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口鱼肉下嘴, 他立刻“唔”了一声。
王铛头比薛裳枝还要紧张,“怎样?有刺?”
侍从道,“不是, 太嫩了。”
王铛头:………
结果吃到最后,十道鱼肉里也没挑出半根刺, 这件事自然算薛裳枝被冤枉。王铛头脸色从怀疑转为不可置信:
要是薛裳枝有这功夫,她干点什么不好,非要在民间靠着手艺为生。进宫做铛头也不是不行,难道她真的一点都不动心?
可若是她有这样的手艺, 宫里不少铛头恐怕都要失宠了。
侍从眉开眼笑道,“你不如留在宫里, 我倒是颇多门路。”
世人皆知当今皇帝酷爱吃无骨鱼, 他已经想好把薛裳枝推荐上去后的功成名就了。
薛裳枝摆手拒绝道,“我不喜欢当差。”她又不是嫌命长。
侍从十分失望,正要说话, 王铛头忽然脸色沉沉道, “我承诺过什么吗,虽然你剃骨手艺好, 但也不代表一直不出错。姑娘,我劝你安分些。”
侍从顿时不言了,王铛头在御膳房颇有势力,他还不想得罪她。
薛裳枝被莫名其妙为难也无语了,淡淡道,“难道后宫就是你一个铛头的一言堂,您比娘娘陛下面子还要大,能说一不二了。陛下钦点我入宫,您却要定我的罪?”
这顶大帽子扣下来谁都担不起,一时间屋内安静得落针可闻。
而此时,高景玄派来的侍从正躲在门口瑟瑟发抖。
他和三公主派来的人只前后脚就到,然而刚到就听见他们说要比试,好奇心发作凑过去看了一眼,一时间竟看痴了,居然没来得及发现比试的其中一位正是他要找的长公主殿下。
等到比试结束,他松了一口气想要假装刚到,那名厨子又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他差点想厥过去。
侍从硬着头皮冲过去,喊了一声公主殿下。
他声音又尖又细,像空屋子里打破的瓷碗般刺耳,刺入众人心里。
众人皆面面相觑,猜想是他开玩笑还是真有公主混入他们当中。
薛裳枝最快反应过来,看着王铛头道,“没想到你居然是公主,难怪能在宫里横着走。但你别得意,陛下亲自让我入宫,这就不归你管。”
王铛头被她说懵了,脑子里想了一圈家中父母兄弟,猜测自己莫非真的是皇家流落在外的遗珠?
周围人被薛裳枝带了节奏,犹豫要不要立刻跪下来叫王铛头殿下。
唯独侍从露出哭笑不得的神色。
王铛头,时年五十岁,一双耷拉着的眼睛,面目严肃,一头半花白的头发一丝不苟盘在头顶。
若是她站在姜太后面前喊母后……大概姜太后真的会晕倒在地。
侍从苦笑说,“小祖宗嗳,别开玩笑了,待会儿要去参加宫中晚宴,再不去时间就来赶不及了。”
薛裳枝连带房小娘、杜小娘被一并打包带到一间偏殿中,在过去的过程中,薛裳枝了解到自己的身世。
当今大楚王朝的长公主殿下,太后娘娘的亲生长女,陛下的亲姐姐,可谓尊崇至极。
薛裳枝未开口,房小娘先口快道,“既然这么尊贵,为何又不住在皇宫中,反而要当厨子?莫非皇宫规矩和咱道观一样,要入世修行?”
