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办法跟夏秋组队, 他之前不选我, 我也不要选他。”季甜甜有些无奈地说，然后她抬起头。
他们这个角度，还是可以看到成绩显示屏的。所有选手的最终得分还显示在那里。
她再一次确定，夏秋真的是矮子里的高个。林夏组后冰舞选手们的差距更加明显, 一百一十分往下走, 总分不过一百的也是相当多。
一般成绩不理想的冰舞组合对舞伴也不会那么执着, 说拆也就拆了。但是这成绩放在这里, 她实在难以选择。假如要和唐逸分开, 那至少在这场全锦赛里, 她是找不到合适的男伴的。
季甜甜之前也看过新闻。刚结束的COC中国大奖赛分站赛冰舞最高分有160，而那对获得最高分的选手, 还不是世界前三水平。
她和唐逸目前的分数是123多一点，先不考虑成年组和青年组的差距, 也不考虑国内外裁判打分差距, 他们和分站冠军的差距有将近40分。
而如果她没记错的话, 这个时候的世界第一第二对冰舞组合，可以把这个差距拉大到60分。
在冰舞高手为了1分之差拼死拼活之际，他们和世界顶尖选手，却有60分之差。
60分，如同一道巨大的天堑横在他们面前。
每一分，向前的每一步，都预示着常人难以想象的困难。
在这种情况下，她没有办法去选一个和她实力差太多的舞伴。
“你要是和林艾莉组队，我就落单了。国家男单队有滑行比较好，看起来比较有潜力又想转冰舞的弟弟吗？”季甜甜望着唐逸的侧脸，软下语调说话，“你说过会帮我选舞伴的吧？不会说话不算话吧？”
“季甜甜，你在迈上冰面的时候，没有想过会遇到我么？”
唐逸沉默了很久，终于开口。他缓缓转头，望向季甜甜，声音依然是低沉而温和的，“你想过的，对不对？这个圈子就那么小，你一定会遇到我。”是很笃定的语气。
季甜甜怔怔地看着唐逸那双漆黑的眼睛中，倒映着她的身影。一时无言。
“那你又有没有想过，”她听他继续说话，“在获得这样的成绩后，我还愿不愿意放你离开。”
季甜甜缓缓睁大一双圆圆的眼睛。
唐逸从她身边站起来，抬起头望着远处的成绩显示屏：“从客观的角度看，你觉得我和谁合作更能缩短与世界第一的差距？”
季甜甜望着面前身姿挺拔的少年和笃定的神情，忽然之间就想通了。
“你从一开始，就没想和我拆伙。”她轻声说话，接着伸手按住脑袋。
她从一开始就非常坚定地相信，唐逸会在遇到林艾莉后选择林艾莉。她竟然没想过唐逸其实可以不做这个选择。
她忽然就有些懵。
“这就像做题。我一直在等着这道题得出一个，预期中的答案。”唐逸顿了顿，从显示屏上收回视线，垂眸望向季甜甜，“然后展示给你看。”
他的声音低沉而笃定，好像每一步都掌握在他的手心里。
她想起他送的那些茶叶。她以为他不懂计划，重活一世越过越穷，其实不是这样的。
张丽莲因为那些茶叶对唐逸一开始就抱有了一定的好感，从来不反对她和唐逸一起滑冰，顶多就抱怨一下。
他像一只沉默的蜘蛛，无声吐丝，逐渐布开一张网，把他想要的一切攥在手里。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不过她才意识到，她是他的目标。
“这个答案，你不满意吗？”唐逸转身看着季甜甜。
季甜甜看一眼巨大的，泛着冷光的显示屏，和面前看似游刃有余的年轻的唐逸。好像一个优等生拿着一张完美的试卷。
“没有……”季甜甜深深吸气，有些艰涩地开口，“这个答案很好……只是，只是我不想再和你一起了。”
唐逸微微蹙眉，不太理解她的意思。
“对不起，我没有怪你……”季甜甜低垂着头看着自己的脚，“我只是……我只是很想换一种活法。”
上一辈子她追随着他，哪怕成为他的妻子也依然维持着粉丝的习惯。在他面前，自己的喜好，热衷的事物都不再重要。她只知道跟随着他，关心他的一切。
因为太习惯了，所以怎样都改不过来，甚至越来越严重。她逐渐失去自我，和对事业的热情。
虽然她竭力在陈雨笙还有同事面前表现得好像不受影响一样，但是她心里清楚，她的事业心早不像结婚前那样坚定。
