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外人在场,裴月臣不便多言,更不能违背将军的意思,遂依命陪着邓黎月出了大帐。
此时帐内就剩祁楚枫、程垚,与孟提父子二人。孟提让阿克奇亲自为祁楚枫与程垚斟酒。祁楚枫知晓程垚酒量不行,便替他挡了酒,笑道:“程大人第一次进荒原,难免水土不服,身体不适,还请族长与少族长多包涵,这酒我来替他喝。”
程垚怎肯让女子替自己挡酒,忙道:“将军,我不要紧……”
祁楚枫不理会他,伸臂径直拿过他案上酒碗,一口饮尽了,紧接着又端起自己的酒碗,也是一口饮尽,朝孟提亮了亮碗底,笑道:“老族长今日精神头好,我既来了,定是要陪您喝个痛快!”
孟提也笑道:“好!当年我和你阿爹拼酒的时候,你才这么高……”他坐在狼皮上,用手在自己眉毛齐平处比划着,笑出一脸皱纹,“那时候你阿爹不许你喝酒,你还偷偷地喝。”
祁楚枫也笑道:“那时候阿克奇就坐在您身旁,也端着碗喝,我看他喝得香,还以为荒原上的酒和中原不一样,是甜的呢。”
孟提大笑,看向阿克奇:“真快,你们一眨眼都成人了!我年纪大了,将来丹狄族交给阿克奇,还请将军念着这些年的情谊,对我族多加照顾。”
“这是自然。”祁楚枫忙道。
既然话说到此处,阿克奇便也不再遮掩,直接不满道:“将军,上回在胡力解面前,您可是帮着他呀。”
祁楚枫笑着解释道:“少族长此话不公,我何曾帮着他,我只是说须得将此事查清楚。若当真是马匪残部所为,无论是对丹狄还是赫努都存在危险,我定不会袖手旁观。”
阿克奇沉默了片刻,与孟提交换了一个眼神,接着道:“不瞒将军,此事我与阿爹都认为是赫努族的阴谋。”
“阴谋?”
“我虽然不清楚他们族人的死因,但赫努族不分由说,也拿不出任何证据,就认定是我族人所为。”阿克奇看着祁楚枫,眉间颦起,“将军就不觉得此举不妥吗?”
祁楚枫安抚他道:“少族长放心,此事我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绝对不会让人冤枉你们。前日我已让树儿率兵进了荒原,”
阿克奇与祁楚枫说话皆是用中原话,程垚听到此间,总觉得祁楚枫话中似还藏着几分,但一时看不清她对丹狄究竟是何态度,也不便插口。
阿克奇点了点头,与父亲交换了一下眼神,然后朝祁楚枫倾过身子道:“还有一事,我想与将军商量。”
“少族长请讲。”
“将军知晓,荒原之中我丹狄族距离衡朝北境最近,往来也更加方便,马市每月只开一次,对我族来说实在太少。我希望将军能为我丹狄族每月再增开一次马市。”阿克奇目光紧紧地将祁楚枫望着。
闻言,祁楚枫一下子愣住,旁边程垚亦是愣住。
“……增开马市?”祁楚枫眉头微颦。
“不错,而且仅为我丹狄族而开。”阿克奇热切道,“就是说,这场马市只允许丹狄族人与中原客商买卖。”
“这……”祁楚枫心下自是觉得大为不妥,遂又问道,“少族长为何突然提此等要求?”
阿克奇道:“我族与衡朝最近,往来本就方便,增开马市,促进交易,对彼此都是好事啊。将军,您说是不是?”
祁楚枫淡淡一笑,勉强道:“这是自然。”
程垚转头望了她一眼。
“所以增开马市一事,将军以为如何?”阿克奇追问道。
祁楚枫打了个哈哈:“少族长莫要心急,增开马市这可不是我一人说了算,须得上表请圣上裁夺,此事可急不来。”
孟提一直由着阿克奇说话,直至此时方才开口笑道:“将军莫要推脱,当年开设马市一事便是由令尊提议,圣上立时便准奏了。你们烈爝军在衡朝北境数十年,圣上对你们信任有加,增开一场马市,我相信只要将军上表,圣上断无不许之理。”
祁楚枫连忙道:“我怎么敢与爹爹比肩,老族长过誉了。此事……还需从长计议,两位不要着急。”
阿克奇毕竟曾去中原学习,见识过衡朝人的弯弯绕绕,一听祁楚枫这般说辞,便知她并不赞成此事,面色便淡了下来。如此又饮了两巡酒,孟提推说身体不适,阿克奇扶父亲回去休息,一时便散了席。
祁楚枫出了大帐,四顾周遭,并未看见裴月臣与邓黎月的身影,也不知他们被带去何处看草药,不自觉地颦了颦眉。一阵夜风吹过,酒劲上头,她合目定了定神,身子微微一晃,旁边有人连忙扶住她。
她定睛看去,是程垚。
祁楚枫微微一笑,推开他的手,朝前行去道:“不妨事。”
“将军,在外头喝那么多酒可不好……”程垚诚心诚意劝道,“你终究是个女儿家呀。”
祁楚枫斜睇了他一眼,好笑地摇了摇头,也不愿与他多解释:“想必程大人也累了,你回去歇着吧。”说罢,她自顾往前行去。
程垚迟疑片刻,不甚放心,还是追了上来,问道:“将军,你不去休息?”
