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甜甜答应了。扮演一朵在冰面上盛开的玫瑰花，对她来说也很有趣。
但是她在内心深处有一点点怀疑。
在她的印象里，唐逸的表演天赋相较他的滑行技术，并不突出。
而且，他看起来也不是个情感丰富的人。
他真的能扮演一个富有情感的小王子吗……她并没有抱太大希望。
在平时练习时，他们都更注重技术动作和脚下用刃，没有特别注意情感表达。
但是在这场比赛上，季甜甜总觉得有什么不太一样。
她望着他漆黑深邃的眼睛，总觉得那双眼睛，像是在不停对她诉说着什么。
她望着他的眼睛，脸上的笑容也不由柔和了一些。
季甜甜在空中劈出竖一字马，一手提着冰刀，一手扶着燕式平衡步的唐逸，带着如同沉浸在梦中的笑意，两人继续旋转。
Un soleil
就像阳光
Qui vient pour réchauffer ma planète
降临在我的行星上挥洒光芒
联合旋转结束。
之后，是弧线托举和转体托举一起的联合托举。
“是我看错了吗……他们的转体托举只转了五圈。”
倪川正在认真看着比赛，忽然听闻身边发出一阵嘈杂的议论声。倪川隐约能听出他们在讨论分数。
“最高定级4级的转体托举要转六圈，他们只有五圈……”
“好像是……这可能会直接降到2级……”
“那基础分这块就要扣1.5了，GOE可能也会扣分……”
倪川有些焦急，但是也只能蹙眉看着冰面。
季唐完成剩下的难度动作，悠扬而纯净的歌剧音乐也就此停止。
季甜甜向观众席致意的同时，默默扫一眼身边的唐逸。自由舞后半段，他的动作虽然流畅，但是她没有再感受到前半段的那种，隐藏在深处的感情。而且，联合托举有了失误。
有些不对劲。
季甜甜下意识地拉住唐逸的手，牵着他离开冰面。在下冰的瞬间，唐逸忽然屈起一条腿，伸手扶住身边的挡板，像是一步都走不了。他剧烈喘息着，鬓角的汗水不断坠落。
“教练！唐逸的脚可能出问题了！”季甜甜立刻感觉到什么，紧紧搀扶住唐逸。
徐驰二话不说就去找随行的队医，江琳和季甜甜将唐逸扶到附近的空地，为他脱掉冰鞋。
“旧伤引起的急性肌腱炎。”队医立刻给唐逸微肿的脚踝做了一个快速检查，然后转头看向徐驰，“我很少看到冰舞运动员有这种程度的伤，怎么弄的。”
“遇到我前，这孩子从来没有接收过正规的滑行训练，就自己一个人摸索。那个时候留下了旧伤。在刚进国家队前复发过一次，没想到现在……”徐驰没再说下去。
他深深吸气，看着队医给唐逸的脚踝患处上阵痛喷雾和各种药品。
“是刚才托举时刺激到了？”徐驰低头问唐逸。
“之前，都没有感觉……”唐逸喘息一声，胸膛剧烈起伏。他没在意自己的伤势，抬头望向季甜甜，低声开口，“我没想隐瞒。”
“你这熊娃，谁问你有没有隐瞒，快躺好。”徐驰呵斥着。
季甜甜默默地望着唐逸。她明白他的意思。他没想要隐瞒，过去可能都忘记了这个伤。
但没想到就是在赛场上复发了。
或许是太想赢，忍不住多用了力道在滑行速度上，又或许是变刃时太匆忙，所以刺激到了旧伤。赛场上的情况，总是千变万化。意外不可避免。
虽然唐逸没说，但是季甜甜看着他苍白的面色和轻轻颤抖的指尖也知道他有多疼。
“你这孩子怎么那么倔，痛就喊出来。”徐驰照顾唐逸的同时不忘转头喊话，“江琳，你先陪甜甜去等分区！”
“来，我们走。”江琳也不再迟疑，抱着季甜甜的肩膀快步走向等分区。
这是第一次，季甜甜只和江琳坐在等分区。
江琳情不自禁伸过手来，季甜甜握住了这只手。
一个年长的已经退役的冰舞运动员，和国家重点培养的新一代，她们握着彼此微凉的手，以这种方式相互鼓励。
很快，季唐的自由舞成绩出来了。
技术分36.47，节目内容分35.71。总分72.18。加上短舞52.62，总分124.80。
而之前结束比赛的美国蹦迪组，总分是130.94。
这个组合在结束短舞时还排在季唐前面，但是自由舞后，就到了季唐前面。
季甜甜静静地看着成绩显示屏。