最后无论是事业还是唐逸都没照顾好。
这一世她只是，想离开唐逸，彻底道别追逐爱豆的迷妹心。
生活在没有唐逸的地方，生活在没有太阳的地方，然后她可以，成为自己的太阳。
但是唐逸说的也对。她早该想到的，她既然迈进冰舞的圈子，就应该想到过和他合作的可能性。和他合作，是事业线上的最优解。
但是她会再度迷失么，成为他的影子么？她有些害怕，又有些纠结。
唐逸垂眸看着季甜甜。她各种挣扎的表情都没能逃过他的眼睛。
上一世他能感觉到他和季甜甜之间隔着屏障，他都无法看到她真实的想法。但现在他大概明白了，问题并不是出现在“他们之间”。他本身，就是横在她面前的屏障。
季甜甜正沉浸在思索中，忽然感到脚上有刺痛传来，不由发出一声轻呼。她抬眼，就发现唐逸半蹲在她面前，细长的手指捏着她负伤的脚，力道不轻不重。
“你干什么！”季甜甜本能地想要把自己的脚拔回来，但是没能成功。
“季甜甜，你能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到达这个位置，其实吃了很多苦，克服过很多常人难以想象的困难，对吧。”唐逸望着她的脚，低声说话。
“是……是啊，那又怎样。”
唐逸轻轻地把季甜甜的脚摆到他的膝盖上。
“那就把我看做你需要克服的困难。”他垂眸轻轻笑了下，然后抬头看她的眼睛，“把这个困难也踩在脚下，跨越过去，然后就可以获得，常人难以企及的成功。”
季甜甜定定地望着唐逸，眼中逐渐漫起浅薄的水雾。“哪有那么容易……”她吸了吸鼻子说话。
习惯是一种可怕的东西，悄无声息地形成，但是很难改变。
“和其他人组队，你一样会碰到问题，但是和我，你至少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唐逸顿了顿，收起笑容，目不转睛地望着季甜甜，“你所需要做的，就是像过去战胜每一个困难那样战胜它。”
“我活过一辈子了，”季甜甜含着泪露出忧伤的笑容，“我知道有些困难，克服不了。”
“对于很多人来说，确实是这样。”唐逸点了点头，声音依然坚定，“但是对于运动员来说，没有克服不了的困难。”
季甜甜下意识抬头去看成绩显示屏，泪珠毫无预兆地滚落。
60分的天堑，意味着国内冰舞实力与国际顶尖的悬殊差距。在很多人眼里，这就是不可能克服的困难。
但是身为运动员，就是要挑战不可能。
不能退缩，不能害怕。这是他们的责任。这是他们的使命。
前世的唐逸一直在努力，但是他和世界冠军之间的差距依然不小。
这一世，他从起点开始冲刺，纵然带着上一世的经验，也未必会容易多少。技术难度，表演感染力，偏见，观念……有很多很多难题需要去克服。
她，现在才意识到，自己选择的是什么样的路。
到底要怎样，才能飞跃天堑，获得成功呢？
想到其中的坎坷，泪珠便不受控制，成串滚落。
她不知道她要付出多少心血才能跨越天堑，但是她知道，和60分的差距比起来，和唐逸合作，好像也不是那么难的事。
“刚才那些冰迷……称呼魏笑和常宇就是笑口常开，称呼林艾莉他们就是林夏组，可是叫我们……就是叫唐逸和他的舞伴……”季甜甜一边抽噎一边说话，“前世我去见你的朋友，队友和老粉，他们都叫我唐太太，或者嫂子……他们都不在意我到底是谁。”
“冰迷还不熟悉你，不知道你的名字，他们会慢慢知道的。”唐逸闭了闭眼，无声叹息，“至于前世……对不起。我没注意，是我的错。”
前世的他确实没有想过，季甜甜一直活在他的身影下。
“我不要再跟随你了，唐逸。我会用自己的方式，让他们记住我，让所有人记住我。”季甜甜用力抹了抹眼泪，站起来，垂头看着唐逸，“如果要合作，你就把我看做纯粹的商业伙伴，我们的关系是平等的……无论遇到什么问题，我们都要一起商量。”
“没问题。”唐逸站起来，望着少女通红的眼睛，郑重承诺。
“除了比赛，我们不要有更多接触。我只想要成绩，不想要别的。答应的话，我们就组队吧。”季甜甜吸了吸鼻子，向唐逸伸手，带着哭腔的嗓音却坚定无比，“这一辈子，我们一起在冰面上……比一辈子。”
“好。”唐逸定了定神，伸手用力握住季甜甜的小手。