侍从要能知道为什么,就不会被遣来当炮灰了,于是含糊道,“这是太后娘娘懿旨,想来只有公主和娘娘才知道的。”
薛裳枝莫名其妙道,“看我做甚,我又不知道。”
侍从被噎了一下,知道薛裳枝不好糊弄,只好露出无奈的笑容。
偏殿中是等着来伺候长公主的人,因为是急着从各宫中调来的,来不及岗前培训便急急入职,其素质、礼仪上良莠不齐令人难以评估。
带头的林嬷嬷看着这一幕就头痛,偏偏丫头片子们还让人不省心地讨论个不停。
林嬷嬷瞪着宫女们,喝道,“闭嘴。”
一位平日就活泼的宫女笑道,“嬷嬷,我以前怎么从没听过有长公主。”
众所周知,宫里只有二公主和三公主,众人也只见过二公主和三公主,至于长公主,那只是个空悬的头衔罢了。
林嬷嬷心生不喜,冷冷道,“少见多怪。”
宫女撇嘴,小声说,“都说是从宫外来的,想来就是个没什么见识的土包子。”
她算是说出大部分人的心声,这位新公主还没入宫,宫里就有传言说她在乡村中长大,没读过书,二十好几没嫁出去,是个无才又无德的老姑娘。
想到这位老姑娘只是因为生了副好命就能一朝麻雀变凤凰,从此锦衣玉食,嫁到好人家霍霍好郎君,她们这些宫女难免心中愤愤不平,生出些怨怼来。
林嬷嬷见此不妙,干脆借机惩治整顿一番,肃清风气,好等长公主来。
可即便如此,她心中也是忧虑的,她自小就在宫中长大,先是前朝,又是今朝,却从未和宫外人打过交道,若是到时候这位殿下很难伺候怎么办?若是没有共同语言怎么办?如果到时候出现状况,她要怎么应对才能避免公主感到尴尬?
一脑门的问题弄得林嬷嬷神思不属,直到薛裳枝入了殿时都未回过神来。
侍从道,“这位是林嬷嬷,林嬷嬷德高望重,才识渊博,您有什么不懂的大可以问她。”
林嬷嬷就见眼前皮肤雪白的少女脆生生喊了声“林嬷嬷”。
她一头乌黑的头发随意扎在头顶梳了个麻花辫,辫尾一根丝带随动作飘动,俏皮又可爱,映衬得弯弯眉毛下的眼睛更加明亮了。
少女穿着普通百姓的衣服,气质柔和,抬眼笑时带着弱不胜风的柔弱感,让人忍不住生出怜爱之情。她
林嬷嬷一时不敢去认,她见过姜太后,是位雷厉风行的女人,分明不长这模样啊。
她无意识把疑问问出来了,侍从好心解释道,“额头上有菡萏胎记的,全天下也只找到这么一位了。”
林嬷嬷这才看见她额角淡淡的红色荷花胎记,若是不说,她还以为是贴的花黄,浑然天成,栩栩如生。
林嬷嬷一时间不知怎么对待这位长公主,好久才缓缓道,“请坐在这里,让我替您梳妆吧。”
薛裳枝一日之间接受自己从普通人到公主的身份转换,还觉得有点魔幻,直到被推到梳妆台前看见铜镜中倒映出的人影才回过神来。
她忍不住问了一句,“不会搞错了吧?”
伺候她的时候十几岁和碧茹差不多大的小宫女,捂着嘴唇笑道,“您可别开玩笑,这种事怎么会弄错。”
一旁另一名宫女则一边梳弄她的头发一边好奇问,“殿下,我听说农家要想菜长得好,必须用……粪,这可是真的?”
她说完就被另一人瞪了一眼。
薛裳枝未发现二人的眉眼官司,只以为她是感兴趣,沉吟后道,“一般需要堆粪,不过会经过特殊处理,以免滋生细菌……不对,疾病。”
宫女见她回答了,大着胆子又问,“那要怎么处理呢。”
薛裳枝随意扫了一眼桌上瓶罐,不感兴趣地移开视线道,“消毒杀菌,还有发酵,否则对菜来说有害无益。”
她说完,忽然听见两名宫女吃吃笑起来,薛裳枝不解地转头,二人却不说为何笑,只是一味磕头告罪。
一旁进屋来的林嬷嬷刚巧听到个大概,又见二人低着头闷笑,怒道,“让你们伺候就是这么伺候的?”
