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月臣温和道:“就是煮来给你解渴的,喝吧。”
祁楚枫端起茶杯,水汽氤氲,迷了她的眼,抿了两口便别开脸去:“定了是后天启程,对吗?”
不待裴月臣回答,她自己又道:“不对……现下已过了子时,应该是明日启程,对吗?”
裴月臣轻轻“嗯”了一声。
“这么快……”她似在自言自语,然后又问道,“行装都收拾好了吗?我让他们去备马车,五辆马车够不够?”
“不用马车,我只有几件衣服和几本书。”
祁楚枫看向床榻,看见收拾出来的两个包袱,微有些惊异,怔了半晌,才低低道:“原来,你从未把这里当成家。这些年,我一直以为……”她顿了顿,惨然一笑,“看来,是我一厢情愿。”
裴月臣不知该如何解释:“楚枫……”
不愿再纠结,祁楚枫复打起精神:“马车还是要的,老车、树儿和云儿都给你备了送别礼,还有大勇和嬷嬷也给你备了好些,我虽然不知晓是什么,但东西肯定不会少,至少也得备上两辆马车吧。”
裴月臣刚要说话,祁楚枫又接着道:“李夫人商队里虽然也有马车,但商队终究是逐利,多放你一样东西就少摆一件货,你将来……”说到这里,她又停住,顿了好一会儿才道,“我不愿你让她夫家的人瞧不起。”
说罢,她起身也盛了一杯茶,端至他面前:“明日我军中有事,恕不能相送,这杯茶,便当是我提前为你践行了。”她端起茶,扬脖一饮而尽,然后起身,径直朝外行去。
尽管裴月臣内心波涛汹涌,然而手始终死死地按在茶碗上,极力不让自己显露出任何异样,只是望着她的背影——祁楚枫在石阶前停步,没有转身,问道:“月臣,如果……如果我求你,求你留下来,你会吗?”
月色如水,落在她的声音上,清冷而寂寥。
等了片刻,没有等到任何回答,她仰头一笑,道:“我明白了。”她大步朝外行去,没有再回头,直至出了院门。
屋内,裴月臣一动未动,仅有手中的茶汤中泛起一圈圈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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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夜,未睡的人除了他们俩,还有一个。
程垚立在游廊暗处,看着祁楚枫离开,又等了一会儿,才走了过去。
“裴先生。”
毕竟是深夜,不便贸然入内,他远远地立在院门处,施了一礼。
闻声,裴月臣愣了一下,放下茶杯,迅速举袖在双目处按了按,起身迎出屋,施礼道:“程大人,快请进。”
“深夜打扰,还请裴先生见谅。”程垚歉然道,“我因见院门开着,里头又有灯火……”
“不妨事,大人请里面坐。”裴月臣让道。
坐下时,程垚看见了桌上的两个茶杯,一个空着,一个满着。裴月臣收了空杯,复拿出新的,为程垚盛了一杯茶。
烛火中,程垚能看出他眼底泛红,但装着没看见,低头先饮了口茶,抬眼看见了床榻上的包袱。
“裴先生,当真要走?”他问道。
裴月臣点了点头。
“为何一定要走?”程垚不解,“先生是另有自己的打算吗?”话刚出口,他立即意识到自己太过冒昧,连忙道,“先生见谅,我只是觉得,将军对先生甚是看重,若论去处,别处未必比此间更好,先生三思啊。”
裴月臣道:“多谢程大人提醒……我已再三思虑过,还是离开为好。”
程垚叹了口气:“我多问一句,先生是因为关闭马市之事吗?”
闻言,裴月臣心下黯然,垂目不答。
“若是为了此事,我想替将军说几句话,从始至终,她都没有想过要真正关闭马市。”程垚道,“那夜我也在军所,到了后半夜,先生的情况愈发不好,解药也毫无头绪,将军无计可施……”回想起当时祁楚枫的模样,程垚至今仍有些后怕。
“当时将军吩咐我,天亮之后,无论凶犯是否缉拿归案,都传她军令,让马市重开。荒原人有序入城,归鹿城内加强戒备,马市顺延一日,以补偿损失。”程垚望着裴月臣,“将军用此非常手段固然不对,但她并没有真正失了分寸,她并非真要关闭马市,也并未迁怒他人。”
裴月臣沉默了许久,过了半晌才道:“是啊,她一直都很优秀,只是我拖了她的后腿。”
程垚语塞:“……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当然知晓。”裴月臣朝他笑道,“我走之后……楚枫的脾气急了些,确实算不得好脾性,还请大人多包涵才是。”
程垚摸了摸后脖颈,苦笑道:“连这儿都挨过两记,别的想来也不算什么。”
裴月臣也笑:“她手重,大人日后能躲还是躲着些吧。”
程垚无奈地笑,忽尔又想起一事,问道:“先生那日说,事情已经办妥,是指杨铭杨大人?”
