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指微微弯曲,轻叩在房门上:“白绮,在不在?”
一阵寂静过后,屋子里传来闷闷的嗓音:“不在。”
黎画:“……”
不在怎么还有人应声?
“你出来一下,我有事问你。”
屋里响起低低一声,算是对他的响应。
然而,在这声响应过后,足足过了半刻钟,也没有人过来开门。
若非白绮是女子,黎画便直接推门进去了,哪里还会这般好脾气的守在门外等着。
“白……”
黎画倚在门外,正要再唤她一声,房门却突然从里头打开。
白绮这房门,跟其他人也不同,许是因为房间建在犄角旮旯,别人的房门都是从里向外推,而她的房门却是从外往里拉。
她一拉门,倚在房门上的黎画,一时间没站稳,直接跟着门板一起被带进了屋子里。
白绮也没想到,他会倚着房门,她盯着蛊虫已有两三个时辰了,反射弧本就缓慢。
当他扑过来时,她没能及时躲避开,便直挺挺的傻站在原地,被他撞了个满怀。
黎画比白绮高一个头还多,他没撞疼,倒是白绮个子太矮,撞在他胸膛前,一行殷红的血液缓缓从鼻中流淌下来。
他缓过神来,站稳了脚,见她被自己撞得流出了鼻血,连忙取出手帕:“白绮,你没事吧?”
白绮觉得自己真是傻透了。
她就不应该给黎画开门,每次跟黎画在一起,受伤的人永远是她。
她带着些愤怒,一把从他手里夺过素白的手帕,许是太过用力,指甲不小心刮到他的手掌,硬是给他抠下来了一层皮。
黎画吸了口凉气,看着手掌上的一道血痕,却也没有多说什么。
毕竟他先让白绮受了伤,是他理亏在先。
白绮擦拭着鼻血:“你来干什么?”
“我想问你点事,就是你跟无臧道君……”
他话还未说完,便被白绮打断:“我说了多少遍,我跟裴名没关系,你到底想干什么?!”
见她情绪激动,黎画只好噤声。
白绮擦干净鼻血,看见手指甲缝里卡着他的一丝血肉,连忙用擦鼻血的手帕,抠出了指甲缝里的血肉。
她表情似乎有些嫌恶,脸上写满了‘嫌弃’两个字,倒是让黎画觉得十分委屈。
又不是他让她抠掉他手上一层肉,再说了他一天沐浴两次,怎么搞得好像他有多脏似的。
白绮将用过的血手帕扔在了地上,推搡着他的后背:“没事就赶紧走,别耽误我事。”
黎画敏锐的捕捉到了‘别耽误我事’这几个字,他便知道,她跟裴名私底下定然有什么交易。
白绮从晌午之前,便离开了山上,紧接着便不见了踪影,而他刚刚敲门时,她正好在屋子里。
或许她一下午哪里都没去,一直都在屋子里待着,要是在屋子里,她便能帮到裴名……
黎画视线越过她的肩膀,直直落在了摆满一屋的黑色蛊盅上。
若是他没猜错的话,白绮应该在炼蛊。
“我觉得你今日说的对。”黎画低着头,垂下的睫毛轻颤了两下:“我身为阿鼎的师父,却没有为阿鼎做过任何事……”
“我觉得很愧疚。”
他的嗓音低哑,带着说不出的自责,眼尾泛着一抹浅红,唇线紧紧抿住,却止不住轻颤着。
白绮这人吃软不吃硬,她对别人的态度,取决于别人如何对待她。
若别人是石头,那她就是金刚石,若别人是鸡蛋,那她也会变成鸡蛋。
总之,你态度硬她就更硬,你态度软她便也软。
白绮看着他快要掉眼泪的模样,神色稍稍舒缓:“你干嘛突然这样,我又没有指责你的意思。”
“如今阿鼎的伤口已经愈合了,我也帮不到她什么了。但我心里很不好受,你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帮帮你?”
黎画抬起眸,眼中闪烁着真诚的光芒。
白绮:“……”
“你在炼蛊吗?”见她不语,他便当做她是默认了他的话,自顾自走进房间:“我恢复了些灵力,若是有什么需要帮忙,你尽管吩咐。”
说着,黎画走到了几只颜色不同的蛊盅前,缓缓停住了脚:“这是什么蛊,怎么是白的?”
