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点到为止,不再说话,只是跪下叩了个头,“儿臣明白,儿臣会去劝慰四弟的,他如今已经二十二了,尚无子嗣,为了孩子担心也是人之常情,还请父皇见谅。”
元夕帝点点头,“听说太子妃有孕,你要好好照顾她,你虽说已有子嗣,但这是你的嫡子,朕会命太医院经常派人去把平安脉。”太子躬身道,“儿臣谢父皇隆恩。”而后告辞而去。
太子走后,元夕帝坐在御座前看着折子,他保持着同一个姿势看着同一个折子,直到天黑依旧是这般模样,朱奇早已经知道元夕帝魂游天外,鼓足勇气上前回禀,“皇上,天色已晚,您用晚膳吗?”
元夕帝心情不佳,一点胃口也没有,看了一眼朱奇摇摇头,脸色愈加阴沉,“朱奇,随朕出去走走,摆驾甘露宫。”
又去甘露宫?皇上真的不会得了失心疯吧,还是觉得淑贵妃的罪行罄竹难书,觉得明妃的冤屈已经得报,去甘露宫再痛骂一顿毒妇?
朱奇已经无法理解眼前这个人的想法,若是他生在现代,一定会脱口一个词,你个抖M。
一行人缓缓到了甘露宫,不同于明妃的人走茶凉后宫殿破败不堪,甘露宫依旧布置的富丽堂皇,只是少了昔日那个红衣丽人,深冬寒月的冷冷光辉洒在甘露宫的每一个角落,更是寂静如死一般。
元夕帝打量了一下四周,忽然冷冷问道,“今日甘露宫是谁打扫的,那个旁边的青竹盆景不是放在那边,是放在那棵树下,如此不小心,拖出去五十廷杖。”
朱奇吓了一跳,低头说道,“是……”
元夕帝冷哼一声,便向殿中走去,跟随着他的一群人战战兢兢等在外面,其中一个小太监悄声问道,“总管大人,皇上今天心情是不是不好?”
这个小太监叫小魏子,是朱奇的义子,聪明机灵,深受朱奇的喜欢,见他发问,笑着拍了拍他的头,“就你多话,皇上的心思你也敢乱猜,不想活了。”小魏子伸了伸舌头,不敢再说了。
元夕帝走到淑贵妃以前的寝宫,伸手摸上衣橱旁的一个圆形按钮,轻轻旋转,地上突然出现一个洞口,里面隐约透出光芒,元夕帝沿着台阶缓缓走下去,走过一个甬道,里面烛火通明,犹如白昼,走到最里面是一个很大的内室。
内室的石壁上挂满夜明珠,熠熠生辉,地上是用上好的青玉铺就,放满了各式珠宝玉器,随便拿出去一样价值连城,内室中央一个大大的棺椁,闪着耀眼的光芒,居然是用千年寒玉制造,可保尸体千年不腐。
元夕帝走上前,叹了口气,棺椁中躺着一个身着红衣的妩媚女子,眉目如画肌肤如玉,容貌如生似乎睡着一般,元夕帝怔怔看着,心中百折千回,他明明恨淑贵妃入骨,下旨将她的尸体扔入皇陵后的埋葬太监宫女的陵园,可不知为何,他又舍不得。
他每次想到她清冷的眉眼高傲的模样,他就害怕她不开心会不会以后再也不理他。
因此命令心腹悄悄在这里建了个地宫,将她的尸体放在千年寒玉棺椁中,他要时时刻刻看着她,让她永远被禁锢着,再也离不开他的视线。
元夕帝有些恍惚,怔忡许久,今天的事情对他心中十分触动,原来四皇子,他和阿萝的孩子已经沦落到这般地步,需要将自己的孩子过继出去才能保住孩子的活路,心中一痛,蓦地想到谢皓天刚刚出生的时候,那般的可爱,吸引住他和阿萝的全部心思,他只记得那个时候看着阿萝如花的容颜,恨不得将这天下所有的美好都给她和她的孩子,“阿萝,等他长大,朕许他一个江山如画,可好?”