季甜甜吸了吸鼻子，眼泪再次落下。
这一辈子，她只专心事业，只在意自己。
这是她选择的路。她准备好了。
60分的天堑，用这一辈子的时间，去跨越。
“我们之前的合作条款，依然生效。不过为了维持长期合作的稳定，还要加上几条。如果你遇到更合适的舞伴，提前和我打声招呼，不要藏着不说。”季甜甜吸着鼻子，一边想一边说话，“如果你有恋爱关系也提前告诉我，我怕我们营业时会被误会……”
“这些你都不用担心。”唐逸看着季甜甜这个样子，还是忍不住软下语调说话，“你有什么要求我都答应你，别再哭了好不好？”
“我也不是自己想这样……你不要看着我……”季甜甜转头避开唐逸的目光，还在啪嗒啪嗒的掉眼泪。没有办法，她的出场设置就是这样，情绪激动就比较能哭。
“我们来的好像不是时候？”就在这是魏笑和常宇从远处走了过来。
“好像是。”常宇点点头。
他们就站在不远处，不靠近也不离开，就这么默默地看着季唐组。常宇还磕着手里一捧瓜子，围观气氛是被他做到极致了。
“有事？”唐逸蹙眉看向常宇。
“没啥，我们就是忽然发现你俩不在了，四处找找。”常宇磕着瓜子说话，“全锦赛后组合男女吵架打架的不在少数，你俩忽然不见了，我这个当前辈的是不是要担心一下……话说你俩什么情况？要不要我来评个理？”常宇说完看看季甜甜哭成桃子的眼睛。
“没什么。就是随便聊了聊……”季甜甜小声说话。她揉揉眼睛，已经止住了眼泪。
“是不是唐逸欺负你了？”魏笑看一眼唐逸，“欺负你了和姐姐说。我一定教训他。”
“甜甜！可算找到你了。”钱熙悦这个时候也跑了过来，呼了口气继续说话，“陈雨笙让我来找你，她正在……和很多选手互加好友，忙不过来。”
这听起来是陈雨笙会干的事。“我让妈妈把我的鞋子送过来，然后就去找她。”季甜甜点点头说话，然后低头发消息给张丽莲。
钱熙悦才注意到季甜甜此时没有穿鞋，就穿着裤袜踩在地上。
“啊你不冷吗？嗳还流血了？疼吗？”钱熙悦问。
“没事的，已经不疼啦，血也不是新弄上去的。”季甜甜肿着一双核桃眼，露出安抚人心的笑容。
“哎，你可真够拼的，好在成绩配得上你的努力。”钱熙悦情不自禁摸摸甜甜的脑袋，“对了，我发你的信息你收到了吗？”
“什么信息？”季甜甜一时没回过神来。
“你之前不是问我，国家队有没有滑行不错的男孩子，让我给你介绍一下吗？我把联系方式都给你了。”钱熙悦说完，周围人的目光就都聚焦在季甜甜身上。
“怎么了，要散伙？”常宇瓜子磕了一半没磕，当即做出恍然大悟的神情，“难怪哭成这样。”
“没有没有，我和唐逸已经决定建立……稳固的合作关系了。”季甜甜立刻澄清。
不过既然决定建立稳固的合作关系了，那她就不能光明正大建鱼塘，至少得有点契约精神。
她看一眼身旁面无表情的唐逸，然后对钱熙悦认真说话：“谢谢你呀熙悦姐姐……这些联系方式我暂时用不到了。不过我会保存好的，你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事，也尽管让我去做。”
“哦，没事啊，你可以先联系着，多个朋友多条路嘛，国家队里懂事的孩子挺多的。”钱熙悦这样说。
季甜甜一时没有回答，看了看身旁的唐逸，唐逸也看了看她。
“甜甜你是不是怕唐逸不同意？”钱熙悦也拿出前辈的姿态，搂着季甜甜的肩膀说话，“我跟你说，你不能总迁就舞伴知道吗，舞伴和你只是合作关系，他左右不了你的人生。更不能成为你生活的重心和社交方面的障碍。”
季甜甜和唐逸纷纷陷入沉默。
“对啊，想认识男孩子就去，别管舞伴乐不乐意。”魏笑跟着附和。
“啊不是……”常宇忽然觉得嘴里的瓜子不香了，“笑笑，你这样说有点伤我的心啊。”
魏笑迷惑地看着常宇：“你怎么就喜欢瞎凑热闹？这又有你什么事啊？”
“这怎么没我事了！”本来是想来帮忙的国家队成年组，自己吵开了。
季甜甜默默地看着，已经能预想到未来的日子了。
“没事，我不会阻碍季甜甜的。”唐逸顿了顿，这样对钱熙悦说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