屋子里摆了满地的蛊盅,几乎都是黑色,唯有两只圆凳上,摆着白色的蛊盅。
直觉告诉黎画,这些白色蛊盅跟地上的那些有所不同。
白绮回过神来,见他停在白色蛊盅前,神色微微一变,连忙走上前去:“我没有需要你帮忙的地方,你出去吧。”
她进了秘境后,便将蛊虫都存放在储物戒中,刚刚炼蛊时,她在储物戒里翻找炼蛊的材料,为了方便寻找,就把所有蛊盅都取了出来。
那些黑色蛊盅里,装的都是些普通的蛊虫,而白色蛊盅里装着的,则是裴名要的情蛊,还有她经常要服用的生蛊。
情蛊还没炼制好,因为蛊虫不愿意吃死人的血肉,她想了很多办法,都无济于事。
而生蛊则是她之前给宋鼎鼎喂过的蛊虫,这种蛊虫很难炼制,需要的原材料也十分珍稀。
她生来体弱多病,好几次都差点一脚踏进鬼门关,她父亲为了让她活下来,便炼制出了生蛊。
生蛊能在人将死之时,在紧要关头续命,虽然这种续命只是短暂的。
而对于她来说,生蛊则像是一种保健品,身体孱弱时服用生蛊,便可以恢复精气神。
因为情蛊和生蛊都是白色的蛊虫,长得十分相似,她专门分开存放,就怕弄混了蛊虫。
白绮并不觉得黎画能帮上什么忙,毕竟他对炼蛊一窍不通,屋子里也没有空闲之处,能再多盛下一个人。
她推着他,耐着最后的性子:“快走吧!”
黎画专门跑来了一趟,怎么甘心就这样离开,他垂下的眼眸望着两个圆凳子上的白色蛊盅,抿了抿嘴,脚下一个趔唨,身体便向前栽去。
白绮下意识伸手想要拽住他,然而黎画是故意摔倒,又怎么能被她拉住。
他重重摔在了地上,双手在不经意间推翻了两只圆凳,几只白色蛊盅从凳子上咕噜噜滚了下去。
这蛊盅像极了摇骰子的筛盅,一摔下去,蛊虫受到惊吓,便从盅里迅速爬了出去,逃荒一般四处窜逃着。
白绮瞳孔扩放,忍不住尖声喊叫道:“混蛋,快抓住它们!”
被称作‘混蛋’的黎画,一点也不生气,那蛊虫跟红豆差不多大小,通体莹白透亮,在地上跳来跳去,根本分辨不出这些蛊虫,都是从哪个蛊盅里逃出来的。
他相信,白绮这个糊涂蛋应该也分辨不出,所以她才会这么大的反应。
蛊虫跑得快,但抵不住黎画速度更快,他一一抓住蛊虫,递还给白绮:“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本来想帮你……”
他装的无助可怜,然而白绮连眼皮都没抬一下,那几只蛊盅里分别装着情蛊和生蛊,共有八只。
虽然情蛊和生蛊颜色都莹白,从外表分辨不出哪个是哪个,但黎画只抓回来了七只蛊虫,她很确定少了一只蛊虫。
“还差一只,你快点给我找,若是找不到,我卸了你的脑袋!”
说这话时,白绮语调中带着一股狠劲,眉目间透着阴沉之色。
裴名要她三日内炼制好情蛊,已经算是过了一日半,就快要两日了,到时候她要是交不出情蛊,还不知裴名要怎么折磨她。
“混蛋!快找啊!”她忍不住低吼道。
黎画知道,他要是真的找不到那最后一只蛊虫,她必定会将他大卸八块。
满地都摆着黑色蛊盅,屋子里又乌漆嘛黑,好在那蛊虫白的透光,倒也不算难找。
很快,黎画就在门口那张血手帕底下,翻找到了那只走失的蛊虫。
这只蛊虫跟他刚刚找到的那些,略有不同,虽然都是通体莹白,这只蛊虫尾端却透着一点红意,像是晕开的血液一般。
他将蛊虫并着帕子一同捡起,蛊虫刚递给白绮,他就被白绮直接轰出了门。
随着‘哐当’一声巨响,黎画站在门外,看着黑透了的天色,缓缓叹了一口气。
白绮时而精明,时而愚笨。
他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帮到阿鼎,只盼着阿鼎最后能平安无事。
黎画准备离开,一低头却看见一张素白的手帕。
那是他把白绮撞出鼻血后,递给她擦鼻血的手帕。刚刚他捡蛊虫的时候,一并将帕子捡起来了,但白绮猛地一推他,他没拿稳,帕子就飞了出去。
他弯腰拾起手帕,看着洁白的帕子,不由得怔了怔。
帕子上面的鼻血呢?
还有被她指甲盖刮掉的一层肉,白绮明明抹在了帕子上,怎么手帕上却什么都没有?
黎画正疑惑时,却听见屋子里传来震耳欲聋的笑声:“成了,情蛊炼成了!”
第72章 七十二个鼎
◎报复(二更合一)◎
夜半之时, 寺庙里只有阵阵蝉鸣。
夏日炎热,劳作了一天,疲惫到陷入沉睡的众人, 被玉微道君唤醒。
他嗓音带着些倦意,显得微微沙哑:“住持刚刚让僧人来传话, 叫我们去寺院后的瓜地里去刺猹。”
“再过两个时辰, 便天明了,住持是故意的吧?深更半夜的, 刺什么猹?”