“我且走走。”
祁楚枫信步而行,路过丹狄族人的毡房,稍远处的小山坡上有两株幼树影影绰绰地隐在夜色之中。树儿那边尚没有口信传来,显然是还未拿住凶手;阿克奇又突然提出增开马市一事,且这场马市只为丹狄一族;东魉人青木哉至今生死未明,终究是个隐患……
脑中的一件件事情挨挨挤挤摩肩接踵,令人避无可避,而身后的脚步声还在跟着她。祁楚枫叹了口气,转过身,无奈道:“程大人,你跟着我作甚?”
程垚以为自己脚步很轻,并不会惊动到她,没料到她突然停步转身,吃了一惊:“……我、我只是觉得,将军你一个人不安全。”
听着好笑,祁楚枫屈指放到唇边,打了个呼哨,随即在不远的夜色之中响起同样的呼哨声以作呼应。“你看,云甲玄骑就在附近,我很安全。”祁楚枫朝他笑道,“程大人,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你先回去歇着吧。”
“我……”程垚见她笑容里带着显而易见的疲惫,不禁升起心疼之意,“将军是不是因为方才那位少族长所提之事而烦恼?”
行到此处,虽还在王帐范围内,但距离丹狄族人的毡房已有一段距离,祁楚枫淡淡一笑,不答反问:“增开马市一事,不知程大人怎么看?”
程垚随着她信步而行,答道:“增开马市倒是可再商榷,只是他所提马市只为丹狄而开,我以为不妥。”
“自然不妥,他自己也知晓。”祁楚枫冷笑道,“他是在试探我。”
“……”程垚没听懂。
祁楚枫解释给他听,道:“荒原上的赫努与白狄距离北境路途遥远,快马也需三日以上路程,若是带上要贩卖的物件,少则五六日,多则十日,来一趟马市就已经很不容易。如今每月一次马市不多不少,若是再增开一次,对于赫努和白狄来说只是在路途上白搭功夫而已,受益的只有丹狄。”
“那……既然如此,他为何还要强调这场马市只能为丹狄而开。”程垚不解,“你说,他是在试探你?他在试探什么?”
祁楚枫笑了笑,反问他:“程大人,若你是那位少族长,你最想做的是什么?”
程垚不假思索:“自然是让族人过得好,不受人欺负。”
“不错!”祁楚枫点了点头,“荒原的状况你也看见了,水源有限,草场有限,各种资源皆有限,想要族人过得好,就要让自己的族群成为荒原上最强悍的族群,最好是唯一的族群。”
程垚怔了怔:“你是说他想……”
“很正常,我若是他,我也会这样想。”祁楚枫笑了笑,“但遗憾的是,咱们是衡朝人,荒原若是一家独大,野心便再难抑制,对我朝不利。”
程垚点头:“圣上也曾提过,对于荒原各族,制衡为主,而后……”后半截话他没说出口。
祁楚枫侧头瞥了他一眼,笑叹道:“圣上是恨不得他们自己打成一锅粥,然后我军长驱而入,一举拿下荒原,对不对?”
程垚苦笑不语,自然是默认了。
“这一路过来,荒原人怎么活的,你也看见了。”两人此时已经行至幼树旁,祁楚枫站定转身,望向坡下的丹狄王帐,长吁口气,“他们仅仅是为了活下来,就已经要费尽全力。征伐这片土地上的人,怎叫人忍心?”
程垚心中一动,转头望向她,心底涌动着某种异样的感觉:不仅仅是因为祁楚枫的仁义,更多的是因为她愿意对自己说这句话。她明明知晓圣上的意思,也明明知晓他是圣上派来的人,但还是对他说了这句算得上是违逆圣命的心里话。
她,真正拿他当自己人看待了。
意识到这点,一股喜悦之情由内而外,程垚几乎没法抑制住自己的笑意,只得微垂下头,极力抿嘴,然而笑意却拦也拦不住地从唇角露出。
祁楚枫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奇道:“怎么,你觉得这事很可笑?”
