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她抬起手,神态自若地打了个响指。
在场众妖皆是一惊,面面相觑地互看对方。
眼前的白裙少女,瞬息之间竟能轻松夺去数百只大妖修炼千年的妖力!
三界真神,果然恐怖如斯。
仙界弟子们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些什么,就看到对面的妖群仓皇退去。
茶茶惊讶道:“神君……您做了些什么?”
唐梨转身笑盈盈地对她说:“既然这些小妖听不懂人话,那就送他们去重新修炼好了。”
茶茶愣愣地睁大了双眼。
“放心,只是夺了他们的修为而已,不会伤及他们的性命。”唐梨说着转身看向仙界众人,弯了弯眉眼,“已经解决了。”
余君怔了怔,随即立刻低下头欠身道:“多谢神君出手相助。”
唐梨握上余君已有些细纹的双手,说:“余宗主不必和我客气。”
她知道,眼前这位看上去三四十岁、眼角已有细纹却依旧明珠生辉的女人,是仙界元老级别的人物。
一千多年前,仙界叛乱,无数门派在大战中尽数亡于最后一任仙尊和他的剑灵手下。
而当时,仙界为首的第一大宗门天剑宗却并未参战,是以才一直延续至今。
唐梨对余君温和道:“千百年来,仙界人才零落,而天剑宗却能在多次战乱中经久不衰,日后重振仙界想必就要多依靠天剑宗了。”
说着她微笑看向在场一个个朝气蓬勃的年轻剑修,又道:“希望众仙门弟子,能够心无旁骛、勤加修炼,愿来日都能得道飞升。”
在场众人皆恭敬行礼,声音铿锵有力:“谨遵神君教诲。”
仙界自第一任仙尊云声历劫身亡后,又因第二任仙尊雍晟治理不当,逐渐走向了衰败,仙门之中相互攀附、苟且度日,早已失了为仙的所该有的道心风骨。
而这一切,终于在那场叛乱中彻底终结。
而众人坚信,眼前翩然离去的少女神君,将会引领仙界走向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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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梨时常在想,自己的这一生,似乎太过顺利了些。
她出生在人间一个武将世家,从小就喜欢研习剑法,八岁那年,她被一隐退的高人带走,开始修道。
她的师父没有名字,印象中他总是戴着一顶斗笠,身着蓑衣在湖边垂钓。
直到十八岁那一年飞升成仙,她才知道,自己的师父并非仙人,而是创始之神的一缕神魂。
他说他的使命,就是送她成神。
自此之后,他便可安然离去。
唐梨后来果真依他所言,在不到千岁的年纪,历劫飞升。
这是三界自创世以来,从未有人能做到的事。
唐梨心想,自古以来仙界其实曾出过不少天赋异禀的修道天才,传闻第一任仙尊云声和最后一任仙尊谢清绝都是离成神极近之人。
可云声后来不知为何历劫失败,而谢清绝……
有人说,他爱上了自己的佩剑离情,甚至为了自己的剑灵不惜与众生为敌,后在叛乱之中亡于无妄海,死时身边只剩下一把断了的离情剑。
古往今来,天资卓越者不在少数,但阻止他们成神的不是修为,而是忘情二字。
大道忘情,但不论资历再深的修仙之人都未能真正地摒弃自身的情感,只有唐梨做到了。
“神君生得这么美,千百年来追求您的人不计其数,其中不乏佼佼者,难道您真的不曾动过心?”某日午后,茶茶坐在她的身边打趣道。
一只体型庞大的成年雪豹正睡眼惺忪地躺在唐梨的双腿上,还时不时撒娇似的蹭了两下,唐梨正低头给它顺着毛。
“动心?好像……确实未曾有过。”唐梨沉思了一会儿,侧头问向茶茶,“我是不是不太正常?”
