起来,行礼恭送。却不想他一转身往太子方向去了。
老丞相白髯高颧骨,看着面色儒雅。红袍在他身上,也退去了亮色的浮躁,随着一身风骨大气起来。
那一片坐着的人都起了身,觉着宛若高山迎面行近,深林长河都藏与这年近古稀的老人体内。
“江北收粮免税之策,出自你手?”樊北开口,真能衬得起文质彬彬这四字。连眼角的皱纹,都仿佛藏着这七十年的才气。
如此一问让张瑞书心中慌乱起来,樊北一直是他所敬仰的。这位老丞相在太学院门口所提的“谋民”二字,被他临下来挂在床头五载。
“是!下官不才,竟惊扰樊相。”张瑞书惶恐答道。
平常太学的学生,挤破脑袋也想与樊北说句话,那怕对答一句也要展露才能,盼着老丞相能青眼有加。
殷渌在内侍地搀扶下,也缓缓走来:“把傅小将军喊来。”他指使内侍去叫人。
“又要跟老夫炫耀你的学生。”樊北将他看得里外透光。
本来要离开的傅其章本忽然被小内侍叫住:“镇远将军请留步,辅国将军有请。”
沈郁茹见着远处那几个人都是半熟,想着去了也没什么话可说,便道:“将军且去,我先到宫门等着。”
“好。”傅其章本想看着她再走远些,可老师来唤又不敢耽搁,便在人出了殿门后转身。
这幅情景被殷渌看在眼里,抬手隔空点了点他,得意地对樊北说:“般配吧!”那神色仿佛在炫耀自己的儿子儿媳。
殿里的人陆续散去,成王却还坐在原地,目露恨意地望着太子那边,只快将手里的杯子捏碎了。
他从小便羡慕徐佑是长子,有樊相教导,殷老庇护。稳稳当当地以皇长子的身份坐上了太子之位。
如今这份羡慕更是早就转成了嫉妒和恨意,自己明明样样不比他差,可就是晚生了两年,便连争那个位置的机会也没有了。
现在那许多人有说有笑地围在太子身边,怎么就没有一个来问问自己豫中河坝情况如何,这一月中是否有遇困难。
这些琐碎的事情越想越怒,他干脆将目光移开不去看那些热闹。不想转头时正见着刚与傅其章分别的沈郁茹独自出殿。
成王又见着这曼妙背影,怨恨的眼神里忽然生出些钩子来,偏要把人拉来才是。他将杯子往案上一掷,起身跟出了殿。
殿内的人不多了,成王大步出门很惹眼神。傅其章往他走的方向睨了一眼,只觉得这位王爷不善,却没看出意图。
内侍踩着碎步将人引过来。放眼这一圈都是身重如山的人物,傅其章便一一行礼道:“见过太子殿下,樊相,见过老师。”
“傅将军少年英才,如今立下赫赫战功,更添神武。”樊北一见这少年神采奕奕的样子,便先一步殷渌来夸,免得他又滔滔不绝起来。
得此称赞傅其章并不避开,但毕竟是不甚熟悉的老先生,他便也客套一番:“樊相谬赞。”
殷渌倒是高兴,负手立在那,任身边的人去夸自己的得意学生。
两位老前辈交谈,周围的小辈没人敢插嘴,也倒是无趣许多。
“杨逾那小子呢?往日跑前跑后,今天怎么没了人影?”殷渌前后寻找,傅其章与张瑞书都在,总觉得三人凑不齐就差点什么。
之前傅其章在辅国将军府府里学习时,便时常能见杨逾来找。
若不是这个杨二只往朝廷里扎无心学武,殷渌还真想收了他在身边日日抬杠磨嘴找个乐子。
半晌没声响的杨逾这才从太子身后挪出了身子,作揖笑道:“见过殷老,您与樊相两位老先生在这儿镇着,那还有晚辈说话的份儿,”
身旁的人说着话,傅其章的心思却不全在这儿,不时往殿门口投去眼神。
沈郁茹前脚出门,成王后脚就跟出去了,方才行进间匆匆一瞥,他总觉得不太放心。
如今时常混在一起的三人齐全了,殷渌才觉得顺眼:“好啊!还真是后生可畏。”
他将三人都打量一遍感叹道:“樊兄,我看着再过几年你我大可以放了担子去游山玩水了。”
都说现下太平盛世的年轻人浮躁不堪重任,可看看这几人,谁是肩膀空空无所事事。