那个时候他的阿萝明眸皓齿,红唇微翘,“江山如画有什么好,我只要陛下永远陪着我和天儿,不离不弃。”
“哈哈,好,朕永远陪着阿萝和天儿。”
元夕帝心中又是一痛,阿萝,你失约了,你离开了朕,朕也失约了,朕不但没有许他江山如画,甚至让他的每一天都过得痛不欲生,这究竟是为何?
阿萝,你可后悔为了天儿离开朕,如今朕打发去看门你知道吗?
如果你在天上看到这一切,你会不会怨恨朕?还是会回来陪着朕,朕再也不会打你骂你,也不会虐待天儿。
元夕帝眼中酸涩,他伸手揉着眼睛,却揉出一阵咸湿,有多久了,他再也未流过一滴泪,微叹一声,明妃当年离去他心中悲伤。
可是却没有一滴泪,如今淑贵妃离开,他却流泪了,朕真的是老了,二十年的陪伴,朕无法无动于衷,朕不会再为难天儿了,你放心吧。
元夕帝脚步蹒跚的走出地宫,关好机关,而后走到甘露宫的院中,看着朱奇冷冷吩咐道,“传朕口谕,命四皇子谢皓天入宫,到甘露宫见驾。”
第242章
富贵闲人
朱奇心中一动,自从淑贵妃死后,很久皇帝都未提到这个儿子,似乎忘记了一般,如今为何又想到见他?
他心中暗暗怀疑,嘴里恭敬的应着,眼角余光却暗暗扫了一眼他的义子小魏子,让他快点去给八皇子报信。
谢皓天接到元夕帝的口谕,心中也有些忐忑,这么晚了宣召自己入宫还是去甘露宫,莫非有什么对自己不利的事情发生。
而且是去甘露宫,他一阵担心,莫不是父皇又想到母妃谋害明妃的事情。
他想了想,忽然一拍大腿,暗叫糟糕,难道太子看自己可怜,愿意过继孩子,然后匆匆进宫恳请父皇答应,大事不好,自己当初千算万算以为太子会思索一段时间才会答应自己,这样父皇痛恨母妃和自己的情绪也过去很久,自己的这个感情牌才能打出效果。
如今元夕帝正在气头上,太子此时提出这个请求简直对于自己来说是雪上加霜。
如今的太子怎么变得和往日不一般,心慈手软,当真是时也命也天意如此。
他越想越是这件事情,心中忽然又有一个念头,如今尘埃落定,母妃已死,楚汐也已经准备离开京城回到杭州府,这个世间再也没什么可以威胁自己让自己缚手缚脚,他冷冷一笑,太子的亲情牌无法奏效,自己那就来个苦肉计吧。
他心中安定,便不慌不忙的随着一个小太监去了甘露宫,远远便看到一身明黄的元夕帝立在殿中,周围居然没有一个人,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谢皓天只觉得心中涌上一阵杀气,他努力克制自己,揉红眼睛,而后大步走上前跪倒行礼,语气带着点哽咽,“儿臣见过父皇,不,是罪臣见过陛下。”
元夕帝见他眼睛红红,语气哽咽,知道这个喜怒不形于色的儿子动了真情,上下打量起来,见他一身素白衣衫,脸色苍白清减许多,整个人形销骨立,凤眸带着悲苦,不由一怔,和往日的意气风发丰神如玉相比较,简直就是一个暮年老人。
元夕帝心中一软,“起来吧,可还好?”谢皓天跪行几步上前,抱住元夕帝的身体,满眼孺慕,呜呜咽咽哭起来,“父皇,儿臣不好,儿臣一点也不好,母妃不要儿臣了,您也不要儿臣了,儿臣还活在这个世间干吗?儿臣不想活了啊。”
元夕帝心中一颤,低眸望着谢皓天,谢皓天的眉眼本就和淑贵妃又七八分相似,秀气的眉蹙起,乌黑的凤目带点晶莹泪珠,更加显得眉目动人,似乎当日淑贵妃委屈的时候哭倒在自己的怀里,他忍不住伸手揽住谢皓天,语气也放柔了,“这么大的人还哭,你是朕的皇儿,不许有这个死念。”
谢皓天心思何等机敏,立刻听出了元夕帝话语中的柔和,连忙继续说道,“儿臣错了,儿臣这几日夜夜梦到母妃。”元夕帝一怔,立即抓住谢皓天的手腕,抓的他生疼生疼,“你说,你梦到你的母妃?她有说什么?”
