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怜什么,这是他所愿”,黎群光翻身拥着容娘,下巴抵着她的额头,“阿容可怜可怜我么”
……
顾谨住到第二日便离开了,他已接到调令,本打算缓几日再赴连城,但听说云中城运粮的兵丁被劫一事,担忧是连城边防出了篓子,放了石勒人骑兵入境,匆匆便奔赴连城去了。
留顾诤继续住在容娘家,走前还千叮咛万嘱咐的,甚至还拜托了柳大夫照料顾诤身体。
“三郎这样重视,六郎君,这是怎么了”,送走顾谨,容娘依着他的话,带顾诤去找柳大夫把平安脉。
“二月里阿姊不是病了一场”,顾诤至今回忆起来也还觉得后怕,“我本是要上京城看望的,急急调度了船只,刚出运河入江,不知怎么触了大石,顷刻间整艘船便都倾倒,你知我不会水,发生什么事,便不用我多说了吧”
“正是水流湍急的月份,是没瞧好天时,不该那样匆忙”,容娘听得惊险,语气里带了些善意的责怪,“幸好是没事,怎么得救的,想是船上有好手?”
“并非,船上伙计只能顾着自己罢了”,顾诤又捻动了那串十八子,他垂头,像是不甚在意似得,轻声说,“是林言”
“林郎君?他不是,在别难寺上清修”
顾诤有时候也想不通,缘之一字何解,要让春雨连绵浸润山野,以致大石从泥水混杂的山坡滚落,要让江河暗生涡流,以致船只偏离航道触碰巨石,要让别难寺的修士往江畔寻春,以致林言跳入江河将他救起。
他摇摇头,不想和容娘谈论林言。
“昏昏沉沉卧床一月余,听我母亲说,几次险些命丧,现在虽好了,但当时肺上积了水,总归伤了身,不如从前康健,所以此次来西州,三哥待我格外小心些”
顾诤是来西州做生意的,顾氏的商行早便开去了西州城,可偌大北地,也不是只有一个西州城。
“云中城内规矩森严,倒不如归雁镇”,顾诤等柳大夫给自己把脉完,笑着跟他们讲自己的计划,“归雁镇如今是云中城治下人口最多的镇,西州往江南和京城修路的事,我已经开始筹备钱粮,届时过归雁镇,这里很快便会成为北地继西州城后的第二处繁华之所”
“这里百姓怕是没什么闲钱,顾六郎,万千的银子砸下去,到时怕是收息微薄”,柳大夫皱着眉,不太看好在归雁镇开商行的事情。
“无碍,商行便是不能盈利,带来些南地价廉的布匹器具,也只当是为北地百姓谋些福祉,再者说,涂山物产丰厚,许多山野奇珍,是豪富之家所爱”
柳大夫不感兴趣,兴致缺缺的点头,叫孟若衡准备纸笔来,他要给顾诤开个方子,调养调养他如今这柔弱身子骨,好让他多多为北地民生复兴效力。
作者有话要说:
新的一年了,还是日常处于厌恶上班的情绪当中,啊,明天吃鱼!
