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牢里的时候，傅婠婠无数次想过，苏慕生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对她？
不想认她，便当做没见到就可以了，何必假惺惺的给她希望，又给了她重重一击？
后来她想到了答案，大概是……他怕她闹事，会耽搁了她的前程吧。
既然如此，那不如做的再决绝一些，让人杀了她好了。
可是……他没有……
在牢中日复一日，她想，或许他希望她就这样老死在牢里吧？
后来，她被送到了牢犯服役的地方开始干活儿，也接触到了一些其他犯人。
直到那天，有人问她，想离开这里吗？
想，她当然是想的。
那个人告诉他，他们都是身负血仇，被一些贪官污吏害成这个样子的。
他们得知她也一样，所以才来找她。
他说，他们准备逃离这里，以自己的手段复仇，问她要不要加入。
没人比傅婠婠更明白这世道的黑暗。
她的前路都被堵死了，本以为这辈子复仇无望，这人的话……却忽然给了她一丝曙光。
她同意了……
逃狱的过程，比她想象的要顺利很多。
他们从那座牢笼中逃了出来，然后开始一同策划着为他们每一个人报仇。
傅婠婠第一次杀人的时候，她不禁想到了她第一次拿起剑的初衷。
那时候，她是为了保护苏慕生，才想要学武。
却没想到，有一天她再拿起剑的时候，心中会想要杀他。
是的，她杀了那个贪官，心中涌起无尽的快感。
仿佛那些所有的委屈与血泪，都在积压许久之后得到了释放。
可她心中同时涌起的第一个念头，却不是杀了那个害的她家破人亡的知府之后，会何种痛快。
而是……她想，她要是杀了苏慕生的话，她会不会高兴一点？
这念头只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她知道，她不会那么做的。
那几年傅婠婠杀了很多人，贪官污吏，朝廷走狗。
直到那天，她终于杀死那个知府报了血海深仇。
可是因为意外，她不得不掳了个拖油瓶回去。
不过那个拖油瓶……还挺可爱的，有着让她羡慕的纯善，她说她叫洛洛。
她的伙伴说要杀了洛洛。
那一刻她突然有些迷茫了，她杀人的初衷是为了什么呢？
为了荡尽天下不平，可是如果杀了她，他们又与过去杀死的那些贪官污吏有何不同？
第173章
番外二，浅情人自知（3）
报了仇的傅婠婠，没有感觉到想象中的快乐，反而因为一个人的出现，陷入了迷茫和自我怀疑之中。
最后，她还是决定救下洛洛，只为守住自己的本心。
那年，傅婠婠二十岁，在短暂的迷失之后，终究没有因为杀戮而失去本心。
一念成佛，一念成魔。
后来很多次想起，傅婠婠都无比庆幸自己的决定。
跟洛洛相互扶持的那几天，是傅婠婠这些年来难得心境平和的时光。
她保护了洛洛很多次，每一次她都会想起她拿剑的初衷……不是为了杀人，而是为了保护自己在意的人啊。
令她意外又感动的是，她的付出并不是单方面的。
当她看到明明不会武功的洛洛，坚定的挡在她前面，豁出性命一刀刺出去的时候，傅婠婠早已冷硬的心，突然有了融化的迹象。
原来……这世上不仅仅有薄情寡义的男人，也有其他双向付出的情谊。
后来傅婠婠得知了洛洛的真实身份竟然是太后，而她的心上人，居然是皇上！
这样悬殊的身份，他们两个人却始终坚定不移，这让她对于感情有了新的认识。
这世上不是没有真情在的。只是……她没有那么幸运，没能遇到而已。
她的心结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解开了。
可是……她不知道她是不是爱过苏慕生，但她知道，她已经没有力气再去爱别人了。
跟着洛欢一行人的日子，她心中挺平静的，也找到了人生新的意义。
后来她遇到了曾经的旧识，顾少阳。
顾少阳的老家就在傅婠婠家隔壁，两人年少时曾经见过几次，所以顾少阳认出了她。