“不是不是……”程垚连忙道。
“那你在笑什么?还偷偷摸摸的。”祁楚枫挑眉。
“我……”程垚并不善撒谎,踌躇了片刻,实话实说道,“将军肯与我说这话,想来是信得过在下为人。”
闻言,祁楚枫释然一笑,随意地拍了拍程垚肩膀,什么都未再说。一轮孤月悬在天际,周围萦绕着一圈朦朦胧胧的光晕。
“月晕而风……”她望着那轮孤月,也不知想到了什么,怔了一会儿,才随口道,“明日还得再往北走,你记得多穿点吧。”
此时王帐之中,裴月臣陪着邓黎月看过草药,将她送回帐中休息,复去找祁楚枫,却不见她身影,问过云甲玄骑,也往小山坡这边行来。行至一半,便看见祁楚枫与程垚并肩自寒夜薄雾中走出。两人脸上都带着笑,显是相谈甚欢,尤其是程垚,自他来到北境,裴月臣还从未在他面上看过这样的笑意。
本能的,裴月臣没有再上前,而是悄悄地退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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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男二在一起吧,就让男一和月臣妹妹在一起吧,挺好的】
【军师心里东西太多了,一个李夫人就能让他三番几次抛开将军,请让将军跟三土在一起吧】
【突然很吃三土和祁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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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一五天乐,不来更一更吗】
【程三土也还蛮讨喜的】
【什么时候才能更新哟,等到花儿都谢了】
【啥时候更呢?天天来看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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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很忙,今天才把这章看完,越来越有瘾了,天气地理位置都那么恶劣,楚枫这次荒原之行我越来越期待了。】
【转程三土了,诶】
【作者大大是随缘更吗。。。我是不是来早了。应该等完结。】
【女主和男二更有CP感了,和男主跟温水一样,呜呜呜】
-完-
第71章
◎ 次日,邓黎月与丫鬟都重新换了马匹,将受伤的马匹留在丹狄王帐调养休息。因为祁楚枫的吩咐,云甲玄……◎
次日, 邓黎月与丫鬟都重新换了马匹,将受伤的马匹留在丹狄王帐调养休息。因为祁楚枫的吩咐,云甲玄骑还真给程垚寻了张软软的羊皮,固定在马鞍上, 程垚骑上去之后果然好受多了。
阿克奇陪同他们一路往北行去。
因昨夜没有机会, 裴月臣一直不知昨日王帐之中的谈话内容, 今日原本想在途中问楚枫,但是……程垚一改之前模样, 策马跟在祁楚枫旁边,时不时问些荒原上的风土人情,祁楚枫也极有耐心地细细讲给他听。
他二人能够相处融洽, 不管是对楚枫还是对烈爝军都是一件好事, 裴月臣明明知晓自己应该这么想,却仍是有一种无法抑制的不适感在体内翻涌。
日近正午, 众人停下来打尖,裴月臣这才终于有机会与祁楚枫说上话,只是才说了两句, 便有兵士来报:“将军,西北方有数十人马朝这边来!莫约还有二里地。”
“数十人马……”祁楚枫倒不见惊慌,吩咐道, “派两个人去探探。”
两名云甲玄骑领命而去,其余人等也顾不上打尖, 吃了一半面饼复揣回怀中, 上马严阵以待。阿克奇皱起眉头, 眺望西北方向。邓黎月暗暗猜度着是不是遇上了东魉人, 甚是紧张, 拽着马缰, 手足无措地等待着。
“将军,会不会是东魉人?”程垚虽然内心紧张,面上倒还算镇静。
祁楚枫撕下一小块面饼放入口中,边嚼边望着西北面,道:“等一会儿就知晓了。”转头间看见邓黎月,后者虽然一声不吭却看得出脸色泛白,显是被惊着了。她遂轻叹口气,专门行到邓黎月身旁,温言安慰道:“李夫人不用怕,即便是东魉人,也未必敢与我们硬碰。何况还有月臣在这里,有他在,不会让人伤着你们。”
裴月臣闻言,也朝邓黎月微微一笑,以示安抚,而后看向祁楚枫,目光中带着感激。
“我不怕,就是恨自己没用,帮不上忙。”邓黎月歉然道。
祁楚枫淡淡笑道:“夫人此言差异,不过是各人各执其职罢了。此番你入荒原寻草药,对于两地而言,也算是功德一件,不必与我见外。”
邓黎月望着她,心下自是感激不尽。自先夫去世,李家上下无人能掌大局,她一个妇道人家才不得不站出来,也知晓背后多少人指指点点,待人处事亦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直至见到祁楚枫,虽然才与她相处短短几日,却意识到了女儿家原就可以这样活,自己实在无须妄自菲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