第85章 孜然牛肉
涂山物产向来丰富,六月正是沙杏成熟的时候。
云中城附近几个镇子多了许多挑着担子卖沙杏的村民,容娘买了好几担,要在院里晒杏干来做蜜饯,她来云中城还没跟上河通过信,如今顾诤带人来开商行了,南来北往的便能多多联系。
她有意准备些北地特产,托商行来往市货的伙计带些回扬州,捎给春娘和张娘子她们。
顾氏商行将分店开在归雁镇街市上,盘下了三家生意做得不温不火的小铺子,将店面打通成一间大店,比照着扬州大店的形制,一排排货架整齐罗列,布料、陶瓷器具、胭脂水粉、干货、吃食等等分门别类的摆放,往里走是一整排齐腰高的大柜,柜面上打了木格子,格子里装的南地精米白面、各色豆粮、果干蜜饯、糕点饴糖什么的一目了然。
云中城闭塞已久,哪有人见过这样物件齐全的商行,贵至金银线织就的锦缎,贱至细如毫毛的绣花针,归雁镇的娘子们进了这店便不想离开,只恨当家的没生就三头六臂,挣不来万贯家财,让她们怎么也买不尽兴。
“头几日那样热闹,人多的插不下脚,每日上那么多货,恨不能搬空了去,看来云中城人手上钱财不少”,容娘拣了一篮子熟透的沙杏去柳大夫家。
“哪个地方都有穷人,也有富人”,孟若衡洗好那篮子杏儿,用小盆装上端进屋里给她们吃,“总也要买东西的,顾家商行的货物齐全又价廉物美,开业前三日所有东西还折价一成,就算是艰难些的人家,也会想要买些针头线脑的备着”
“你怎么不去”,柳大夫懒懒躺在窗前小榻上,赤着脚,手上摇着一把用碎布条缝了边的蒲扇,那是他前日给一位婆婆医脚,那位婆婆送他消暑用的。
“挤成那样,我怎么敢去”,容娘剥了几个杏子放在小碟子里,要给小睿送去,他如今还是随孟若衡读书,白日里到柳大夫家来,权当做上学堂了。
“杨青中午回来吃饭说看着人少了,下午你陪我去吧,咱们也去逛逛”,回到小厅里,容娘对着孟若衡说,“油盐酱醋耗的快,是该填补些了”
“若是买厨下的,便去我屋里拿钱”,柳大夫抬了抬头,往颈下塞了个竹枕头,吃着剥好皮的熟杏,开口道,“也不算我每日白吃你的”
“晓得了,我这就去拿钱”
柳大夫向来一副爱财如命的模样,可偏偏很多时候又不那么在乎这个,价值千金的东珠也舍得磨了粉做药,几文钱的诊费却无论如何都要收回来。
北地本就缺医者,柳大夫来了几月,渐渐在此地有名声,他在梓桐,诊费是一钱银子,在归雁镇,却只收十个钱,那一只樟木不带锁的箱子里,装满了看诊收来的钱,散碎银两也有,但大多是铜钱。
容娘展开手帕,包了一包铜钱拎着,唤孟若衡背上背篓,随她去逛街市。
“镇子人是越来越多,我瞧见还有人量地修屋子,这再往后,怕是要外扩立城了”
“你黎大哥说,等匪患除却,便要在归雁镇设立治所,再过些年,说不定归雁镇要筑起城墙与云中城相连,一并划入内城呢”
时值午后,街市上的人总算是没那么多,若是当集,那才叫一个人流如织,挤挤挨挨的恨不能踩掉脚后跟。
容娘走进顾氏商行,挑好一应日用,又选了两刀生宣,称了一包红糖,用柳大夫的钱结算好正准备离开,店铺后头走出来的伙计将她叫住。
“陈娘子”,那小伙计看着十五六模样,眉清目秀,一丝不苟盘着发髻,衣衫整洁,袖口挽到小臂,手上湿漉漉,像是刚洗了手,他从大柜后走出来,冲容娘行礼,“陈娘子,您怎么来了这里”
“你是,你是阿荇家的小郎,阿岁?”,容娘瞪圆了双眼,反应过来这是上河张娘子的儿子,有些欢欣的到他面前,扶着他肩膀细打量,“我随夫君调度来此,你不是今年要上扬州药铺子去,怎来了这里”
阿岁说,顾郎君安排人来云中城开商行,将扬州大店的管事调来做掌柜,还要带几个学徒和伙计来,说不得是磨练人,往后有意重用,听说缺个识药的来此专管云中城的药材经营,他便自请来了。
“不怕陈娘子笑话,我娘虽在上河夸口我多出息,但在扬州铺子,我不过做些拣药晒药的活计”,阿岁知晓容娘和自己娘亲熟识,异地相逢,便更多了几分亲近,“我虽才浅,于药材经营一道却有恒心,北地艰苦无人愿离乡前来,我也是好容易才说通我娘”
“你有大志向,你娘又怎会阻挠你,不过是舍不得你在外吃苦罢了”