“你是傅婠婠没错吧？”
顾少阳本就比傅婠婠年长，所以对她来说，顾少阳的模样倒是没怎么变过。
她很坦然的承认了，“是我，没想到再见面，顾公子已经成了忠山王。”
顾少阳很感慨，“自父亲去世，我很久没有回过龙城了，后来得知你家的事，却已经晚了，想帮忙也来不及做什么。”
傅婠婠淡淡的笑了一下，没有埋怨，也没有觉得他这话说的假惺惺。
“忠山王客气了，你能有这份心我已经很开心了，有些事……大概是命吧。”
顾少阳沉默了片刻，突然想起什么，“不过……你既然还活着，为什么之前苏慕生却说你已经死了？”
“而且，以他的身份地位，又怎么会没有帮你一把？”
再次听到苏慕生这个名字，傅婠婠发现自己心情已经很平静了。
她只是笑着摇了摇头，“当年我家出事，苏家与我便解除了婚约，我们之间再无其他瓜葛，他自是也没有理由一定要帮我的。”
顾少阳面露错愕，“什么？怎么会这样……真是没想到，他竟是这般小人！”
他皱着眉头，“我还记得之前见他，他身边带着一个香囊，很旧了，我问他为何不换一个，他说这是你送他的。”
“再加上他始终未娶，我还以为他这是对你情深义重，没想到却……算我瞎了眼！”
傅婠婠愣了一瞬……香囊啊，她记得她的确是送过他一个的。
得有十年了吧，她第一次学刺绣做出来的，不太好看，却满是她的心意。
他竟……还留着吗？
傅婠婠不知道苏慕生是怎么想的。
说他无情，有时候却又让她觉得有情，说他有情，可大多数时候却又对她如此绝情。
后来她觉得，大抵是有情的，只是那情太浅，不足以与他所要的权势比肩。
跟洛欢回到京城以后，傅婠婠一直待在慈心宫里，所以倒也没有重逢故人的烦恼。
直到那天，她得知丞相苏慕生锒铛入狱的消息。
她没有问洛欢，而是去找了萧辞。
“皇上，能否告知，苏慕生所犯何罪？”
萧辞看着她，玩味一笑，“你要替他求情？”
傅婠婠摇了摇头，“不，我只是想知道原因。”
萧辞没有吝啬，他告诉她，“苏慕生是陆恒的人，陆恒没有回京那几年，京中的一些事，都是苏慕生代劳的，包括……安排你们这些人替他们杀人。”
傅婠婠失魂落魄的走了。
萧辞没有告诉她更多，可那一句话，就足以让她明白了一些事。
是苏慕生安排那些人带她离开天牢的。
她不知道苏慕生为什么要这样做，或许是利用她的仇恨替他办事，也或许是……给她一个亲手报仇的机会。
傅婠婠宁愿相信是后者。
她不知道理由到底是什么，可她也没有想要去见苏慕生。
那日宫变，傅婠婠和顾昭昭按照洛欢的话撤离，却在不久后就遇到了前来截杀他们的人。
对方人多势众，他们很快不敌，就在傅婠婠以为自己就要死了的时候，却突然不知从哪里出现了几个蒙面人救了她。
看起来像是训练有素的死士，几个人抵挡了敌人，另一个人回头拉着她要离开。
傅婠婠自然没有走，“你是什么人？我凭什么信你？”
那人犹豫了片刻，低声回道，“大人派我们保护傅姑娘，跟我们走吧。”
他没有直说是谁，可是傅婠婠却猜到了，“苏慕生？”
那人没有否认，“傅姑娘，大人给我们最后的命令就是保护好你，请相信我们！”
沉默片刻，傅婠婠摇了摇头，“不必了……”
那人还想再说什么，赵戈便带着援兵赶到了。
几个死士对视了一眼，一声不发的离开了，傅婠婠也没有拦着。
后来的很多年，傅婠婠都曾在遭遇危险的时候，看到过那几个死士的身影。
苏慕生死了，他们却依旧信守着当初的承诺，守护了她很多年。
这些年里，傅婠婠没有再同他们说过半句话，他们总是在他有危险的时候出现，在她安全的时候默然退下。
就像是在替某个人，默默的补偿她一样。
那场大乱结束之后，苏慕生被判处了死刑，在那之前，洛欢带着傅婠婠去见了苏慕生一面。
时隔多年再见，傅婠婠发现，其实她心底曾经压了很多年的疑问，似乎都没什么问出来的必要了。
她只是看着苏慕生，浅浅的笑了一下，“还有什么心愿吗？如果是我力所能及的，或许可以为你做到。”
苏慕生沉默了很久，最后他摇了摇头，“我已经没有什么心愿了。”