“指穷于为薪,火传也,不知其尽也。”樊北道了一句,所谓薪火相传,便是如此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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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
第30章 小夫妻未察危机
◎京城里危机四伏,傅沈二人被跟踪◎
从万青殿到宫门的一路上,陆续有来往的宫人,成王只远远地跟着沈郁茹,欣赏着那轻盈生姿的步子,并未直接上前。
直到出了宫门避开了那些守卫,他才加快脚步,在沈郁茹上马车前拦住。
“夫人留步。”他也不提前招呼,只以手指拈住那浅香的衣袖,将人拽住。
这样无端的举止,沈郁茹颇为厌恶。她摆回手臂避开站远了一步:“殿下又想做什么。”
现在不同往昔,如今心里有了底,那些威胁的法子已经不再有用。
徐值轻轻捻了方才扯过衣角的指尖,意犹未尽。觉着眼前的美人生怒都是可做美景的。
“夫人何出此言?你与本王是第一次见吧。”他说着又往前凑了一步,眼神将人上下打量,最后在领口扫了一眼。
说到这儿,徐值还真是后悔怎么没早见着沈郁茹,若是能在赐婚前见一面,她绝对不会落到傅其章的手里。
方才安静的宫门口如今又有几队人走来,徐值刻意把嗓音压低,只让沈郁茹一人听见:“夫人想必于我一见如故,那来日请夫人小酌几杯。”
他说罢往后退了几步,负手站定一身风流。
沈郁茹着实猜不透这人在干什么,前几日还拿捏着自己父亲与弟弟的命,今日便如忘得一干二净般与自己套近乎。
身后的人却来越近,现在做什么都不是时机。徐值便只能眼睁睁看着人上了马车,空留得百爪挠心。
不过有一事倒令他百思不得其解,自己在豫中一月有余,怎么一回来这夫妻俩都对自己横眉冷目的。
思索间,他回身往宫门里看了一眼,望着长长的甬道,眼神渐渐深邃凶狠起来。
傅其章与殷渌和樊北还在殿里,不过也就是叙叙旧。大抵都是杨逾那个话口袋能把两位老先生哄得心情畅快。
“那今日也就不占着你们时候了,我和樊老还得小聚。”殷渌站久了也觉得腿脚酸疼,便将话头做了个了结。
几位小辈正要行礼送别,樊北却又开口:“张瑞书。”他往一直恭立着的素衣人看去。
突然被点了名字,张瑞书寒毛一激,赶紧回应道:“在!”
“往后你若得空,便到一叶书斋去读读那里的书,想必与你是有助益的。”樊北目光平静,也未露笑意。不过在场的人都听出来了,这可是老先生欣赏。
一叶书斋是多少太学学生一生都进不去的地方。其中藏书万卷,更重要的是,书斋里有比万卷书更博学的玉衡先生,樊北。
这样一句话,无异于是把张瑞书收入自己门下。
张瑞书险些激动地热泪盈眶,赶忙再深揖一礼:“多谢樊相!”
樊北往殷渌瞧了一眼,眉目间轻起一瞬的笑意。现下可是两人都有学生,今后要也不至于听他一人念叨。
能得如此老师传授知识,实在是人生幸事。傅其章能看出是真心为好友欢喜,而杨逾却暗藏得意,仿佛是成竹在胸的事。
两位老先生出了门,剩下的人也就不敢再在万青殿里多待了。
“这事有没有你的份?”三人走在路上,张瑞书开口去问杨逾。
方才见着他那副神情,便知道樊相能注意到自己,应是他插了一手的。
杨逾一笑:“我就是在樊相面前提了你的名字,还是你有本事。”
二人心照不宣,却觉得身前的人已经把他们落的老远。
“走那么快干嘛呀?”杨逾实在跟不上大步流星的傅其章,于是喊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