提起张娘子,容娘看着阿岁叹气,又接着问他住在何处,每日吃饭是在哪里,活计多不多累不累,末了,又邀他家去吃饭,热情的另人侧目,店里掌柜和伙计们来来去去都要偷偷听他们说话。
容娘的好心情一直持续到晚上,她靠在黎群光怀里,絮絮的说着白日里遇见阿岁的事情,这可真是巧,从前她在上河张娘子待她极好,如今客乡遇着张娘子的儿郎,她也得好好待他。
“顾诤那铺子张罗的极大,云中城里百姓都要来归雁镇凑热闹”,天气渐热起来,黎群光掀了掀被角,“听说有价低的盐市卖,涂山四周穷苦村寨都凑钱来买”
“有些地方过来也挺远,之前不是送了盐粮去?对了,阿岁说他们往后常常要去西州城大店取货,之前劫掠盐粮的贼人伏诛了吗”
“这段时日我将涂山巡遍,仍不见那伙贼匪踪迹,想是已经回到草原”,黎群光累的很,边听她说话边附和,声音微弱到下一瞬便要入眠,“过几日我要去一趟连城,边境布防定有疏漏,才叫胡匪进了北地,可能要半月才能回来,你…”
“你困了就快睡吧,我不扰你了”,听出他困顿,容娘伸手轻轻拍打他肩背,像哄小孩子睡觉那样,“去连城便放心去,我在家里没事的,还有小孟和柳大夫呢”
趁着黎群光还没去连城,容娘想着做顿饭菜招待阿岁,晨起嘱咐黎群光晚饭时尽量早归,她将小睿送去孟若衡那里上早课,拎着篮子上街市去买了好些菜肉,又绕去顾氏商行,邀请阿岁晚上来家里吃饭。
家里好久没吃过牛肉,今日买到一块上好牛里脊,正适合做孜然牛肉吃,容娘将这块牛肉泡出血水来,切成小孩手指粗细的长条,用鸡蛋清、酱油、盐、糖、淀粉一起腌制,再将小红薯也切成差不多的长条,均匀裹上一层淀粉,下油锅去炸到酥脆。
炒孜然牛肉要火大油多,先切几粒姜蒜和干辣椒煸炒,再将腌制好的牛肉往锅里倒去,迅速划散开来,大火下不过片刻肉便断生了,再将炸的红薯条倒进去一起翻炒,起锅前撒孜然、胡椒粉,香味能一直从她家小院飘到柳大夫那边去。
还做了粉蒸排骨和椒麻鸡,切了南瓜和着红枣蒸的甜糯米饭,炒了时令的蔬菜,打开坛子捞了些没做多久的下饭小菜,零零总总凑了一桌子像样的菜。
“北地远离扬州,咱们同乡人相逢不易,你阿娘又与容娘是故交,往后可多来家里玩耍”,黎群光向来珍视容娘,连带着也愿意对她所珍视的人多几分关照,他仰头喝下一杯酒,看着阿岁说,“便把我们当做家人一样的,有什么事,可来寻我”
阿岁连连点头,也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与容娘说话尚好,面对黎群光他却有些怯怯的,实在是来了北地才听说了黎群光往年战绩,没想到这位黎家的大郎,她阿娘口中的可怜人,是如此战功斐然的大将军。
哪个少年人不曾怀揣着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的豪情呢,阿岁也不过是个十六岁的热血少年,敢赴北地经营生意,便不是个胆弱的,对黎群光,他在心底有些暗暗的仰慕。
请客后的第二日,黎群光早起没去云中城治所,而是帮着容娘生火做了饭,又应她要求将大棉被搬出来晾晒在院中,吃过午饭,便要出发往连城了。
“万事小心”,容娘给他束好衬了铁皮的护腕,又将自己收藏的一枚扳指给他戴在拇指上,“我摸着你手指上茧子都薄了一层,若要开弓,便用这个”
“晓得了,你夜里莫贪凉,怕热便将小被取出来盖”,黎群光转了转扳指,“等我回来,便有空闲了,可以带你去西州城”
“若是阿岁要往西州城去,我想着跟他先去逛一遭见识见识,等你回来,再带我去西州找族地”
“云中城至西州有官道,他若是赶马车,你倒是可以同去瞧瞧”,黎群光笑着看她,“若是要骑马,便只能等我回来,不许你自个儿骑马去”
“好了好了,马车就马车嘛”,被戳穿小心思,容娘伸手推他往外去,“你快走吧,我都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万恶的年会(接下来写小说的时间还要分配一部分出来排练舞蹈,我大哭!)
