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刚刚清晨,她门外已经守了不少人,他们看起来精神抖擞,与宋鼎鼎像是被吸干血的憔悴模样形成完美对比。
陆轻尘从人群中走出,唇角笑意讥诮:“看来,你昨夜练了一宿的剑。”
宋鼎鼎取出裴名送的灵气丸,服用两颗后,脸色稍稍红润了些。她惫懒的抬起眼眸:“总比陆公子强些,你看你淋了一宿的瀑布水,脸都已经泡烂了。”
陆轻尘下意识摸上自己的脸,见脸上皮肤没有被水浸泡的发皱,这才反应过来她是在耍他。
他眸带愠怒:“伶牙俐齿,我瞧你一会如何跪下求我。”
宋鼎鼎没理他,她径直走向裴名的房间,敲了敲门:“裴小姐,你醒了吗?”
“醒了。”屋子里传来淡淡的嗓音。
一阵悉悉索索的穿衣声后,房门被吱呀一声打开,裴名神色懒散,斜倚着门框:“找我有事吗,阿鼎?”
宋鼎鼎垂在身侧的手掌渗出薄汗,掌心微微黏腻,握紧又松开:“裴小姐,听说今天是你的生日。”
他颔首道:“怎么了?”
宋鼎鼎微红着脸,将攥在掌心许久的生辰礼物送到他面前:“生辰快乐。”
她清楚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急促且有力,另一侧垂下的手指掐着衣袖内侧,紧张到恨不得将布料扣出一个窟窿来。
裴名垂着眼,看着她高高举起的掌心里,捧着一只精巧的四方小鼎。
小鼎是用木头雕刻出的,鼎外前后侧纂刻着蝉纹,左右侧刻着麒麟,每一处细节都纂刻的极好,显然是废了不少功夫。
只是,她送他个鼎是什么意思?
第44章 四十四个鼎
◎睡觉(二更合一)◎
“蝉七年脱壳成虫, 寓意向死而生。麒麟佑你一生顺遂,常欢愉,皆胜意。”
宋鼎鼎将四方小鼎内的木屑吹出, 露出鼎内琢刻出的一颗心形图案,而那颗心形中央则一笔一划刻画上了‘裴名’二字。
她莹白如珠的耳垂泛红, 垂着头没再继续说下去。
修长白晰的手指缓缓落下, 轻抵在鼎内那颗心上,木雕小鼎是原木色, 唯独鼎内纂刻着的心颜色鲜红。
这一抹胭红不是朱砂, 也并非胭脂, 而是血,是她的血。
鼎底殷红的血液早已干涸,他的指腹轻轻摩挲过红心中的名字, 像是感觉到了她血液的温度, 微垂的视线落在她掩在衣袖底的手掌上。
裴名捉住她的手, 突然的动作惊得她来不及反应,长睫一颤, 攥紧的掌心已是被冰凉没有温度的手指掰开。
指尖泛红微肿, 指腹上错落着细小的伤痕, 而食指指关节处, 约莫有一道两寸长斜贯掌心的血口子。
“秘境中没有地方买礼物, 我便用裴小姐送我的短剑雕了一个,或许不太精致, 还望裴小姐不要嫌弃。”
她试图缩回手掌, 却被他的手紧紧叩住:“为什么把血涂在鼎心?”
他说话时, 拇指指腹轻轻划过她的掌心, 细小轻微的摩擦, 令她掌心沾染上一抹不属于她的温度。
宋鼎鼎别过头,神色微微有些不自在道:“听闻血可以替人挡灾……”
其实她只是不小心划破了手,血滴在鼎内,血色晕开渗进了木头里,显得那一处十分突兀。
她想了想,就直接用短剑在鼎内雕刻出爱心的图案,又顺带手刻出了他的名字。
好歹废了她不少心思才圆上这个失误,其中的小插曲,她自然不会再告诉裴名,就让他将这个当做她的良苦用心好了。
裴名眸底晦暗,他看着静静躺在手中的小鼎,沉默着,久久没有言语。
“女子过生辰送鼎,你倒是投机取巧。”
人群中的陆轻尘,双臂环胸走到裴名房前,看着木雕小鼎讥笑道:“若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好歹用些心思,不说生辰礼有多珍贵,总比这破木头疙瘩让人瞧着欢喜。”
他像是好不容易逮到了一个反击的机会,从储物戒中掏出一只透白的蚌壳,手指微微用力,掰开蚌壳,露出蚌中散发着淡淡柔光的丹药。
陆轻尘抬眼看着裴名脸上的面纱,意有所指道:“听闻裴姑娘脸上不慎落了疤痕,此丹药名为玉肌丹,细细碾罗成粉末,一日两次涂抹在疤痕上。三日过后,保你脸上疤痕尽褪,肌肤雪白嫩滑。”
“刚巧裴姑娘今日生辰,便将此物送给你当做生辰礼。”
“不过……”他将玉肌丹递到裴名面前,笑吟吟道:“你得把那不值钱的玩意扔了,免得拉低我的身份。”
玉肌丹乃去腐生肌、永葆青春的灵丹妙药,原材料极为稀有珍贵,陆家精心研制了上百年,也不过制出不到二十颗玉肌丹。
此物卖出一万高阶灵石的天价,即便如此,想买玉肌丹的人还是从修仙界排到人界,到最后却是有价无市,有钱都买不到。
显然,相比起宋鼎鼎亲手雕刻一宿的木雕小鼎,这玉肌丹对于毁容的裴名来说,更为有价值。
看热闹的人忍不住低声议论着。
