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蒋两位师傅,也都是只拣好听的点评。马冬霞和戏迷班的人,被捧得高高的,都激动得找不着北了。
叶龄仙不太明白,这三位可不像是只说场面话的人。
马金水见她困惑,笑着解释:“断层了这么久,年轻人里面喜欢唱戏的越来越少了。别说戏迷班,就是咱们龙虎班,都一年比一年难组了。这帮孩子,现在不护着点儿,我们以后就是想骂也没得骂了。”
叶龄仙懂了,马师傅这是对后辈宽容,希望他们走得更远呐。
其实就算时间不断层,在新文化、新科技的冲击下,唱戏这行当,也只会越来越没落。新兴事物总要代替老旧事物,这是亘古不变的规律。
指点过后,三位师傅也纷纷上台,展示了自己的拿手绝活。
现在形势宽松了,他们穿着现代装,大胆唱起了古代戏,看得大家如痴如醉,叫好连连。
令叶龄仙最意外的,是“红脸王”关长生。他没有唱最拿手的关公戏,而是用粗犷、压低的“黑嗓”,唱了一段包公戏。
“关师傅的嗓子……这是怎么了?”台下,叶龄仙偷偷问蒋峥云。
蒋师傅叹息,“倒嗓了,就是虎崽出事那天,老关把声带喊坏了,大夫说治不好了,让他以后少唱戏。老关消沉了一段时间,后来还是想上台。他唱不了高调,就改唱包公戏了。”
叶龄仙肃然起敬。
关长生坏了嗓子,却没有选择就此封箱,没有在当红时全身而退。而是放弃“红脸王”的招牌,放下过去的荣耀和骄傲,重新改唱包公戏。
这是对戏台的热爱,也是一个老艺人的风骨。
三位行家和戏迷班同台演出的消息,很快传遍了附近的大队。群众们都翻山越岭的,背着马扎过来看。
就连和老树湾素来不对盘的西岗大队,也都不尴不尬地跑过来了。
伸手不打笑脸人,来了都是客。王支书组织大家招呼着,还免费供应茶水,两个大队前所未有的和气,真有点一笑泯恩仇的意思。
这也算是戏曲文化的魅力了。
老树湾从来没有像今年这么热闹。看着从四面八方赶来的人群,叶龄仙想,也许今天,是她最后一次在老树湾场戏。可是,爱戏的人这么多,他们留下来的东西,总会有人,一代一代传下去吧。
三位师傅虽然厉害,“十八仙儿”的名号也不是盖的。
很快,有戏迷在台下,又是喊“十八仙儿”,又是喊“女状元”的,非要让叶龄仙上台唱,不唱他们就不走了。
叶龄仙也不拿乔,借用马师傅带来的二胡,上去自己拉弦子,唱了一段《劝善》。这是《目莲记》里的经典桥段,也是她从秦婵君奶奶那里学来的。
这是大家从来没有听过的戏,别说观众了,就是三位师傅也都看呆了,只顾着拍手。
马金水年龄最大,资历最老,见识也最多。叶龄仙下台后,他直截了当地问:“小叶,你刚刚唱的,是目莲戏里的段子?”
叶龄仙点点头,也很意外:“马师傅,您也看过目莲戏?”
马金水摇头,“我小时候拜师学艺,听自己师父说过,华西有个栖凤班,《目莲记》、《新窦娥》唱得最好。他们的台柱子,还是位女师傅,大花旦,姓秦。”
难道说的是秦奶奶?栖凤班在华西,唱的肯定是西调,大花旦,招牌戏也都对得上。
叶龄仙语气激动,“那位秦师傅,您见过她吗?能多说说她的事吗?”
马金水却为难,“我那时候唱东调,年龄也不大,跟他们西调的八竿子打不着。除了这些,其它的我也不清楚。只听说后来,日本鬼子打来了,人人颠沛流离的,很多戏班都解散了,就没再听说过她了。”
叶龄仙有些失望,还以为这次就能知道秦奶奶的身世呢,没想到线索还是断了。
“小叶啊,你也别灰心。”马金水想了想,“我还听说,那秦大师傅曾经收了一个关门弟子。说起这弟子,你肯定也知道,她就是京市华声剧团的聂师傅!”
“聂丹慈、聂师傅?”
这可真是巧了。难怪“红缨美人”聂丹慈,当初来红丰公社招苗子,对同样融合了西调唱腔的叶龄仙格外青睐。冥冥之中,竟然还有这样的牵连。
更巧的是,聂丹慈当时回城,见叶龄仙实在执着,还特意给她留了华声剧团的联系方式。
如今,叶龄仙考上戏曲学院,过了元宵节,她和程殊墨就要去学校报到。老树湾这里,她最放心不下的,还是秦奶奶和丫丫祖孙俩。
秦奶奶从不提过去的事,老树湾的秦家人又指望不上。如果能通过聂丹慈了解到秦奶奶的身世,说不定还能有其它转机。
不过,因为高考成绩的事,叶龄仙还没来得及找聂丹慈求教,自己倒是先接了不少祝贺的、慰问的电话。
最先打来电话的是楚修年。
楚修年没想到叶龄仙考得这么好,激动了半天,比叶考生本生还高兴,“龄仙,你真是太优秀了,居然考上了戏曲大学!学费、生活费什么的,都够用吗,我马上汇给你!”
鉴于某人已经在旁冷面如霜,叶龄仙急忙婉拒,“修年哥,钱的方面真不需要!我已经结婚了,之前的工资和补助都存着呢,上大学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