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中有不忍,随即安慰道,苗镇川的家眷由自己赡养。
“陛下。”一道冷淡的声音响起。
众人看去,汪重尧也惊讶地看过去,沈砚眉目低垂,道:“军法有定,所辖兵器有失未报长官者,杖责一百。”
天子捏了捏眉心,伸手挥了挥。苗镇川震惊地看着沈砚,浑身的冷汗如雨一般落下,他痛哭流涕:“谢陛下。”
沈砚自始至终未向他们看一眼,只有在锦衣卫拖人下去杖责时,才抬首看了属下一眼。
属下略有些诧异。
大殿之外,哀嚎与棍杖捶打的声音清晰地传入众臣的耳中,众臣坐立难安,浑身发寒。心中冒出一个念头——就不该让那个阎王回来!
沈砚一出,京城三大营之一的神机营从基层将领到高层将领,全被斩了。连带着南镇抚司也被他压了一头,再过段时间,还怎么得了!整个京城,岂不是沈家说了算!
一盏茶的功夫,两人夹着南镇抚司指挥同知过来,血滴落到金殿上,苗镇川只剩一口气,艾艾道:“谢……陛下恩典。”
天子摆了下手,旁边的太监高声道:“退朝——”
天子捏了捏眉心,疲惫至极,看向沈砚,“沈卿留下。”
御花园的亭台中,花繁叶茂,几片落花拂在沈砚的身上。
天子道:“谁能想到,大宁城战役,竟是这样败的……”
沈砚闭口不言。
天子润了口茶,“你说,李家那孩子,怎么样了?”
沈砚将调查详情一一禀告。
天子盯着茶盏,似乎对那杯茶具饶有兴趣,他叹了口气,“李家那孩子,要是不杀杨硕,这一仗就可封侯了。”
沈砚道:“微臣审问他时,他对动手之人是谁闭口不言,微臣一时焦急,让人……”
天子看向她,沈砚顿了顿:“穿了他的琵琶骨。”
天子捏着茶杯的手紧了紧,“他还是不肯说?”
“一字未说。”
天子突然低声笑了,笑了一会儿,他咳嗽几声,摇摇头,“你说这些人,有家世的,没有能力。有能力的,又这么傲气不听话。这也是,世上哪儿有那么好的事情。这朝堂上既有家世,且有能力,并能好好办事的人,也唯唯爱卿一人了。”
沈砚道:“陛下谬赞。李凌州在诏狱中,昏迷不醒。陛下意欲……”
天子叹了口气:“当今能用者,不过一二,少不得让成省骂一骂了。”
“是。”沈砚闻弦歌而知雅意。兵部尚书成省,掌管卫所半边的人物,誉山关总兵杨硕是他的爱徒。陛下一发话,李凌州总算是能保下这条命。
“好了,这事儿你办得不错。短短三日,把大宁城战败的缘由找出。接下来你好好休息一段时间,收收锦衣卫。重尧那孩子,年纪小,不经事。最近多事之秋,你替他理一理,好让他学学。”
“是。”虽没彻底搬到汪重尧,但南镇抚司又要被陛下打压了,也不枉她顺便把段磊牵出来。
天子端起茶盏,“皇后想你了,待会儿去见见她。”
沈砚迟疑。
天子带着笑意:“你走的时候,阿玉屡次半夜被噩梦惊醒。你回来了,她倒是不愿见你。你也这般作态。你们啊……不愧是亲姐弟。你就算不想见皇后,总要见见桦儿,她这一年天天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沈砚顺着御花园,走到后宫的回廊中,尚未步入皇后殿中,一道清脆的声音自前方大声响起——“舅舅!”
沈砚唇畔漾出一弯笑意。
穿着玄色衣裳的少女如一阵风扑过来,飞到她面前,一双手熟络地拽住了她的衣袖,猛地一攥,笑得见牙不见脸,“你怎么去了那么久,我好想你啊!”