第86章 制杏脯
云中城并不是湿润的气候,容娘晒的杏子不过几日便被带走水分,都皱缩成小小一枚,此时颜色不大好看,不过制杏脯,也并非如此而已。
将晒干的杏肉上锅蒸制,蒸的皮肉酥软了再拣出来晒上三日,晒的透干,放进小陶罐里,一层杏肉一层白糖压实,将小陶罐放进锅里去炖煮,时候长些再取出来,放在阴凉处降温,打开来,便是一罐子甜甜蜜蜜。
这样制好的杏脯,是琥珀色泽,挂着湿润晶亮的糖浆,不生涩,也不干硬,还能久放,比归雁镇市售的杏脯好吃很多,街市上售卖的多是农家收来的杏脯,涂山百姓制杏脯,大多也就是蒸一蒸了再晒,等着杏肉自行析出一层糖霜来,便算是不多得的甜口。
“本地百姓可不舍得买糖来制杏脯,更不提又是蒸又是煮,还得费许多柴火”,教完小睿的早课,午饭前孟若衡来容娘家给她帮忙,容娘盛了一碟子新制的杏脯叫他吃,他坐在院中小凳上剥杏仁,“你这个当然比他们做的好吃”
“这个甜,得喝点酽酽的压口”,容娘偏头笑,倒了杯川溪售来北地的砖茶给他喝,自己也捻起一片杏脯吃,坐下跟孟若衡一起剥杏仁,半晌开口道,“若是在上河,这会子该去空山采摘青梅子了”
涂山没有青梅树,归雁镇的街市也不售卖青梅子。
“空山深远,青梅树长在溪涧,道路湿滑难行”
“去年还是刘大哥带我们去,春娘说她年年都要制青梅,也不知今年如何了”
“阿岁跑这么远,张娘子想必也是日日牵挂他”
“我还有个小姊妹,比你还小两岁,是我们村长的孙女,许久没通信,也不知她定下人家没”
孟若衡含着浅笑,静静听容娘在一旁回忆故人,等她说完,侧头看着她道,“容娘,你想扬州了么”
容娘摇头,“只是有些想念故友”
她做这些杏脯,便是带回扬州去的,还有些其他的礼信要一并随顾氏商行的车马队送去,给顾老夫人做的一双鞋和涂山出产的药材,给阿杞的信和珠钗,给上河几位娘子的北地特产,她这几日都开始着手打包了。
吃过午饭,容娘提着包袱去顾氏商行寻掌柜,顾诤离开前都提点过了,她这里的请求,掌柜的爽快应允,还一并同意了她和商行去西州大店的车马一起去西州城。
“那就这样说定,三日后早晨我来店里寻阿岁”
容娘自来到北地,便想着去一趟西州城,奈何黎群光公务繁忙,家里也是琐事一堆,总凑不到巧,一直未能成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