“怎么会?!”茶茶立刻皱眉否认道,“神君是我见过最好最善良的人。”
说着她对唐梨弯唇笑了笑:“也许神君只是还没遇到对的人而已。”
“或许吧。”唐梨不以为意地回答道,没再多言。
她膝上的雪豹睡足了,慢慢悠悠地爬起来,轻舔了舔唐梨的脸。
唐梨被它舔得脸上发痒,轻笑了一声说:“好啦,雪团,你自己去玩一会。”
雪团是她儿时经过仙界的一片密林时遇到的。
彼时唐梨看着这么一个庞然大物向她飞奔而来,以为自己被当做午餐的她刚要亮出长剑,却被它扑倒。
雪豹兴奋地舔着她的脸,还用脑袋蹭了蹭。
唐梨这才意识到它这是喜欢她的表现。
后来这只雪豹一直跟着她,还时不时会叼些果子来给她吃,唐梨也很喜欢它,索性就把它当灵兽养了。
唐梨原以为成神是一件很好的事情。
作为三界唯一的神,她无所不能,亦可号令天下。
可当她真正成神后才发现,她要做的就是把之前三界众生搞出来的烂摊子收拾干净,活得不像个主宰者,更像是个三界的维修工。
今日茶茶来通知他,归墟的结界需要修补了。
归墟住着鲛人一族,几千年前,归墟曾因远古魔族入侵惨遭灭族,但这几百年又有了新生的鲛人出现。
鲛人身上所有的部位都太过珍贵,容易惹得他族觊觎,唐梨为庇护他们,在归墟设下结界,凡入归墟者,需卸下身上的全部法力,只许和鲛人一族有贸易往来。
她站在海浪之上,用神力修补着结界,不远处有几只还未成年的小鲛人趴在礁石上看她。
待她修补完结界,几只小鲛人立刻向她游了过来,拉过她的手说:“天神姐姐,近日族中又添了新的生命,大家正在摆宴庆祝呢,你也一起来吧。”
唐梨拗不过几只小鲛人的热情,手中化出避水珠,走进了海底。
水晶做的房屋熠熠生辉,街上的鲛人们戴着珊瑚和贝壳做的佩饰欢声笑语着,到处都是一片繁华热闹的景象。
唐梨曾听说过,鲛人族有一预言,天神将降福于三界,归墟将于毁灭后重生。
这里的人都说,预言里的天神是她。
唐梨弯唇心想,也许真的是她呢。
毕竟一切都有在慢慢变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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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又过了几日。
茶茶知道唐梨喜画,经常会从三界各处买下一些画作带给唐梨。
今日她带来的这幅画已经有了上千年的历史,画面已十分模糊,只能依稀辨认出画上一位紫衣少女的窈窕身影。
“这副画曾是千年前人间一位侯爷的陪葬品,他一生所有的画作,几乎都与这画上的女子有关。”茶茶一边将画递给唐梨,一边解释着这副画的由来,“听说这位侯爷年轻时曾有幸得见过一次九天之上的神女,此后一直对此女念念不忘,终身未娶。”
“一千年前哪里有什么神女?”唐梨笑了笑,展开画卷,“不过这侯爷倒是个痴情之人。”
画卷实在太过老旧,看不清什么,唐梨施了个法术,将画卷恢复成了它本来的模样。
然后她蓦然睁大了双眼,侧头问向茶茶:“你可知,这画上的人是谁?”
茶茶凑了过来,“是谁啊?我瞧着倒有几分像神君呢,只不过没神君好看。”
唐梨的目光又落回画上,说:“应是魔尊夫人,沐晚离。”
她拿着画卷来到了魔族,魔尊燕云殇和尊夫人沐晚离是她的好友,既然这画上画的是沐晚离,那不如送给她了。
沐晚离看着画卷,双眉微颦了些,道:“这画上的人不是我。”
她的目光落在画中少女眼角的小痣上,又抬眸看向唐梨脸上同样位置的泪痣。
眼前的少女神君生着一副能让所有女子都为之嫉妒的绝色容貌,比她和离情都漂亮上许多,可不知为何,沐晚离在她的双眸中看出了离情的影子。
唐梨听后疑惑问道:“那你可知是谁?这世间怎会有人与你如此相像?”
一旁的燕云殇凑了过来,只看了一眼那泪痣就认出了画中之人,“是离情。”
唐梨双眉轻蹙,“是仙尊谢清绝的剑灵,离情?”
魔尊夫妇顿时面露痛色,随即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
“一千年前仙界叛乱,我曾向师尊提过要派兵支援,却被他拒绝了。”燕云殇惋惜道,“也许那时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离情不死,仙界的战争就永远不会结束。”
“但不论世人如何看待离情,在我眼里,她一直是个很好的姑娘。”
沐晚离也道:“从前我和离情因一些矛盾关系不太好,但她却依旧毫无怨言地救过我两次,我不明白为何世人都将她称为祸害,但至少在我这里,她是恩人。”
唐梨曾在书上看到过剑灵因不死不伤所以十分强大且不可控制,是那时仙界众人眼中,不能被容忍的存在。
她心底一颤,回道:“也许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吧。”
不过离情倘若还在世,得知这世上还有人惦记着她的好,应该会很欣慰的吧。
如果换做是她,她会很开心的。
画没有送出去,唐梨又将画卷带回了自己的住处。
她前脚刚踏入房中,后脚就被茶茶通知说余君宗主想邀她去天剑宗看仙门弟子操练。
余君是个能一人扛起一整个宗门并在逆境之中将其发扬光大的奇女子,唐梨很欣赏她,所以没有拒绝。
来到天剑宗后,唐梨一边和余君寒暄着,一边看着高台之下认真练剑的仙界弟子。
其间唐梨注意到台下有一位看上去三十多岁却依旧丰神俊朗的男人,正严肃地指导着台下的弟子并做出示范。
唐梨指向他,对余君道:“这位是你们天剑宗的长老吗?他的剑道修得很不错。”
余君点了点头,“他名为徐翊,虽年纪与我相当,却是我前不久才换上的长老。”
唐梨好奇问道:“这般人才,为何之前被埋没了?”