薛裳枝愣了好半晌才明白她们笑点在哪,顿时囧了。
身为一个现代人,她属实没意识到农民对于皇宫人来说竟然是可耻的,值得她们特意提出来耻笑。
林嬷嬷脸色沉沉,“今日是大日子,不宜见血,便直接逐出宫门吧。”
她话未说完,却被薛裳枝抬手拦住。
林嬷嬷以为她没见过大世面,见到这种事情就心软,劝道,“殿下,这种长舌妇留在身边也是祸患,何必为了她们而心软。”
薛裳枝摇摇头,对两个瑟瑟发抖跪在地上的宫女道,“我反倒觉得你们好笑,因为你们吃的饭菜是用粪便浇灌出来的,绢丝是蚕拉出来的,瓷器是泥土烧的,若是觉得恶心,干脆不吃不喝不穿不睡吧。”
她话说完,不光两个宫女,其他人脸上也隐隐有些铁青。
薛裳枝笑道,“没有恐吓你们的意思,哦我忘了,以后你们不能生活在皇宫了,说不定也得种菜,好自为之。”
她说完便挥手让人离开,林嬷嬷看着她的侧影,脸上露出淡淡的佩服来。
第42章 42
这个时代的正装是深衣, 浅红色的曲裾深衣,袖口镶边,衣服上绣着精致的花纹, 窄袖紧身, 至腿部之时撒开,极好地彰显衣服主人的贵气。
薛裳枝的头发不再简单地用绸缎绑成辫子,而是盘在头顶梳成贵族少女样式的高髻,她这些日子头发长长了些,无须用特制的假发。
发髻旁插一枝缠花绕珍珠的简单发钗, 垂落下的流苏轻轻抖动,显得俏皮又可爱。
林嬷嬷看得一个劲儿点头,在一旁出主意。
薛裳枝乖乖听从打扮, 唯独在贴花黄和妆容上表示了抗拒。
林嬷嬷拗不过她,无奈说, “世下贵女都如此打扮,你不做这样装扮会被人耻笑。”
薛裳枝无所谓道,“反正只是吃一次饭,耻笑也就耻笑了。”
林嬷嬷被怼得说不出话来。
因为迄今为止, 薛裳枝名义上的母亲、亲妹妹、弟弟都还未出现过。
等梳妆完毕后又是熏香和各番忙碌,忙得满头大汗的时候总算掰扯完, 可以参加晚上宫宴了。
薛裳枝离开之前, 先嘱咐了房小娘,“你替我去御膳房看着做好的祭品,不要被人弄坏了。”
房小娘早就被这一系列惊变弄得大脑昏沉了, 看见薛裳枝的时候还想要用什么态度对待她, 结果薛裳枝这话顿时让她哭笑不得。
房小娘笑道,“您既然当了公主, 就不用再做菜了吧。”
薛裳枝认真叮嘱道,“怎么不用,我这不得做一辈子厨师吗,”
房小娘以为她在开玩笑,被逗得捂着嘴巴笑起来。
今日的晚宴是家宴,薛裳枝坐着步辇一路进了长乐宫的长乐前殿内,只见宫殿门口房檐下挂着琉璃和玉石灯笼,走廊亭台用绸带装点成喜庆的模样,一路行来的宫女侍从们也全都穿上最好的衣服,以求来年有个好兆头。
见薛裳枝盯着一人手中的漆盘看,林嬷嬷主动介绍道,“这是宫外采买来的鲜花,价格昂贵,若您喜欢,可以用来佩在腰间或者鬓发上。”
薛裳枝摇摇头,她只是觉得这鲜花的修剪手法莫名眼熟而已。
她顺口问那个宫女道,“这鲜花十分难得吗?”
宫女被吓了一跳,跪下来乖乖回话,“启禀贵人,听说这是沾了仙家术法才种出的,自然难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