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惊慌之下,本想着坦白从宽,便对着裴名自爆了自己女装的身份。
这件事已经很难让人接受。
刚刚她又说自己跟无臧道君两情相悦, 指不定撩拨到了裴名的哪根神经, 没准将他刺激得更厉害。
“裴小姐……”
宋鼎鼎两眼泪汪汪, 眼前被泪水氤氲,只觉得一片模糊:“我真的知道错了, 我不该骗你, 我不是男人, 我们之间不会有结果……”
或许她也曾对裴名心动过, 哪怕是短短一个瞬间, 可她到底不是弯的,更难跨越性别的沟壑。
裴名垂眸看着她。
许是沉默了片刻, 他微微俯下身, 用剑侧挑起她的下颌, 唇角勾勒出一丝漫不经心的笑意:“没关系, 我是。”
他的剑刃向下, 离她颈间一寸远,缓缓落在了她的衣襟前。
她身上套着的浅色绫衣,原是裴名给她的,乃是天门宗内的弟子服饰,布料质地柔软,在阳光的照耀下,折射出鲜柔明媚的淡淡光泽。
剑刃锋利,只轻轻一挑,便划开了浅色绫衣,露出了藏在绫衣内的女装。
宋鼎鼎神色有些僵硬,还未消化了他方才说的话,便被他的动作搞得大脑宕机了。
然而,就在她以为现在发生的事情已经足够惊悚时,接下来发生的一幕,却是惊得她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
若纤竹般修长的手指,微微一抬,撩开了耳侧的轻纱,柔和的暖风吹过,如幻影般的轻纱随风远去。
面前纤弱苗细的身形,倏忽变了模样,只是顷刻之间,已是变成了无臧道君的样子。
若不是那身薄柿色的衣裙,宋鼎鼎甚至以为自己眼睛花了,又或者出现了什么幻觉。
她下意识揉了揉湿润的眼眶,眼前的那张脸却没有改变分毫。
这是……穿着女装的无臧道君?
裴名在她身前蹲了下来,将手中的剑收了起来:“你喜欢我?”
她本能的点了点头,而后又疯狂的摇起了脑袋。
他眸中半含着笑意,修长白皙的手掌轻轻覆上她的脸颊,指尖摩挲过肌肤上尚且温热的泪水:“我喜欢你,鼎鼎。”
他说话时慢条斯理,不紧不慢将齿间的字谈吐得清晰,那一个个音节,像是在撩拨她纤细的神经,令她浑身僵直绷紧。
宋鼎鼎觉得有些眩晕,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从里向外晕染开,令她眼前微微恍惚。
她觉得,她应该像是电视剧里的女主角一样,遇见不想面对的事情,或者受到惊吓时,直接摆一个好看的poss晕倒过去。
但是没有,她只是感觉到眩晕,静待了许久,也丝毫没有想要晕厥的感觉。
微风拂过,她宕机的大脑开始重新运作。
过去一幕幕可疑的迹象,在她眼前飞快闪过。
同样凄惨的身世,同样被剜下脏器,同样都喜欢穿薄柿色的衣袍,喜欢烹茶讲道,身上也都有淡淡的雪松木味道。
宋鼎鼎甚至忘记了,明明那么多疑点摆放在眼前,她怎么就相信了裴名跟无臧道君是两个不相干的人。
她抬起头,眼中显露出一丝迷茫,像是想要确定什么似的:“你是……无臧道君?”
他轻笑一声:“鼎鼎,我亦是裴名。”
宋鼎鼎脸色微僵。
他管她叫什么?
鼎鼎……是宋鼎鼎的鼎鼎,还是阿鼎的鼎鼎?
许是一时间遭受的冲击太大,宋鼎鼎已经有些麻木了。
她想不通裴名为什么要男扮女装,更不明白裴名为什么在她马上要离开的时候,突然摊牌了自己的真实身份。
宋鼎鼎垂下的睫毛颤了颤:“你要杀我吗?”
若裴名就是无臧道君,那他几年前便以女装潜伏进了天门宗,更是早已经知道了原主的身份。
他生性冷淡,当初她假死后,他却能允许她以阿鼎的身份靠近身侧,再加上他方才唤出的那声‘鼎鼎’。
显而易见,他怕是早就清楚她的身份。
他灭了原主满门,将宋家置于万劫不复之地,却唯独放过了原主。
她想不通。
裴名眸光微怔,似乎不明白她为什么会问出这样的问题来。
他会杀她吗?