余君回答:“因之前我师父雍晟掌管仙界之时,各大门派的长老几乎都是依家世而钦定的,谁的出身越高,坐的位置就越高。”
“而这位徐翊长老,出身凡间一个普通人家,是以之前一直没有机会得以重用。”
唐梨颔首会意。
余君见她夸赞徐翊,抬手命人将徐翊召来,和唐梨打个招呼。
徐翊见到唐梨的那一刻,先是微愣了一下,随即才恭敬行礼道:“见过神君。”
“不必多礼。”唐梨对他友善地笑了笑,“听余宗主说,你出身于凡间?”
徐翊点了点头,说:“是,我在人间一处名为玉泉村的偏远村庄长大,在家中排行老二。”
唐梨又问:“那你的家人……”
徐翊:“大哥和三弟都只是普通凡人,早已去世了,不过一生还算平安顺利,劳神君挂心。”
唐梨心生好奇,对他问道:“那为何你来修仙了?”
徐翊回答道:“实不相瞒,在下年幼时曾幸得仙尊指点过剑法,这才萌生想要修剑道的心思。”
唐梨听后饶有兴致地抬了抬眉梢:“哦?仙尊?哪位仙尊?”
徐翊神色一滞,垂眸缓缓答道:“仙尊谢清绝。”
唐梨微愣了一下。
她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在听到“谢清绝”三个字时,心底总会莫名地悸动。
一旁的余君问他:“你幼时曾见过师兄?”
徐翊回道:“见过,只是那时他还只是一介少年,并未成仙。”
“话说回来,”他话锋一转,微笑着看向唐梨,“那时仙尊身边还有一位同行的少女,名字竟和神君一模一样,也叫做唐梨。”
唐梨怔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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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书上对谢清绝的记载并没有很多,只写到他年少成仙,后成为天剑宗宗主,又继任仙尊,最后在无妄海于叛乱中身亡。
只可惜,因剑灵离情一事,他在位的时间并不久。
唐梨顿时想起,自己每次从归墟回来路过无妄海时,总能看到海边有一座仙山,而初春之时,那座仙山上总会开满大片大的棠梨花。
茶茶告诉她,那里曾经是谢清绝的居所。
她忽然很想去看看。
月色溶于海面之上,海风卷起她雪白的裙摆。
唐梨站在已千年不曾有人居住过的仙府前,抬头看了看已经模糊不清的门匾。
她抬手施法将门匾恢复成原来的模样,“若水小筑”四个字映入她的眼帘。
字迹清隽,下笔苍劲有力,可这名字却不太像谢清绝起的。
她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抬脚迈入了仙府之中。
她走过大殿,穿过海边的长廊,来到了一处庭院。
庭院中种了一棵棠梨树,树下摆了一张锈迹斑斑的秋千,而不远处的石桌和石椅早已被千年的雨水侵蚀得不成样子。
晚风吹过,片片棠梨花瓣飘落,拂起阵阵清香。
她脑中蓦地一痛,熟悉的画面一闪而过。
她仿佛看到冬天的时候这里下了雪,而庭院里,应该还有两座冰雕和两只雪人。
她在原地扶着太阳穴缓了一会儿,随即上前推开了一间屋子破旧的门。
这个房间和隔壁的房间是相连的,唐梨顺着暗门走了过去。
珍珠串成的珠帘发出轻微的声响,白玉石做的地板上落了斑驳的痕迹,而窗前摆放的那株白色珊瑚早已失去了生机。
房间内的衣柜已经变了形,柜门再也合不拢,正吱吱呀呀地轻轻晃着。
唐梨走到衣柜前,将衣柜打开。
里面是一件件漂亮的鲛绡裙子,即使过了千年,依旧在月光下泛着光泽。
还有……一件大红色的嫁衣。
唐梨手指轻颤着将嫁衣小心翼翼地拿了出来。
她垂下双眸,指尖缓缓抚过顺滑的面料,这件嫁衣被人用法力保存了下来,至今看着仍如崭新的一般。
能看得出,做它的人花费了许多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