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刚走到门口,却又听见柒娘在唤他,便转过头来。
柒娘看着他,认真地说:“烟雨阁没那么容易死的,之前抛出去的,不过是个引他上钩的甜头。他还真以为我们败了,哼,哪有那么容易。等到我们真的要反击的那一天,任谁也挡不住的。我们都在等着公子归来的那一天,可是他……”说到这里,柒娘闭上了眼睛,似乎已经累极,又陷入了昏睡中去。
丁叔轻悄悄地出去,背靠着刚刚关上了的门喃喃道:“公子他……他的全部心力都在千姑娘身上啊。”
段雪柳则一个人将自己关在房间里,就这么放空地坐着,从日出又坐到了日落,这一坐就是一整天。第二天第三天亦是如此。
“哦……第三天了。”他想着,今天是她的婚礼。他想去看,哪怕只能远远地就这么看着,可是他不敢。
想他段雪柳一生从来没怕过什么,唯独她,偏偏令他爱恨不得,进退两难。
直到傍晚时分,段雪柳偶然听到府外一阵锣鼓声,这声音他再熟悉不过了,肯定又是哪个戏班路过,好不热闹。
一开始他甚至以为这一切只是幻觉,那声音也渐行渐远,而他却依然鬼使神差地追了出去。
“听说那世子妃喜欢听戏,就在婚礼当日,王府花重金特请了京城最有名的戏班助兴。”
“那戏班叫什么名字?”段雪柳发疯一般在街边抓着一个小摊贩来问。
“好像是叫什么……九洲班?哦对,我刚才听他们说起,就是叫这名儿!”
段雪柳一愣,松开了摊主。待摊主反应过来时,哪里还有什么人影。
王府内好一派笙乐欢喜,纸醉灯迷。红烛火光微醺着千盈盈红喜盖头下如花容颜,对面便是自己的“心上人”,她低头莞尔一笑,明艳生姿。
郑麟待她极好,可与他相处的这些日子以来,千盈盈觉得自己是爱他的,内心深处却总有一种莫名的抗拒。似乎有个声音在不停地告诉她,自己还在等着某个人。在等谁呢?她百思不解,就连梦中的那张面孔也模糊。
恍惚间,梦中萦绕的唱腔就在身后响起,久久不息,绕梁不绝。她情不自禁地回过头,掀开了盖头,正撞入戏台中央那人的眼眸。
可台上人浓妆厚抹,看不真切。千盈盈久久地凝视着他,直到敏锐地捕捉到那人某个不经意间本色流露的抬眸,她心中一颤,记忆中里那个梦中的人影也慢慢清晰起来,和那人渐渐重合了——段雪柳!她唤出声来,眼中已含泪光点点。
郑麟闻声抬头,顺着千盈盈的目光看去,台上人停了演,静立着,与她对视相望。
侍卫纷纷亮出武器,齐刷刷地指向段雪柳。
郑麟面部微微抽搐着,视线慢慢转向千盈盈,诡异一笑。“原来你爱着他,你怎么可以还爱着他呢?你知不知道——”说到这里,他狠狠地将桌子一掀,抓着她的双肩摇晃着咆哮道:“你是我的人!”
千盈盈薄凉地看着他,眼眸似覆了冰霜,千言尽在无言中。
而下一刻,她脸色苍白如纸,倒了下去,被郑麟接在怀里,他慢慢蹲下来,哑声道:“很疼吧?那就忘了他,忘了他就不疼了。今生今世,你只能爱我一个人。”
“疼。”她蜷缩在郑麟怀里,仍转头看向段雪柳,用微弱的气息轻吐:“疼在心口,有如刀扎。欠你的那一刀,我还清了。”说完,便闭上了双眼,就像睡着了一样。
段雪柳跪坐在地,伸手抚摸着心口,这里还留着她当初刺下的印记。他终于崩溃,将脸深深地埋在掌心,泪水沿着指缝淌落在地。
“杀!”郑麟咬着牙,冷冷地吐出这么一个字。
“好啊。”段雪柳抬起头,从地上爬起来。周围的侍卫随着他往前一步步地退着。他们害怕,眼前的段雪柳,现在就不像个人,活像是十八层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那你就来给我陪葬吧。”
段雪柳嘴角带着笑朝着郑麟步步逼近,而这一切现在在郑麟眼里,是如此的可怖。
随之他的心脏也突然绞痛起来,蚀骨钻心,惨叫声响彻了整个王府,眼前的景象也疯狂地变形扭曲,天昏地暗,日月无光。段雪柳走到他跟前,蹲下来,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直到他彻底停止了挣扎,没了呼吸,他心爱的珍藏了多年的草绳蚂蚱从袖中滚落出来。
整个王府上下莫无敢动。段雪柳起身,一脚将他踢开,又温柔地摸了摸千盈盈的头,将她轻轻地抱起,向外走去,在场之人无敢阻拦。
“自作孽不可活啊!”戏班中一女孩连声感叹,“下蛊之人反被蛊反噬,强留又如何?终抵不过真爱无悔,至死不渝。”
“你又如何得知?”其中不乏有好事之人追问道。
“小女子不才,恰巧来自苗疆。”
走出王府,远处一片火光冲天,正是烟雨阁的方向,据说,当时段清岁正在里面处理事情,忙得连郑麟的婚礼都顾不上参加,直到起火之时,才发现里面不知什么时候就只剩他自己一个人了……
火光映红了漆黑的夜空,千盈盈终于恢复过来,睁开了眼睛,一双眸子忽闪忽闪地看着段雪柳笑了。
他的眸中尽是自己的倒影,一如平常温的润清朗,她伸手搂着段雪柳的脖子,附在他耳边,轻轻说了句:“我爱你。”
宴云谣(1)
次日清晨,天空晴朗,万里无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