裴月臣点了点头,沉声道:“下药一事,他没有实证,也不会再乱说,大人放心吧。”
“杨铭肯听你的?”程垚大为惊讶。
“旧日里我曾与他共事,知晓些许他的陈年往事。”裴月臣也不愿说得太细,只淡淡笑道。
程垚立即明白过了,杨铭必定是有把柄在裴月臣手中,所以不敢轻举妄动,没料到裴月臣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居然能威胁到杨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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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鹿城城郊,三步亭。
车毅迟指挥着兵士们把各项礼品往车上装,裴月臣在旁拦道:“太多了,真的太多了……”
“哎呀,你别来碍事。”车毅迟把他拽到一旁,朝兵士们努努嘴,“你们继续装车。”
“老车……”
“军师!”车毅迟将他拉到亭中,“又不是我一个人的,树儿、云儿的也在里头,哪里多嘛。我们还嫌少呢,对吧?”
赵春树在旁笑着点点头,将裴月臣摁坐下来:“军师你莫要操心了,你这趟回去,也算是衣锦还乡,可不能寒碜,不然岂不是显得我们烈爝军无情无义。”
赵暮云在旁捅了他一下,赵春树莫名其妙转头看他:“你咯吱我做什么?”
“……”赵暮云拿自家哥哥是真没办法,朝他使了个眼色,摇摇头,示意他别再说下去。
赵春树不解其意,只得不再说下去,展目望去,邓黎月的商队正在树阴下休息等候。他再看向远处,焦虑问道:“将军怎得还不来?”
话未说完,他被赵暮云重重踩了一脚,疼得直跳脚。
“你……”
“楚枫今日有事在身,不能相送。”裴月臣缓缓抬眼看向他们,面上笑得风轻云淡,“她事先已经对我说过。”
赵春树愣住:“将军不来?这怎么行,她……”
“哥,你去看看那匹马,前蹄是不是有点不对劲?”赵暮云一把将他拖出亭外。
赵春树被他拖得踉跄了一下,复抬头,看见远处烟尘滚滚,有两匹骏马朝这里疾驰而来。他虽看不清马背上的人,却一眼就认出了马,喜道:“将军,是将军来了!”
闻言,裴月臣立即起身转头,朝马蹄声处望去……
马匹渐近,他的目光从期望转变为失望,马是祁楚枫的马,马背上的人却不是她,而是阿勒。另一匹马的马背上是沈唯重。
奔到他们面前,阿勒翻身下马,气还没喘匀,丝毫没忘记规矩,先朝裴月臣施礼:“军师。”
沈唯重也跟着施礼,面上满是焦灼:“军师,当真要走?”他因被祁楚枫赋予重任,一直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只顾埋头编写识字教案,几乎是废寝忘食。今日阿勒给他送饭时,看见她眼圈红红的,连忙追问,方才知晓裴月臣要走,顿时大惊失色。
掩下眼中的失望之意,裴月臣含笑点了点头。
“我……我还有好多事情未向先生请教呢。”沈唯重难过道。
裴月臣轻轻地拍了拍他肩膀:“北境能人甚多,程大人也是饱学之士,沈先生向他请教也是一样。”
沈唯重想说“那怎么能一样”,但旁边还有别人,话到嘴边只得又咽了下去。
阿勒吸吸鼻子,上前一步:“姐她不能来,让我来送你。”说着,她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递到裴月臣手中,是一张有些陈旧的纸。
裴月臣展开,顿时愣住,手中竟是一张房契。
“姐姐说,军师在北境十年,劳苦功高,将军府无以为报。这是京城的一处旧宅,虫噬、虫噬……”阿勒背到一半,忘了这词,费劲地挠挠耳根。
“虫噬鼠咬。”沈唯重在旁帮她补上。
“对对对!虫噬鼠咬,年久失修,还请军师莫要嫌弃,或住或卖都使得。”阿勒终于把这一串话背完,松了口气。
原以为自家将军不来相送,是和军师赌气,万万没想到祁楚枫一出手便是一套京城宅子,赵春树倒吸口气,朝赵暮云和车毅迟无声地连连咂舌。谁都知晓京城是寸土寸金,即便是旧宅,那也是价值不菲。
裴月臣本能就要拒绝,复将房契还给阿勒:“将军的好意月臣心领,这房契我不能收。”
“哦。”
阿勒不会说客气话,裴月臣说不要,她便接过了房契,想都不想,伸手便撕。
裴月臣吃了一惊,连忙摁住,急道:“你撕它作甚?”