“要是我,我便选陆轻尘手里的玉肌丹,什么真心实意,都比不得这玉肌丹实在。”
“谁说不是呢。听说裴名之前被人栽赃陷害,受了六十多下龙骨鞭,脸上也毁了容。要是我能得到此丹,让我跪下磕两个头我都愿意。”
“裴名还不赶紧扔了手里的破玩意,这有什么可犹豫的,一万块高阶灵石和一块木头疙瘩,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选哪个。”
……
七嘴八舌的声音如惊涛骇浪般涌来,宋鼎鼎心头五味杂陈,既为裴名感到高兴,又止不住有些心酸难受。
毕竟是她熬了一宿,废了不少精力和心血,一刀一刀雕刻出来的小鼎。
可事实摆在面前,她送的小鼎,就是比不上那玉肌丹对裴名有用。
世上没有女子不爱美,裴名是因为原主才毁容,每日戴着面纱,便已然说明他对脸上的疤痕有多介怀。
玉微道君从人群中走出,凝望着裴名:“名儿,先将你手中的生辰礼还给阿鼎,她有这份心意便够了。”
这是在给裴名台阶下,也是在给宋鼎鼎台阶下。
宋鼎鼎扬着唇角,笑容粲然的朝他伸出手去:“玉微道君说的是,若是裴小姐能感受到我的心意便好,这诞辰礼收不收都无妨。”
她的手叩住四方小鼎,也不知是不是拿捏的太过用力,指腹上的伤口隐隐作痛,痛到她呼吸微窒,扬起的唇角微微压住。
裴名倾侧着头,眼眸中的暗光涌动。
他朝着陆轻尘手中的蚌壳伸出手,陆轻尘不禁轻嗤一声,嘴角挑起一抹轻蔑的弧度。
没错,这世上没有什么不能用金钱解决,要是有,那只能说明砸下去的金钱不够多。
“裴姑娘果真是个玲珑通透的人,我就说……”
只听见‘哐当’一声脆响,陆轻尘的嗓音戛然而止,他面上的表情愕然,似乎还没看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直到一只雪白的绣花鞋,碾上摔得四分五裂的蚌壳,将那散发着莹润柔光的玉肌丹踩在脚下,一下下碾成齑粉,陆轻尘才恍然回过神来。
“你疯了吗?”他铁黑着一张脸,看着裴名脚下被碾碎的玉肌丹:“这玉肌丹一颗便一万块高阶灵石,你就这样碾碎了?”
陆轻尘拔高的嗓音,证明他此刻有多么愤怒,要不是骨子里的修养不允许他打女人,他绝对要将裴名撕烂。
这玉肌丹价值连城,他身为陆家嫡系的嫡次子,只有幸拿到三颗。
他故意践踏玩弄宋鼎鼎的心意,本是为了给自己找回颜面,才怄气拿出玉肌丹做诱饵。
可眼前这个女人,竟然直接打翻蚌壳,将这般珍稀贵重的丹药踩碎了!
围观的众弟子看着嵌在地板上的粉末,不由发出惊叹。
“我的天!裴名这是什么意思?她不要玉肌丹,也没必要给人家碾碎吧?”
“就是啊,不要给我多好!玉肌丹这般贵重的物什,裴名未免也太过分了!”
“我倒要看看,裴名耍完小性子,该如何收拾这烂摊子,总不能白白毁了陆轻尘的玉肌丹。”
“这还用说吗!该赔多少灵石就赔多少灵石,人家陆轻尘的玉肌丹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众人抱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态度,一块起哄着让裴名赔陆轻尘一万块高阶灵石。
陆轻尘听着风向都倒在他这边,压抑住胸口的怒气,冷笑着:“我倒是不知道,裴姑娘这么大气性。今日你若是将她送你的木雕碾烂,我便不与你计较这事。若不然……”
“一万块高阶灵石,你一块不少放到我面前。”他咬牙切齿道。
看着陆轻尘目眦欲裂的神情,宋鼎鼎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裴名将陆轻尘手中的玉肌丹直接给踩碎了。
她看着镶嵌在地板里,扣都扣不出来的玉肌丹粉末,一时间有些说不上来的畅快。
凝结在胸口的郁气似乎突然打通了,她感觉呼吸顺畅,布满血口子的手指也奇迹般的不疼了。
一万块高阶灵石,约等于两万金,她要是天黑之前加把劲,差不多能用点石成金搞出两万金的石头。
宋鼎鼎挺直腰杆,微抬下颌:“不就是一万高阶灵石,我……”
‘哗啦啦’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豪言壮语,只见裴名将食指间的储物戒翻扣过来,一块块亮晶晶的高阶灵石便像是雨点子一般密密落下。
她唇瓣微微翕动,任何语言都无法表达她此时此刻震撼的心情。
宋鼎鼎甚至忘记了自己想说什么,眼睛里只映出无止无尽掉落在地面上的高阶灵石。
她上次听说过他过去的遭遇后,便将他脑补成爹不疼娘不爱,身世凄惨连饭都吃不上的小可怜。
谁知道,裴名竟然这么有钱!!!