他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也没有必要去想。
爱,像是庞大又美丽的水怪,用触角将他缠绕,一点点拖进海底深处,哪怕此刻就要溺死在海里,他也甘之若饴。
但这一切,都只是情蛊给他带来的假象。
待他解开情蛊的那一刻,他又会变回原本的模样,无情无欲,不染世俗。
她想要的答案并不重要,至少此刻,他愿意为她摘星摘月,付出一切。
裴名笑着对她摇头。
宋鼎鼎揉了揉眼睛:“那你出去吧,我想安静一会。”
她的脑子很乱,她不知道该怎么样面对他,脑子像是生出了海草一般,缠的她快要窒息,根本无法正常思考。
裴名没有离开,他从储物戒中,取出了慈悲。
慈悲如此锋利,即便剑刃上泛着斑驳的血锈,也能轻易划开娇嫩的皮肤。
他指尖把玩着慈悲,状似不经意的问道:“鼎鼎,你还记得它么?”
宋鼎鼎当然记得。
她点点头,正要说些什么,眼前倏忽一红,却是裴名用慈悲划开了手腕上的脉络。
鲜血斜斜迸溅到她眼眸上,她的瞳孔猛地收缩着,唇瓣轻蠕了两下,本能地伸出手去按压住崩血的手腕:“你疯了?!”
她近乎尖叫的声音,刺得耳朵生疼。
宋鼎鼎撕开衣袖上的布料,拿起来绑住他不断溢血的手臂,她的动作如此慌乱,手指抖如糠筛,哆嗦的不成样子。
裴名轻叹了一声,伸手搂住了她:“鼎鼎,你看,你还是在意我的。”
“如果你一声不吭的离开,我会杀了黎画,白琦,顾朝雨……让他们陪葬。”他的下颌抵在她温热的颈间,犹如情人呓语般温柔的低喃道:“你说好么?”
他明明看起来那样温柔,可说出来的话,却让宋鼎鼎感觉毛骨悚然。
他的怀抱如此冰冷,冷的几乎没有体温,像是死人一样。
卸下伪装的少年,却是让她无法承受的偏执和极端。
宋鼎鼎怔愣着,一直到裴名离开房间,走得远了,她才后知后觉的察觉到,他离开了。
她跌坐在地上,泪水不知何时充斥了眼眸,她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心情,却难免还是有些无措。
她不知在地上坐了多久,直至浑身的血液冰凉,她终于摇摇颤颤的爬了起来。
外面的天色黑了下来。
宋鼎鼎打开门窗,看着天上浅浅的月牙白,恍惚了一瞬:“裴名……”
她低喃着他的名字,眼中满是彷徨。
原本她以为,自己执着于见无臧道君一面,只是想确保他还活着。
又或者,她是想了却心中的遗憾。
可真正见到他后,她却莫名生出了不舍的情绪。
听见他发疯似的,用黎画他们的性命威胁她,她除了震惊和恼怒之外,竟是还生出了一丝丝庆幸。
仿佛是在庆幸自己终于有了理由,再留下一段时间。
“阿鼎——”
熟悉又略显陌生的嗓音,从远处传来,宋鼎鼎听见这声音,稍作一愣:“马澐?”
他自从女尊国受伤后,这一路鲜少露面,都是在屋中静养,没想到一段时间不见,他却是变化大到有些让人认不出了。
她还没回过神来,便见马澐急切道:“阿鼎,不好了,快跟我走……”
宋鼎鼎脚下发软,被他拽了一下,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栽个狗吃屎。
她好不容易站稳,马澐却也顾不得道歉,他急的直拍腿:“玉微道君他们,他们变成猪了!”
宋鼎鼎挑起半边眉:“猪?”
“城主邀他们共进晚膳,谁料吃过餐桌上的饭菜后,他们竟是变成了畜生……”许是太过激动,马澐说话时,憋得脸和脖子都泛着通红:“你快去看看,一屋子的人都遭殃了!”
宋鼎鼎捕捉到关键字,紧皱着眉头:“一屋子?”
她抓住马澐的肩膀:“那裴名呢?”
裴名下午便离开了,她一直在屋子里呆坐到夜里,若是他也去赴了约,岂不是也遭殃了?
马澐哭丧着脸:“裴姐姐,他也在屋里。”
第109章 第一百零九个鼎
◎裴名,我不走了◎
他的话音未落, 宋鼎鼎已是用着百米冲刺的速度,从院子里冲了出去。
马澐看着她像是一阵旋风似的,就这样消失在了眼前, 愣了一下,忍不住嘀咕道:“跑这么快干嘛, 裴姐姐又没变成猪。”
是了, 他只是说裴名也在房间里,却并没有说裴名也吃下饭菜, 和其他人一起变成了猪。
裴名和黎画没有胃口, 一道菜都没有碰, 遭殃的只有其他人而已。
他觉得宋鼎鼎好像误会了什么,但他的腿伤还未完全愈合,走起路来慢吞吞的, 就算加快速度, 也追不上早已经不见人影的宋鼎鼎。
当宋鼎鼎跑到城主宴客的地方时, 屋子里和屋子外全都是粉嫩肥美的猪,它们哼哼唧唧的, 似乎十分惊慌的样子, 在四处窜逃着。
晌午时, 刚在厨房里见过的厨子们, 正拿着巨大的捕捉网, 三两人一起捉着满地乱跑的猪群。
“站住,别跑了!浪费这个力气做什么!”