房契已被撕了一半,在她手中耷拉着,阿勒道:“姐说了,军师不要就撕了扔了烧了,反正别留着。”
楚枫呀……裴月臣暗叹口气,心下知晓,她是为了逼自己收下房契,所以让故意安排阿勒来送,若是换一个人,还真未必下得了手去撕。
“好,你别撕,我收着便是。”他只好道。
阿勒便把撕破了的房契复交给他。
裴月臣仔细叠好,收入怀中,心下已在思量用什么法子才能将它再还给楚枫。
车毅迟上前笑道:“还是将军想得周到,担心军师你日后成家没地儿,索性送你一套宅子。”
“成家?”裴月臣微愣。
车毅迟搂了他肩膀:“军师你就别瞒着我们了,我们都能看出来,这回你为了保护李夫人受伤,李夫人又尽心尽力照顾你,这次你和她一块儿回中原,我们都懂。”
“就是!”赵春树凑上前道,“我们备礼的时候就想到这层,等办事的时候,好多东西你都用得上,军师你到了京城一看便知。”
裴月臣哭笑不得:“我没有……”
“不用解释,我们都懂。”赵春树善解人意道,“所以我们虽然舍不得你走,可也没拦你是不是?”
“我……”
裴月臣百口莫辩,仔细一想,自己这阵子心绪纷乱,确实考虑不周,不该选择与邓黎月同行,无故惹人误会……他心中咯噔一下,楚枫她莫不是也误会了?
转念又想,此去一别,两人相隔千里,恐再见无期,是否误会也不重要了。
马车已装载好,众人与他作别。车毅迟等人想着李家商队在北境常来常往,日后与裴月臣再见不难,故而并未伤情,顽笑着让他下次回北境时多带几坛好酒。
只有裴月臣心中怅然若失。
马蹄达达,李家车队沿着官道缓缓行向远方,裴月臣行在马队末端,最后一次回头,望向来路。
可惜,他惦记的那个人,始终没有出现。
天空明净如洗,湛蓝澄清,一行大雁自南向北,自他头顶飞过,与他正是反向而行。
荒原之上,莺飞草长。
今年春天刚刚出生的一只碧青的小蚂蚱正在草叶上蹦跶,坚实有力的大腿让它对这个欣欣向荣的世界充满了探索欲望。大腿弓起,支撑,弹跳,它一蹦,蹦到一片绛红之中……
祁楚枫躺在草地上,望着天空,一动也不动。
小蚂蚱从衣角蹦到腰带,又往上蹦跶,直至蹦到她脸上时,才被她不耐烦地拿起,随手丢至一旁。
一只掉队的孤雁哀哀鸣叫着,压着低空飞过,似在努力地赶往它的栖息地。
祁楚枫盯着它望,听着它的叫声,直至鸣叫声渐渐远去。
“……却是一只折足雁,叫得人九回肠……”也不知是那处戏本里头的话,不期然在她脑中冒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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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虐到了。男儿泪啊~~~】
【我还能坚持!】
【看的我都掉眼哭了,这要闷到几时候啊】
【大雁自南向北飞,与他正是反向而行……此句一出满目寂寥啊!分开就是为了更好的相遇,女儿女婿挺住啊!】
【追了这么久,眼泪就没停止,不知道我这是不是哭,这章让我感觉到无比落寞的心殇...好比失去月臣的是我。兜兜转转的两个人误会又加深了,又是离别的。还说春暖花开时月臣会表白,是明年的春暖花开在表白吗?因为北方这会的季节已经秋风扫落叶了,待明年的春暖花开了。】
【还没有离开便已开始想念!转身就是为了未来更好的相见!期待各自精彩地成长和再相聚时的成长!】
【越来越张磕三土跟将军了,男主这样居然是军师,我也是有点头大】
【喜欢对方,却打算再也不见,把对方留在危险的地方,也不并肩作战,误会也不解释,很难理解男主的做法。后面作者能不能考虑安排一个强有力的男二,对女主好一些,尊重保护她而不是丢下她。让男主后悔也没用。】
【"他的目光从期望转变为失望"~感觉可以换一下写法,比如灼灼的目光黯淡了下来。。哈哈,班门弄虎啊,纯粹个人喜欢。还有一处践行应该是饯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