“裴,裴小姐……”宋鼎鼎舌头像是打了结,磕磕巴巴的提醒道:“地上这些高阶灵石,好像超了。”
裴名侧眸睨着陆轻尘,漫不经心的轻笑道:“共是一万四千二百五十块高阶灵石,多出来的灵石,便当做给你的回礼。”
“不过,陆公子高风亮节,怕是不愿意被俗物沾染。”他缓慢轻柔的笑着,声音如徐徐清风:“见者有份,大家一起分了罢。”
话音落下,由宋芝芝为首,手疾眼快的抓起麻袋,将地上的高阶灵石往麻袋里使劲装。
其他人受到她情绪的感染,也顾不上刚刚自己还站在陆轻尘那一方讨伐裴名,他们用双手捧起满地亮晶晶的高阶灵石,犹如强盗一般,神情贪婪的抢夺着本是给陆轻尘的赔偿。
陆轻尘呆若木鸡的看着,直到他反应过来,连忙高喝制止:“你们都停下!给我住手……”
没有人理会他,他的声音很快就埋没在众人因争抢灵石而喧哗打闹的嘈杂声中。
宋鼎鼎被乱作一团的众人挤得站不住脚,就在她四面受困之时,一只玉白修长的手掌搭在她臂弯间,轻轻一扯,便将她带进了房间。
黑檀木做的两扇房门,将喧哗声隔绝于外,她怔愣的看着素净的房间,听见裴名淡淡道:“我布下了结界,你睡一会。”
这房间像是与世隔绝一般,安静舒适,窗外阳光刚好,只偶尔有声声蝉鸣响起。
她站在原地,有些局促不安:“裴小姐,这有损你的清誉……”
虽然她是女子,但在外边那些人眼里,她是个男人,裴名当着他们的面将她拉进屋子里,传出去难免落人话柄。
裴名牵过她的手,带着她走到榻前,不容置喙道:“睡觉。”
她想再说些什么,对上他毫无波澜,犹如死水般的黑眸后,一下噤了声。
睡觉就睡觉。
宋鼎鼎撇了撇嘴,不敢过分僭越,便将小腿以下都悬在床榻外,竖躺在柔软舒适的锦褥上。
她没好意思脱鞋,毕竟是在人家的床榻上,还是拘谨些为好。
锦褥上沾染着淡雅的清香,丝丝缕缕,分不清是水莲榭外湖泊里的睡莲花香,还是裴名身上清泠的气息。
虽然一宿没睡,浑身上下都布满疲惫,可她闭着双眼,却是怎么都睡不着。
许是因为闭着眼,其他感官反而更加敏锐,哪怕是细微的声音,也能清楚的捕捉到。
她能清晰的听见蛙叫蝉鸣,听见萦绕在房间里的呼吸声,有她的,也有裴名的。
交织在一起,说不上来的旖旎。
宋鼎鼎尽可能让自己的呼吸声听起来平稳,就像是睡着了那样,但她越是刻意调整,反而显得越不自然。
“睡不着就起来。”
见被他戳破,她只能重新睁开了眼。
裴名正在煮茶,氤氲的雾气模糊了他的面容,飘香四溢的茶香沁人心脾,她爬下床榻,坐在他对面:“裴小姐,你为何不收他的玉肌丹?”
裴名反问道:“为何要收?”
“但是你的脸……”
“这样便好。”
宋鼎鼎沉默起来。
烧红的铁烙,冒着滚热白烟时便嵌在脸颊上,皮肤被烧焦灼烂,烙下侮辱性的字眼,像是标记一般永久留在了脸上。
这样便好,好什么?
他不紧不慢舀出三杯茶,将最先出的隽水,递到她眼前:“喝茶吗?”
这次裴名煮的不是浓茶,宋鼎鼎接过茶杯,轻呷一口茶水,听他问道:“味道如何?”
按理来说,她现在应该想出四五个成语,来夸赞他煮茶的手艺。
但她对茶水一窍不通,脑袋里空空如也,憋了半晌,才从齿间吐出二字:“好茶。”
裴名闻言,并不生气,只是轻笑一声。
初次见她时,她亦是如此。
他没交过朋友,便想将一切最好的都给她,甘甜美味的糕点,暖白玉制成的棋盘,以及他曾经引以为傲的茶艺。
然而她不喜欢吃甜腻的糕点,也不爱下棋,就连他将煮出来头一碗最精华的隽水给她喝,她抿了一口便不再碰第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