谢皓天心中一动,为何元夕帝这般紧张,难道说他还是有些念着母妃二十年的陪伴,还未完全泯灭人性?
心中呸了一声,脸上却是一片黯然,“母妃告诉我,不许我在惹父皇生气,她还说她陪伴皇上二十年,从未让他生气,如今她不在了,让我照顾好父皇,再也不许气着你,她还说她不忍心离开我们,可是她做错事情了,怕父皇责骂,更怕父皇伤心,才决定离去以恕自己的罪过。”
他咬着牙心中恨意重重说出这番话,却无意中撞到元夕帝的心中,元夕帝对于淑贵妃离开自己一直耿耿于怀,他心中明白淑贵妃是因为自己说出那些话被迫自杀保护天儿。
可是他一直不肯接受这个结局,一直不去想是自己逼死了她,逼死了那个他从未想过要伤害的女人。
谢皓天的这番话让元夕帝完全听了进去,淑贵妃是爱着自己的,因此她不想让自己生气,不想让自己伤心,为了自己才自杀身亡,他眼神茫然,喃喃自语着,“原来是这样,朕从未怪过你,你又何必如此?”
二十年的时间似乎不曾流逝过,他和淑贵妃的一切事情都涌上了心头,恍如一梦,当真是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元夕帝怔怔的问道,“阿萝还说什么?”
谢皓天见元夕帝完全相信自己的胡说八道,立刻又上了一剂猛药,哭着说道,“母妃说她并不怪父皇,她知道您爱着明妃,她也是因为太爱你了,才妒恨明妃,希望父皇原谅她,她还说如今儿臣潦倒也是咎由自取,让我离开京城做个普通百姓,可是儿臣不舍得孩子,因此请二哥过继他。”
元夕帝忽然回过神,阿萝爱他?阿萝还是爱着自己,她让天儿离开京城去做个普通百姓,难道说她还是以为自己不原谅她?可是朕从未恨过你,即使你害死朕最爱的明妃也从未恨过。
元夕帝叹口气,看着眼前哀哀哭泣的谢皓天,“起来吧,朕之前恼恨你不听话,废了你的爵位,既然你已经悔过,朕也不忍心再苛待你,明日朕会下旨恢复你的亲王爵位,但是朝中之事你不可再插手,以后就做个富贵闲人吧。”
谢皓天见元夕帝并不提起沈楚汐的事情,又见他虽然恢复自己的亲王爵位,但是却不让自己再插手庙堂,知道这是元夕帝依旧防着自己恼恨自己。
不过是如今念着自己母妃二十年的陪伴不再苛待自己,反正已经达成自己的第一步计划,庙堂事情暂时还是不要去管,免得引起猜忌。
他心中谋算深深,脸上却是依旧孺慕的表情,伏在元夕帝的腿间,不肯起来,“儿臣谢父皇恩典,父皇并未抛弃儿臣,儿臣心里又开心又难过,父皇,儿臣从小的就仰慕父皇,父皇,您就让我儿臣再抱抱您。”
元夕帝一声轻叹,右手轻抚谢皓天的头发,眼神却不由自主的看向淑贵妃的寝宫,心中百感交集万般滋味不可言说。
第243章
三年之后,本王要风风光光接她入京
谢皓天顶着富贵闲人的称号,满脸感激的走到宫门外,见到等在那边的苏管家,两人走出皇宫,走到空无一人的寂静街上,谢皓天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苏管家立刻将披风为谢皓天披上,担心的问道,“王爷,如何了?皇上有没有再为难你?”
