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半夏点了点头,同赵冶慢慢说起了自己的事。
原来,三年前,她与丫鬟琪琪,一同从江南的广盛镖局回到了京城,却正好遇到了高明杰勾三搭四想要退亲。那亲事,薛半夏本就不喜欢,这次回来也不是没动了退亲的心思,所以高明杰这样一折腾,她倒是心里十分高兴,立马便退了亲。
本来喜事一桩,可是琪琪却出了事。具体因由已经无处打听,她得到的消息便是琪琪冲撞了王钺,被他活生生打死在街上。她匆忙赶过去时,就只看到琪琪横尸在街上,血肉模糊,而王钺脸上溅着星星点点的血迹,正准备上马离去。
她疯了般地冲上去,却被王钺一脚踹开。巨大的悲痛之下,她竟被这一脚踹的闭气昏死过去,再无知觉。
跟在后面的哥哥薛仁瑕急急冲上前,护着她,将她抱回了家。
等她醒过来,奶妈都不知道在琪琪的棺旁哭晕了几次。爹爹薛济自小看着琪琪长大,也不忿她就这样横死,忙前忙后地报官、调查,最终,官府竟然只判了王钺杖责二十。
而这一切,只因琪琪是奴籍,是贱民。守灵的薛半夏得知结果后,难忍心中愤恨,当即就红着眼要提着剑去杀了王钺,没人能拦得住她,父亲拦不住,功夫早已不如她的母亲也拦不住,那时的她就像一个没有神智、只知道杀人的疯子一样,横冲直撞,只想要杀了夺走琪琪生命之人。
后来,是哥哥拦住了她。她的剑划伤了兄长的胳膊,猩红、滚烫的血溅到了她的脸上,她立刻便醒了。放下剑的那一刻,母亲在她的颈间一砍,她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她再醒来,是在已经离京的马车上。
哥哥正好要去游学,本已雇好了侍卫,可是琪琪一事对薛半夏打击颇大,父亲薛济担心再留薛半夏在京中,迟早有一天会生出事端,便将她送出京。琪琪的公道,他自认已经竭尽全力。奴仆被随意杖杀本就是司空见惯之事,别说主子不会受罚,世人甚至还会责怪奴仆行事不端。而王钺已经为他的一时冲动付出了代价,琪琪便也不算枉死。
可是薛半夏不这么觉得,她那股子让王钺一命还一命的疯劲儿他压不住,于是薛济便遣散了侍卫,将薛家长子的切身安危压在她的肩上,令她护好他。
其实一路上,薛半夏不是没想过要回京,可是薛仁瑕总能及时发现她的打算,急了之后,还摆出自己的安危、薛家的荣辱,千方百计终于将薛半夏绑在了身边。
可是薛半夏也不是什么都没做。这几年,她一丁点、一丁点地查,总算是知道了一些王钺的事情。
王钺年轻时原在军队中担任校尉一职,横戈跃马、锋芒毕露,是一员猛将,也是京中难得的青年才俊。可是后来不知发生了什么,他却突然之间辞去了官职离开了京城,自此了无音信。
再有他的消息时,便是十几年后,他又回了京。那时他的父亲王寄文正需丁忧回乡,王钺特意回京接他。只是中间却发生了薛家之事。
这王钺终还是条铁骨铮铮的汉子,受了那伤筋动骨的二十杖,也没休整半日,就在薛半夏离京之后的两日内,便照着原先的行程接了王寄文回乡。
“我方才在大堂,看到的那人,正是王钺。不仅如此,王钺用的兵器正是那毕燕挝!王爷!你在京郊遇伏那晚,我肩上受的伤,就是那毕燕挝所致!毕燕挝本就不常见,更何况我与他曾交过手,那兵器我绝不会认错!
难怪我当时看他只觉得有些熟悉,却又想不起来是何人,时日已久,我竟没想到,没想到那人居然就是王钺!原来王钺离京之后并非无所事事,他就在那些杀手之中,他就在这江浙的私兵之中!!”
坐在一旁的赵冶与钟泽方双双愣住,他们二人分别只知道这其中的一部分,却没想到事情的全貌竟然会是这样。
“半夏!你万不可私自取找王钺报仇!知道了吗?”赵冶第一反应居然是这件事,他急急劝薛半夏。
“王钺是害死琪琪之人,我们绝不能就这么放过他!”钟泽方只知道琪琪身死的结果,并不知这事的个中曲折,现在,师妹虽然并没有详细说明,但是寥寥几语之间,他根本不敢想象当时的师妹是多么的愤怒心痛,更不敢想象无辜的琪琪在被折磨之时的绝望无助。他狠狠拍桌,气愤难忍。
“那也不能就这么贸然前去!”
“半夏自有我来保护!”
“那也不行!太过危险!”
“你能保护好自己就谢天谢地了!”
这两个大男人在自己面前争得面红耳赤,薛半夏倒是奇迹般地揪出了一分神智劝这两个:“好了……”
不管是一向温润有礼的赵冶,还是中二开朗的钟泽方,几乎都是没什么脾气的人,薛半夏不曾见过赵冶发脾气,就算是朝夕相处了几年的师兄,她也甚少见他这样一副与人针锋相对的模样。他们二人此刻都十分激动。
可是她哪有更多的心思让这两个男人冷静?她自己都无法完全平静下来,事情越来越复杂,本来只是找王钺报仇,可是谁知王钺身后竟然是律法不能容忍的私兵、私盐?而她,一个有几□□手、却又不是天下无敌的人,又如何能就此夺了王钺的性命?
薛半夏的话终究还是有点作用,赵冶率先吞下了自己想要说出的话,只是抬起手轻轻握了握薛半夏的手:“半夏,你放心,既然他如此嚣张,定然会再露出马脚,我们有机会让他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的,你放心。”
薛半夏侧过头看着他关切担忧的双眼,又低下了头不知在想什么。她没有应他。
对面的钟泽方仍旧怒气冲冲,他瞪了赵冶一眼,“噌”的一下起身,站在窗边望着楼下的车水马龙。人声嘈杂,一切是那么的生机蓬勃,那么的井然有序。
可是琪琪就是死在了京城中这样的地方。当众行凶,却只换来了二十杖。人命竟然如此轻贱。
“赵冶,半夏处处考虑你的意见,看重你,我却不同。琪琪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在我心里,她虽然排在半夏之后,却远在你之前。你既然这般畏首畏尾,我自然会用自己的方式让王钺付出代价。”他抱着双臂,冷冷一笑,接着又说道:“你在朝为官,所思所虑我不懂也不想懂,我只知道,杀我琪琪妹妹的凶手就在眼前。”
说罢,他便径直推开门走了出去,没再看屋中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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