这个时候去分析哪个技术动作扣了多少分似乎没有意义了。
她转头看一眼站在一旁，脸上隐隐透露出兴奋的美国蹦迪组，和江琳默默离开等分区。
在场地工作人员的帮助下，唐逸已经转移去专门的休息区了。场馆派出的当地医生很快就到。同样赶过去的还有男单青年组的主教练。
在冰舞自由舞前，刚结束了男单的自由滑。此时宁淮已经和副教练前往酒店休息去了，但是主教练留下来观看，想从冰舞自由舞里学一点滑行技巧，这个时候也正好帮上忙。在应对急性损伤方面，花滑四项的教练各有各的心得。
唐逸身边一时挤满了人。
季甜甜插不上手，就在江琳的陪伴下，站在冰面边上继续看比赛。
唐逸受伤下场时引发了一阵小范围的骚动，不少观众注意到了，席间喧闹一片。但是慢慢的，观众席就安静下来。
选手受伤，其实也不是多罕见的事。倪川也知道自己暂时帮不了忙，于是就焦急地坐在观众席上，等着看最后两组比赛和最后的排名。
接下来上场的是英国组。莉莲和迈克尔似乎比较偏爱小清新一点儿的影视配乐。
这次他们踏着电影《天使爱美丽》的配乐轻盈起舞，技术动作都没有失误，节目内容分也很高，最后自由舞得分81.21。加上短舞54.42的得分，总分135.63。
最后上场的，是加拿大豪门组。
“啊啊啊，卢卡斯！”
“卢卡斯！”
“米娅！”
迎接他们的依然是一片铁杆粉丝排山倒海的欢呼。
豪门组的自由舞配乐是音乐剧《猫》里的《MEMORY》。
女伴米娅的短裙和音乐剧里的角色相仿，身上都是猫咪的条纹，俏皮又不失娇矜。卢卡斯穿着与女伴裙子配色的条纹衬衫，下身是黑裤子。
他们一起演出完毕，最后自由舞得分83.15。技术和节目内容分都不低。
除了捻转，联合旋转和托举都是最高定级4级以外，豪门组还有一套接续步上了3级。不像英国组和美国蹦迪组，接续步都只是2级。最后豪门组拿到自由舞最高分，也是意料之中。
算上短舞56.28，豪门组总分是139.47。
在一片欢呼声中，显示屏上排出拉脱维亚分站赛最后的排名。
第一名加拿大米娅卢卡斯139.43
第二名英国莉莲迈克尔135.63
第三名美国南希约翰逊130.94
第四名中国季甜甜唐逸124.80
“中国组第四……有些可惜啊，要是使出全力，自由舞应该能超过美国组吧？”
“第一站拿第四……这个成绩应该去不了大奖赛总决赛吧……”
“哎呀，感觉他们这一个赛季是保不住铜牌了……”
“有豪门组加入，铜牌是悬啊……”
观众席上响起一片议论声。
倪川最后看了眼显示屏，发出一声叹息，然后急不可待地离开观众席。
估摸着唐逸的伤应该处理得差不多了，江琳便领着季甜甜一起去唐逸他们所在的休息室。
就在这时，美国蹦迪组走过来拦在季甜甜面前。
“不好意思，打扰一下。”男伴约翰逊走过来，一脸为难地对季甜甜说话，“你可能看出来了，我们稍微借用了一些你们上一赛季的舞步……我们本来不想这样的，但这其实是编舞的意思，我们不太好反对……”
“是编舞拿刀架在你们脖子上逼你们抄袭了？”季甜甜忍不住笑着问。
约翰逊一时怔住，也是没想到看起来娇娇软软的中国小姑娘回嘴得那么迅速。
他一时窘迫，脸红到了耳根。
“我们是无心的。而且我们也只是借用了一点，不是照搬，谈不上抄袭。”女伴南希接着说话，她冷冷地看着季甜甜，“我们就是过来跟你说一声。”说着便拉着约翰逊走了。
“气量那么小，难怪发挥不好。”南希走远两步，故意用季甜甜听得见的声音说话，然后便和搭档嬉笑着离去了。
“我们拿第三了嗳！还不错啊……”美国蹦迪组兴奋的声音，隐隐从远处传来。
“他们可能也是担心之后有冰迷指出会产出争议，想着提前过来发个免责声明。如果你接受了他们的做法，那他们就什么事都没有了，你倒是没让他们如愿。”江琳轻轻摸了摸季甜甜的脑袋，“知道我们不能把他们怎么样，他们才那么狂妄。你别放在心上。”
“嗯，我不会的。”季甜甜点点头。
周围几个选手和工作人员看到中国组和美国蹦迪组交流似乎不那么愉快，于是也一边好奇张望，一边小声议论起来。