谢皓天冷冷一笑,眼神比天下的寒月还要冷,“他逼死了母妃,如今又想到了母妃二十年的相伴,总算还良心未泯,他不忍见本王如今落魄,赐了本王一个富贵闲人的称号,让本王可以安享晚年,本王可是感激涕零。”
苏管家恨恨的回望一眼皇城,“这里早晚是王爷的,以后就轮到他安享晚年。”谢皓天哼了一声,“本王怎么能容他安享晚年,他还要去陵园中陪伴明妃那个贱人呢。”
苏管家见他发狠,知道他已经起了弑君之心,可见元夕帝已经将他逼到极致。
苏管家点点头,“小的明白,王爷您一定会实现宏图壮志的,如今我们该如何办?”谢皓天淡淡说道,“父皇让我做个富贵闲人,那就做个富贵闲人,本王从现在开始要研究佛学禅理,不再过问红尘之事。”
苏管家忍不住笑了,“王爷,河中府的宋巡抚那封信您如何回答?”谢皓天抿唇一笑,“他是本王的老部下,当年随着本王镇守边关,对本王誓死追随,他知道本王的事后,居然要联合当年的将领杀入京城勤王,如同儿戏,让他好好待在河中府,有他出力的时候。”
苏管家调侃道,“王爷,你不是遁世了吗?还这么念着红尘之事,属下明白了,因着沈妃娘娘不在您身边,您可不是要清心寡欲,犹如遁世。”
谢皓天眼睛一瞪,“耍贫嘴,你可胆子越来越大了,是不是和楚汐身边的小红所学?果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说到这里他想了想问道,“派出去的侍卫如何说?楚汐怎么会去了太子府?”苏管家禀告道,“还没来得及告知王爷,沈妃娘娘是和神照大师一起去的太子府,为了是皇后娘娘的忌日,后来被太子妃留下来住几天,两人一见如故,如今沈妃娘娘陪着太子妃去碧云寺进香。”
谢皓天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是本王冤枉她了,那就让她去上香散散心吧,过几日她就应该回杭州府了,你派人沿途保护,不许离得太近,她为人机警,免得被她发现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如今父皇不再提楚汐入宫之事,我们不可节外生枝,三年之后,本王要风风光光接她入京。”
按下两人商议不表,且说朱奇因为在外面守着并未听清元夕帝和四皇子在说什么,只是看到四皇子搂住元夕帝的大腿嚎啕大哭,又看到元夕帝为他擦拭泪水,扶他起来,而后谢皓天走的时候满脸感激孺慕,随后元夕帝就传旨恢复四皇子亲王的爵位,让朱奇一愣一愣的。
朱奇已经摸不到方向感,人家说女人心海底针,这皇帝的心思简直就是海底的头发丝,前段时间还对四皇子深恶痛绝,恨不得一杯鸩酒让他去见玉帝,这会子就完全忘记了?
朱奇也算是个好学宝宝,他不懂立刻就去问,不管月黑风高杀人放火时,服侍元夕帝安寝之后,就一个人偷偷的去了八皇子府。
八皇子谢皓睿正在府中拥着几个美姬赏月饮酒,玉玲公主和章妃在一旁作陪,左右拥抱十分开心,想到谢皓天一蹶不振更加开心,此时管家附耳告知他,朱总管来访,谢皓睿心中一惊,这么晚了一定有什么事情,他立刻屏退所有人,玉玲公主赖着撒娇也被他找个理由哄了出去。
他命人将朱奇带到书房,“朱总管,这么晚了来找本王何事?可是有什么紧要的事情发生?”
朱奇嗫嚅着将刚才发生的事情告知了谢皓睿,谢皓睿大骇,立刻站起来,一双乌黑的眸子看着朱奇,惊异的问道,“什么?你是说父皇居然心软了?他居然赦免了谢皓天,恢复他的亲王爵位,这究竟怎么回事?父皇怎么会突然这么做?”
谢皓睿想了想,忽然想到今天下午小魏子来找自己,因为当时书房里有朝中大臣,他并未见小魏子,难道他是来告知什么事情?“小魏子今日来,所谓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