“是啊, 还让不让人睡觉了?我在猪圈里, 跟那群臭烘烘的猪崽子们待了一下午,这还没刚躺下,便叫我们去刺猹?”
“真是烦死人了, 一会不折腾人就浑身难受, 我放羊放的腰都快散架了!”
……
男弟子们抱怨纷纷, 但见女弟子们都穿着整齐走了出来,他们也不好意思回房睡觉, 只能一边抱怨, 一边朝着寺庙后的瓜田走去。
宋鼎鼎走在人群中, 相比起其他人, 看起来还算是精神奕奕。
只是, 她看起来有些沮丧。
黎画见她情绪不佳,不由得询问道:“阿鼎, 你怎么了?”
宋鼎鼎低着头:“我储物戒不知怎么丢了, 明明下午时还在手上。”
听闻这话, 黎画却是松了口气。
傍晚时, 他听见白绮在屋子里, 咋咋呼呼的喊着什么情蛊,他还以为她是被下蛊了。
“储物戒都认主,旁人捡到了也打不开你的储物戒。不用太着急,我去打听一下,有没有人捡到你的储物戒。”
黎画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若真是找不到,届时出了秘境,我再给你买一只新的储物戒。”
众所周知,穷是每个剑修必备的传统品质,如果一个剑修愿意为你花钱,那他一定很在乎你。
宋鼎鼎不禁想起下午时,宋芝芝在寺庙外跟她说过的话。
——他连灵力都没用,便一步一步将你背下来的,尤其是那最后几十步石阶,他见你睡着了,越走越慢。
最近黎画对裴名有些冷淡,最起码没有原来那样关心了,难不成黎画真像是宋芝芝说的那样,移情别恋,被她给掰弯了?
宋鼎鼎觉得不太可能,但又怕这是真的,她思量过后,小心翼翼的试探道:“师父,或许你有没有听说过,师尊是高危职业?”
黎画愣了一下:“高危职业?”
见他迷茫的样子,她又换了一种说法:“那师徒恋绝对没有好下场呢?”
“……”黎画沉默片刻,神色古怪的重复道:“师徒恋?”
宋鼎鼎觉得他可能没听懂她的意思,但她也不敢在继续说下去,万一黎画对她没有别的意思,她说的太明显,岂不是搞得很尴尬?
她连忙打住,转移话题道:“麻烦师父帮我打听一下储物戒的事,我储物戒里,还有很重要的东西。”
黎画认为她转移话题的方式很生硬,但他还是点点头,顺着她道:“我现在就去打听。”
说罢,他便疾步离开了。
宋鼎鼎原本还觉得他没听明白,可看到他现在逃荒似的离开,她突然生出一种奇怪的想法——黎画好像是在装傻。
难不成,黎画真被她掰弯了?
她站在原地,看着他远去的背影,陷入了沉思。
一行人陆陆续续到了瓜田,僧人只提供了十来把钢叉,剩下的人便只能用自己的剑来刺猹。
一时间,瓜田里骂声一片,特别是剑修们,更是怨愤不止。
玉微道君也没办法,僧人说住持要求他们全部到场,以至于连怀孕的顾朝雨都被请了出来。
毕竟是他们想要吞龙珠,有求于人便要有求人的态度,若是非要跟住持唱反调,后面还不知道要怎么变本加厉的折腾他们。
要让玉微道君说,现在经历的一切困境和麻烦,都是这些人自作自受。
明知自己进来秘境是做什么,许愿是却是没人想着吞龙珠的事,一个个只惦记着自己的私欲。
玉微道君面容淡漠:“瓜田里的猹,只要一人刺死一只,便可以回去休息了。”
这任务听着简单,每个人只要刺死一只猹便可以回去了。
但问题是,他们共有七十多人,这片瓜田里,怎么可能会有七十多只田猹?
所以越早找到猹的人,便可以越早回去休息,而剩下找不到猹的人,就只能在瓜田里硬生生熬到天亮。
听闻此言,原本怨声连天的众人,没时间再抱怨了,纷纷拿起手里的兵器,有一样算一样,在地里寻找着田猹。
宋鼎鼎不着急,反正她现在这个身体年轻又没有疾病,偶尔熬一宿也没关系。
她走到顾朝雨身边,正准备说些什么,便见陆轻尘走了过来:“朝儿,你身子不便行动,我帮你刺猹,你先坐下休息片刻。”
他的声音听起来极为温柔,仿佛他们依旧是旁人眼中羡慕的神仙眷侣,一切不愉快都未曾发生过。
顾朝雨神色冷漠:“不必,我自己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