傅婠婠点了点头，“嗯，你行刑的那天，我会去看的。”
后来，她说到做到，苏慕生被砍头的那天，她站在人群的最前面。
苏慕生看着她，好像轻轻笑了一下。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好像感觉到，他头颅落下的那一刻，有温热的鲜血喷溅在她脸上。
像是连带她的灵魂，都被灼烧出了一个洞……风一吹，隐隐传来一阵刺痛。
苏慕生死了，傅婠婠终生没有再爱过一个人。
第174章
番外二，浅情人自知（4）
苏慕生死的那天，他的面前有很多很多围观的百姓。
吵吵嚷嚷，无数人对他指责怒骂。
「奸臣」、「国贼」之类的话，不绝于耳。
直到那个熟悉的身影走到人群的最前面，苏慕生看着她，耳边那些喧嚣，似乎都渐渐淡去了。
天地万物，都只剩下眼前的傅婠婠而已。
都说人死之前，许多过去的回忆都会涌入脑海。
苏慕生也是如此。
他想起多年前青梅竹马的悠闲时光，嘴角不自觉的挂上了一丝笑。
然后……他又想起改变了他们命运的那天。
傅婠婠的父亲锒铛入狱，傅婠婠来敲门求他们帮忙的时候，知府那边派来的人就坐在他家的厅堂之中。
“知府大人知道你们与傅家交好。按理来说，这种时候你们也难以独善其身。”
“但是我们家大人心善，念在你们做生意不容易，还是想给你们留一条活路的。”
“听闻你家儿子很有些才华，若是秋闱能够高中，这便也算我们两家结了个善缘，就是不知道，这善缘你们是愿不愿意结下来呢？”
苏慕生的父亲犹豫了，“多谢知府大人抬举，善缘我们自然是求之不得的，可是您看，婠婠一个小丫头也成不了什么事，是否能让我们收留了她？”
那人笑了，“与知府大人为敌的人，你猜知府大人会不会留？”
他漫不经心的说道，“放心吧，她活不长久的。”
苏慕生的父亲顿时白了脸。
相交多年，怎么可能半点旧情不顾？
可是眼下境况所逼，他为了自家人的安全，根本不得不屈服。
在门外偷听的苏慕生，终于忍不住大步走了进去。
“在下苏慕生，我们愿意与知府大人结了这善缘，秋闱之上，我必会高中，届时也不会忘了知府大人的栽培，府上亦有些银两，权当是孝敬知府大人的。”
“唯有一点……可否请知府大人高抬贵手，饶了那小丫头一条性命？”
那人有些讶异，“哟，看不出来，你倒是还挺重情重义的。可是……若你不与那家人斩断干系，又让我们如何信你？”
良久，苏慕生一字一句，“只要知府大人网开一面，苏家自会与傅家退亲，往后生生世世……永不再见！”
龙城知府，在当地权势滔天，到底与京城少了一层关系，若能培养苏慕生，于他来说亦是大大的好处。
于是知府思虑再三，答应了苏慕生的条件。
但除了之前说的那些，还需留苏慕生的双亲做人质，以防苏慕生高中之后与其反目。
那天，傅婠婠在门口等了很久很久，苏慕生也在门内站了很久很久。
后来有下人回禀说，傅婠婠似乎是晕过去了，怕是要冻出毛病来。
苏慕生终于忍不住，打开了大门。
可惜那时候，傅婠婠已经神志不清了。
苏慕生将她带回家中照料，她迷糊之中，伸出手用力的抓紧了他，“苏哥哥……苏哥哥不要丢下我。”
苏慕生很想像以前一样，温柔的拍拍她的头，说一句，“苏哥哥会保护你的。”
可惜，这一次他不能了。
傅婠婠的师父在后半夜的时候赶来要人，苏慕生亲笔写下退婚书，将其与傅婠婠一并交还。
苏慕生以为，他这辈子，大抵再也不会见到傅婠婠了。
很快，苏家搬离，苏慕生遵从诺言上京赶考，一举高中，成了人人艳羡，年轻有为的状元郎。
他努力上进，抓住一切机会向上爬，为了双亲，也为了自由。
后来，他一点点有了自己的势力，终于可以让人回去打探傅婠婠的消息。
可是派去的人却只带回了「下落不明」四个大字。
那天晚上，他一夜未眠。
他不知道，他对傅婠婠算不算爱，却知道，她成了他一辈子铭记在心的遗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