“跟我们回去, 我们会好好将你们养肥的, 若是你们听话, 说不准我们会想法子, 把你们恢复成原样呢。”
“嘿, 怎么我越说,你们还越跑?!非得逼我们动用暴力?”
……
抓猪的人,皆是瘦子,许是因为长时间没有进食的原因,他们没什么力气,根本追不上猪群。
宋鼎鼎可算知道他们为什么这般瘦弱了,若是一吃饭或者吃多了就会变成猪,他们自然不敢用膳。
她一赶到院子里,那些猪群就像是看到救星似的,一股脑朝着她的方向涌来。
她一路疾跑来,此刻已是气喘吁吁,还未喘过气来,却看见那奔腾而来,扬起满地灰尘的猪群。
这些猪,又肥又大,身子圆滚滚的,若是直冲冲地撞过来,将她扑倒在地,以她的身子骨,怕是承受不来。
可宋鼎鼎顾不上躲避,她的视线落在猪群里,试图分辨出哪一只猪是裴名。
飞尘漫天,腾起雾蒙蒙一片尘雾,她目光环绕一圈,努力的辨认着。
它们都长得如此相似,粉嫩的身体,凸出的猪鼻,长着茸毛的大耳朵,矮小尖润的猪蹄子,简直是复制粘贴出来的。
可即使是这样,宋鼎鼎还是很快就辨认出了哪一只猪是裴名。
她的目光高挑,远远落在那只屹立在房门口,一动不动的公猪。
它看起来如此秀气,脸上细小的茸毛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金色的戎光,它的眼睛黑溜溜的,像是黑曜石般深邃阴沉。
就连它的腿,都比寻常的公猪看起来修长,那宽肩窄腰,以及弧度刚刚好的脚趾,仿佛已经让人透过它看到了他原本的模样。
宋鼎鼎几乎是一眼就在猪群中,看到了出尘脱俗的它。
因为它和其他猪都不一样,它明显是一头——小香猪!
她毫不犹豫,奋不顾身地越过猪群,冒着被踩踏的风险,朝着那只秀气的小香猪跑去。
呼啸的风从耳边吹过,她的心跳在这一刻,被无限放大在耳边,清晰的心跳声,犹如有人在她心头擂鼓。
裴名变成猪了,若是他恢复不过来,她该怎么办?
以他的骄傲,他会甘愿如此苟且于世吗?
他若是承受不住打击,因此自尽而亡……她又该怎么办?
一连串的疑问,像是千斤坠似的,重重砸在她的胸口上,压得她有些喘不上气来。
惊慌、无措、恐惧,仿佛被水泡发的海绵,不断变大,扩散。
她突然察觉到,不知从何时起,那永远看起来明媚耀眼,身着薄柿色绫衣的少年,已经悄无声息的霸占了她的心。
耳边呼啸的风声停了,她的脚步也顿在了那只小香猪身前。
不知何时,泪水已经蓄满了眼眶,她缓缓蹲下身子,两手掐在了小香猪的咯吱窝处,眼前微微模糊:“裴名,我不走了,我留下……你变回来好不好……”
“真的?”
他熟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
她愣了一下,看着手里的小香猪,缓慢而僵硬地偏了偏脑袋,眼眸中似有疑惑。
她的手,落在粉嫩嫩的猪鼻上,轻轻扭动了两下,又忍不住掰开了它的嘴:“裴名,你还会说话?”
白晰修长的手指,轻抵在她肩后,指尖一路向上,划过她的颈间,带着一阵奇怪的酥痒感,落在了她润珠似的耳垂上。
宋鼎鼎身体微僵,下意识颤栗了两下。
立在她身后的裴名,俯下身子,低垂着脸庞,覆在她耳边轻语:“鼎鼎,我当然……”
“会说话。”
他不知有意还是无意,说话时对着她的耳洞,微凉的呼吸打着转儿钻进了耳朵眼里,令她在顷刻之间,感觉到浑身过了一遍电流。
她的手有些使不上劲儿,那只小香猪趁机从她手中挣脱,发出哼哼的猪叫声,快速倒腾着四条腿,从她手里逃脱走了。
如果说话的不是这只猪,而是身后的那人,那她刚才抱着猪说的话……
宋鼎鼎身形微微一晃,只觉得脑仁嗡嗡的疼。
“鼎鼎……”裴名像是她刚才抱起小香猪一般的动作,骨节明晰的手掌托在了她的腋下,将她从地上带起:“你要留下来?”
他的声线轻颤着,嗓音中夹杂着无法掩盖的欣愉,宋鼎鼎面对这样的他,根本没办法说出任何否定或是拒绝他的话。
知道裴名平安无恙,她的情绪好像平复了下来,又好像仍然紧提着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