“中国组下一站还能比赛吗？”
“我看那个唐伤得挺严重的样子，应该是不能了。就算去了也不可能拿到好成绩。”
“嗯，第一站拿了第四名，肯定进不了总决赛的吧？有点可惜啊……要是打败了美国组……”
“别理他们。”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在耳畔响起。
季甜甜转头，就见加拿大豪门组，米娅和卢卡斯走了过来。
“我们看过你和唐上一赛季的自由舞。知道美国组确实做的不道德。他们刚才来和你说了什么？”卢卡斯望着季甜甜的眼睛，“如果你需要帮忙，可以找我们。”
“不用了，”季甜甜轻轻摇头，“我和唐会自己处理的。”
“唐的伤势严重吗？”米娅一脸关心地问。身为同场竞技的选手，他们自然是在第一时间得知了唐逸受伤的消息。
“应该不是特别严重。”季甜甜说，“谢谢你们关心。”
“这些是我刚从我的私人医生那边拿来的，不知道你们用不用的上。”卢卡斯递给季甜甜一叠包装写满英文的冷敷贴。
季甜甜有些迟疑。
“先拿着吧，我们也想表达一下心意。”米娅对季甜甜说话，“我们都希望唐尽快好起来。”
“谢谢。”季甜甜想了想，接过冷敷贴。
“能交换一下联系方式吗？”卢卡斯轻轻晃了晃手机，“我很想知道唐之后的情况。”
季甜甜交换了联系方式，和江琳一起来到唐逸所在的休息室。
现在休息室里只有国家队的队医，徐驰，唐逸，还有从观众区赶来的倪川。四个人都没在说话，空气安静异常。
分站赛时间短，赛程紧凑，其他三项选手结束自己的比赛，都选择在酒店休息回血。因此世青赛上那种，大家都留下来看自由舞的盛况没再出现。
倒也幸好没有再像世青赛那样，不然场面大概会更混乱一点。
季甜甜默默看着唐逸扎着绷带的脚。倒是还好，没有严重到要上医院的程度。
她不由想到唐逸跟她说起的，上辈子的高考故事。
因为前往考场时不小心造成脚踝旧伤复发，所以他高考失利。
可能这次复发的就是那个时候的伤。前世他因为没有舞伴缺席了2010-2011的所有赛季。但是这一世没有。
因为密集的练习和比赛，他的损伤提前到来了。
他们令一些事变得更好了，但也需要承担相应的代价。
“卢卡斯找你了？”唐逸的声音，唤回季甜甜的注意力。
季甜甜注意到唐逸在看她怀里抱着的冷敷贴。仔细去看外包装，确实是加拿大的本土品牌没有错。
“他很担心你，所以才把这些给我。”她顿了顿，把冷敷贴递给唐逸，“你要用吗？”
唐逸垂眸，似笑非笑的神情看起来有些微妙。就在他迟疑的时候，倪川先伸手把东西接过了。
唐逸转头看倪川。
“干什么，不要白不要嘛。”倪川一脸无辜地看着唐逸。
“你们也看到了唐逸的伤。”这时，徐驰缓缓开口，“正好人到齐了，那我就在这里说一下，今年剩下的比赛，我们都不参加了。”他清亮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休息室。
“不，老徐。”唐逸撑起身子，一双漆黑的眼睛望着徐驰，“我要去下一个分站。”
“我能恢复好。”他接着说。
季甜甜能感觉到唐逸的声音里憋着一股劲。她隐隐有一种预感，低头用手机上国际滑联的官网，去看她之前并不在意的分站名单。
他们原本计划去两个分站。他们的第二站，也就是分站赛最后一站爱沙尼亚站，美国蹦迪组也要去。
“是不是看到抄袭你们的美国组赢过你们不服气，想着去下一个分站一洗雪耻？”徐驰望着唐逸，不由咬牙发出一声冷笑，“但你觉得以你现在的情况下个分站能赢吗？现在就那么意气用事，你以后的路要怎么走？唐逸，想想你的身体，想想你的身份！你的身体不是你一个人的！”
徐驰说到最后，不由放大了音量，严厉的声音在休息室里回荡着。
“徐教练，这段时间，我会帮忙照顾唐逸的。”季甜甜静默片刻，小声开口，“如果他能恢复好，请让我们……一起去下一个分站。”
唐逸坐在座位上，静静望着季甜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