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春日更心疼了,哽咽着小声问道:“师尊,真的要做到如此吗?”
立于静室门框边的麟台公,把徒儿每一个细微神情皆看在眼里:“春日,你应该知道,你的身份就算她不会说出去。保不住有心人,可以从她身上探查出来。”
麟台公语重心长道:“为师这样做,只是为了万无一失。”
无论蓝药还是红药,皆是令人忘忧的解毒药。在麟台公的布局下,带浅枝根本就没得选。
可在麟台公看来:“而她能在毫无迟疑中,为你选的是蓝色。”麟台公对着静室内的二人长叹,“可见对你用情,是真。”
“也算幸事。”或是不幸。
第39章 · ✐
无为唤了几声名字, 将小憩中的带浅枝给唤醒了。
带浅枝站起来,撑了一个懒腰,陈春日披在她身上的外衣顺着掉在了地上。她低头一瞧,只觉得道袍格外眼熟。
“我怎么睡着了?”带浅枝脑子里迷糊着昏昏沉沉。
无为拿预备好的谎话搪塞她:“府君与你讲经, 你听着听着就睡着了。”
“确定是讲经吗?”
带浅枝不能确定, 虽说她向来不爱听那些弯弯绕绕的经文, 可她更没胆子当着麟台公的面就打瞌睡的道理啊。
不器眼神不动, 补上一句:“今日我备香添错了,静室香炉里燃成助眠的香料了。府君知晓后,并未怪罪带姑娘。”
带浅枝弯腰拾起陈春日的道袍:“这是?”是他来过吗, 她无法肯定。
无为伸直了小手, 立马就想把道袍夺回去。
可另一头的带浅枝根本没松手,童子的小胳膊力气比不过她。
“看来这真是他的衣物。”带浅枝的鼻尖似乎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沉水香以及画符所用的丹砂味,总觉得哪里不对。想到陈春日, 她脑子里莫名浮现海水一词。
“是我主人的道袍。你可以还给我了吧。”无为无奈抱怨着,“你睡着的时候, 我想给你另换一床丝被盖上, 你却紧抓着道袍不肯松手。”
无为撇撇嘴又问:“你在睡梦中梦见什么了, 我看你睡得很甜。”
带浅枝恍惚一想,下意识答出口:“我梦见陈春日了。”
她好像真的做了一个梦,梦境如梦似幻,有山间精灵有很多美好的东西,可梦中究竟发生经历过什么, 却犹如雾锁烟迷,重重叠叠, 她伸手去揭,迷雾后面又是一层迷雾。
只记得陈春日三字。
讨回道袍连续失败的无为, 气到冒出了酸话道:“青天白日里,你一个姑娘做梦只晓得梦男人。羞不羞。”
向来应对敏捷的带浅枝,竟没听出话里泛酸意,只是拿出了理所当然的架势,正言辞反驳:“我喜欢陈春日,做梦梦他怎么了。”
此话一出,无为与不器互看了一眼,选择了默不作声。
带浅枝则整个人登时如同被惊雷劈中失了魂,她手中揣着的道袍掉落下去都不知道。
天啊,她承认了些什么啊。我,喜欢,陈春日。
我怎么会在他的道童前面,出口说这些。
无为收拾好道袍,还怕带浅枝重新要抢回去,连忙转手给了不器。
“你们……”带浅枝强装镇定,喃喃问道,“你们方才听见没有……好像打雷了……”
快下雨了,她还是快走吧。这里她待不下去了。
“没有。”无为很不给带浅枝面子,扭头拉不器与他一同作证,“不器,你听见雷鸣之声了吗?”
不器捧着陈春日的道袍摇头。
“我听见了,肯定是打雷了……”带浅枝极力想掩饰她心中的异样,慌张张就要从静室中逃出去。
难得见到带浅枝也有落荒而逃的一天,无为小脸得意道:“打雷我没听见。带浅枝,我倒是看见你脸上有点什么。”
已走到门扉前,要推门而出的带浅枝当即一顿,不得不回头问:“我的脸怎么了……”
是她睡相不好,流口水出来,留了水渍?带浅枝往嘴角边摸去。
无为一个没忍住,翻了个白眼出来:“是你脸红了……对么不器。”
不器极有默契,他见带浅枝听了无为的话后,好似失了魂魄,一双眼又转到他身上来。
不器便重重一点头,尽力想表达的生动形象些:“带姑娘的脸颊,生出了两团红霞……像话本里画的新嫁娘出嫁一样……”
直到带浅枝回到自己房中,无瑕上来关心她,问她一下午去哪了。
带浅枝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她只能说:“无瑕,我好像真的喜欢上陈春日了。”她摸到她的心口,感受到胸腔里面那颗怦怦直跳的心,没有作假,“我怎么下午去听麟台公讲个经,就喜欢上一个男人了呢?”
此时带浅枝心中蹦出来一个声音问她,陈春日是长得不好看,还是坑过你钱啦,你干嘛不喜欢他?
我……带浅枝答不出来。
无瑕不懂男女情爱,在他理解的喜欢里,喜欢是……
无瑕问:“带浅枝,那个道士会保护你吗?”
“他应该一直是护着我的吧……”带浅枝坐到塌上,托着下巴细想,“可他总嫌弃我笨,我傻。无瑕,你说我真的蠢笨吗?”
听她的问话,无瑕也跟着在努力思考这件事。
带浅枝见无瑕想了很半天,她心中动摇了……完了,我聪明绝顶的人设,是不是在无瑕心里已经歪了。
无瑕经过深思熟虑后,说道:“你跟昆吾山里的仙鹤一样,是无瑕见过最聪慧机敏的。”
“我的智力水平,只有一头鹤那么多吗……”她太失望了。
无瑕见带浅枝对这个说法不满,便又道:“那就是全昆吾山里的仙鹤,加起来这么多。”
剑修们口中常钦佩一句,昆吾山所有的佩剑加起来,聚成一座剑山,也经不起神剑无瑕,挥出一剑。
这应该是很高的评价。
“好吧。”带浅枝在艰难中,接受了现实。她向来聪慧乖觉,只是在某个道士面前,常常失了分寸,变得傻了一点。
无瑕又问:“他会护你……无瑕想问,那他有能力保护你吗?”
带浅枝几乎是脱口而出:“他是陈春日,这不就够了吗?”
无瑕若有所思:“无瑕,明白了。”
今夜月光皎洁如水,整座金阙府都好似沉浸在无声的寂静中安眠。
带浅枝却猛地从床榻上惊醒,坐起身来。
她片刻都没有耽搁,穿上鞋仅披了一件外衣,就出门而去,穿过深夜里一条又条漆黑的长廊,朝着丹台而去。
空荡荡的广阔丹台,只有她一人。直到带浅枝站到了陈春日的门前。
守夜的无为察觉到动静,正准备嚷嚷出声,就被不器给捂住嘴拉走了。
万籁俱静的深夜里,带浅枝披衣敲响了陈春日寝殿的大门。
很快大门被打开了,她的深夜造访,把一贯遇事不乱处事不惊的陈春日,给吓得不轻。
看清是她后,陈春日把大门彻底打开了,问:“怎么了?”
带浅枝把话说得很轻:“陈春日,我做梦了……”
“梦见什么了?是做了噩梦吗?”陈春日眉心微微蹙起,外面寒夜露重,他侧开一个半身想让带浅枝进殿说话。
带浅枝却仍站在原地摇头,不肯随他进去:“我是梦见了你……”
“梦见我什么了?”
带浅枝一寸寸靠近,几乎是要把脸颊贴上去,她的喉咙中似有哽咽:“我梦见你哭了……我担心你,就过来了。”
带浅枝还是懵懵懂懂,她没有多想。只是记得在睡梦中某个片段,她眼瞅着陈春日在落泪。东洲神仙图里的影像,在她的梦中变成了陈春日挂泪而去。她梦见他有些伤悲。
陈春日平视着近在咫尺的带浅枝,似乎都能感觉到她清晰的呼吸声,在无法被她瞧见的阴影中。陈春日扶住门框的手背,正微微紧绷着。
他想喊她一句傻姑娘,却记得她不允许,便只是薄唇微启,淡淡叹息道:“梦而已,我修太上忘情道,怎么会哭呢?”
带浅枝蓦地一抬头,在迷茫不解中失口而出:“那陈春日,你的眼里为什么会泛红呢?”
道袍下紧绷的手背可以藏住,陈春日自己也不知,在听她说担心自己时,他垂眸看她的双眼,已就红了眼眶。
她伸出一只手来抓住了某人穿戴整齐的道袍衣襟,抓得很紧:“今晚我想睡在你这里。”
她披在肩上的外衣因这个动作,在肩头滑落至手臂上,陈春日根本不敢多看,只深深吸了一口气道:“不行。”
“哦。”
她回的轻快,又失望透顶。
少女深夜来访,人是见到了,对象却拒绝了她。她似乎在失落中,放弃了,松开了拧着衣襟的那只手。
可下一瞬,本该哀怨的带浅枝就踮起了脚尖,轻轻亲吻了一下陈春日。
那是蜻蜓点水般的触碰。
某个在漫漫长夜中,一直好好坐在蒲团上打坐默念清静经的道士,此时呼吸一滞中,只感有个什么柔软的东西,在他的下巴上轻啄了那么一下下。
她下手的动作太快,快到陈春日都没意识到那是一个吻,就被她得逞了。
陈春日一动没动,像是呆住了,又像是他原本就是这副模样。
此刻带浅枝仍踮着脚,她努力保持与他双目平视,借着胆子一问:“白天问你,你是不是喜欢我,你好像没听见。现在,我问你,你应该听见了吧……”
这会子有颗夜幕里高高在上的星子,在他们二人头顶坠落星河,它猛地砸进了银河里去,把一群静谧的群星,激出勃勃生机,闪耀开来。
她不记得这是她第三次问他这个问题了,可陈春日记得。
他垂眸看见带浅枝对他的微笑,看见她的眼中有他,在这个仅是一刹的垂眸得见中。陈春日的道心便生出了无量劫,于此无量劫难中清修多年的道士,从他的三十六天三清天之上,直坠云霄,掉到了俗世凡尘堆里。
许久后,陈春日的眉眼与唇角都在微微扬起,他低头回吻在了带浅枝额间。
这个问题,他愿意回答百千上万次,如果她每日都来问他,他也愿意如同日升月落般每日都对她作出答复。
“是啊,带浅枝,我陈春日是喜欢你的。”
手足无措的带浅枝,把头一低从陈春日的臂膀下钻了过去。她像个狡猾的小贼,偷溜进了陈春日的寝殿。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今夜本姑娘就下榻此处不走了。”她说话的语气带着理所当然的豪迈。
第40章 · ✐
陈春日阖上厚重的殿门, 看着殿内那个好奇的小姑娘,眼眸半垂,长眉低敛,看不出有何情绪。
寝殿内纱幔轻垂, 带浅枝掀开轻纱, 朝里间望了望:“陈春日, 你住的地方……”
她有点说不出口。
偌大静宜的宫室内除了一些香案书柜以外, 几乎空无一物,什么摆设也没有,与他金阙府首徒的身份完全不符。脚下的黑砖泛出清冷的幽光, 墙壁上绘着也是太乙救苦天尊与南极长生大帝, 悯感三界一切众生,救苦救急的育人经典。
实在是冷清与无趣的很。
带浅枝一屁股坐到床沿边,只觉得身下是张又冷又硬的木板, 她见床褥平整的连一丝褶皱都没有,不似有人用过。
“这么晚了, 你还没睡么?”带浅枝便眨眼问道。
“白日短短, 人世光阴易逝。”陈春日走到蒲团上盘腿坐下, 神色淡然道,“不可荒废修行。”
他的回复真的和他的寝殿一样无趣的很。
带浅枝似乎心情不错,脱了鞋袜上床,她趴在床沿边,竖起两条纤细的小腿摆来摆去:“那今天偷懒一晚上, 不行吗?”
她借着月光去打量那个静默打坐的道士。隔着层层轻纱,瞧得不太真切, 只见月光映着他侧脸容颜如雪,美到不可方物, 而他脊背崩得笔直,挺拔如山岳一样,光辉清冷的又像不可靠近的谪仙。
“不行。”
谪仙开口了,说不行。
“为什么啊。”带浅枝嘴边带着笑意,问的一派天真。
“我要加紧修练,至元婴大成,炼化出元神来。”陈春日双眼紧闭下也听出了小姑娘话里的任性,他尽量耐着性子解释。
她忘了二人之间的承诺,可他没敢忘。
“可我在这里耶……陈春日你不是喜欢我吗,怎么连看也不看我一眼?”她活像个诱人的精怪,声音里已是带了撒娇的意味,就等着某个道士心软。
只可惜打坐的陈春日依旧双眸紧闭,神情淡漠从容,带浅枝听见他温柔且清晰的拒绝道:“不看。”
“你!”带浅枝怄气。
陈春日不光说说而已,床榻上的帷幔瞬间被放下,又几张符箓飞来,如同禁锢般贴在帷幔上彻底把床幔封锁死了。
任凭带浅枝怎么拉也扯不开。
半晌过后,就算陈春日再不想听,仍无法忽视某个姑娘还在那窸窸窣窣与帷幔做着斗争。
“快睡……”陈春日实在是拿她没办法,只得在轻叹做出允诺,“明早睡醒了,我有东西送你。”
没想到这招还挺管用,听到可以得礼物的带浅枝,很快消停了。
“那你明早,一定要早点叫我起来。”带浅枝停止了闹腾,躺回床榻上。
打坐的道士带着无奈又好笑的笑意,说:“好……”
到了第二日清晨,心中挂念有东西可得的带浅枝,根本等不及陈春日来叫醒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