沈砚不动声色地将衣袖自公主手中脱开,“殿下,微臣去凤阳办案,凤阳在很远的地方。”
公主又缠住她的衣袖,撇了撇嘴:“舅舅,我知道凤阳在哪里,淮河之中嘛,可你也不用去那么久啊,其他人去六个月就回来了。我还以为你不当京官了。”
沈砚笑起来:“殿下和皇后娘娘在这里,微臣自然要回来。”
“我跟你说,你不在的这段时间,发生了好多事……”少女一边扯着她往殿中走,一边絮絮叨叨,说得无非是一些宫廷见闻,细小琐碎的事情,沈砚听着,一种安心欢喜的感觉渐渐弥漫在心中。
一道人影立在殿中。
她穿着一件轻薄的青色罗裙,发髻简单地簪了一根白玉簪子,眉目如画,好似江南的烟雨汇成,温柔到极致。
说来也奇怪,她与沈砚的五官轮廓少说有五分相似,可这张脸长在沈砚脸上是锋锐逼人、傲气凛冽,长在她脸上,是温柔似水、柔情万千。
沈砚停住脚步,那人看向她,先是带着笑意,而后眼中渐渐蓄满泪水。
沈砚心中一痛。
皇后赶紧拭去眼角的泪水,她笑起来:“怎么变瘦了?”
沈砚道:“舟车劳顿。殿下这一年安好?”
公主在旁边直直盯着沈砚,“舅舅你变瘦了?我看看,没有啊!你还是那么英俊潇洒,帅气迷人!”
皇后破涕为笑,“从哪儿听来的这些话?”
沈砚笑着望向公主,“凤阳那边有一些话本,我想公主殿下会喜欢,带了一些,晚些时候叫人送进宫中。”
公主眼睛一亮:“凤阳那边都有什么话本?”
“神话志异,天方夜谭。”沈砚道,“与京城大不相同。”
“好啊好啊!舅舅,你能不能让人给我送一些凤阳那边的地方府志啊?”公主道,“每日听那些老学究念书,我都要烦死了。”
沈砚道:“殿下要府志?府志晦涩难懂,篇幅众多。”
地方志,往往含医术、地理、农田、祭祀、山川等等内容,历来篇幅浩大,内容详实到枯涩无趣。
公主惊讶:“怎么会,你不觉得很有意思吗?十年百年的历史都汇聚在一本书中,好像能看到千里之外的人怎么生活,多有趣呀。”
沈砚道:“微臣考教一番殿下,若是答不出来,这些书别想了,还是多听听老师教导。”
“你考,这天下还无我答不出来的问题,除非是绝境。”公主傲然道。
皇后本是笑盈盈地听着,听到两人的一问一答之后,顿时站起来,朝外张望。
一盏茶后,皇后拍了拍公主的手臂,公主恋恋不舍地叮嘱沈砚一番,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院中只余沈玉沈砚二人,并一名沈玉年少时跟随在身边的嬷嬷,嬷嬷端上来茶水,沈玉道:“你专程请辞去凤阳,是为了那人——”
“娘娘!”沈砚低喝。
沈玉自知失言,面上出现一瞬的神伤,沈砚见她模样,心头也有些后悔,她道:“此次回京,若京外无要事需臣出面,臣会一直待在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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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焦急吗】
【那个重尧什么时候死呀?会死吗?】
【沈砚帅哭我了prprp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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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
第6章 、一语何成谶
◎若诞下麒麟子,贵不可言,位极人臣,保朝纲不失◎
沈玉强笑道:“桦儿她一直念着你。你第一次见她,她才七岁。现在一转眼,桦儿都这么大了。”
沈砚沉默片刻:“殿下明年及笄,陛下为殿下尚好人家了么?”
“尚什么人家,我和陛下都想将桦儿多留几年,我只有这一个孩子,哪里舍得让她去外,自然,开府除外。”
沈砚看向姐姐,当今陛下膝下独独只朱桦一位殿下,若不是正春秋鼎盛,朝野中立储君的声音早纷纷冒出。可纵使没冒出,也难免招惹一些王孙世子与世家大臣的惦记。
沈砚:“晋王前年年满十二,如今尚在京城。”
沈玉叹了口气:“陛下念旧情,晋王殿下年纪小,是陛下看着长大,不想就藩陛下也由着他。”
沈砚:“藩王十二就藩是古制,陛下念旧情无妨,满朝文武却无大谏,不合臣礼。”
说到这里,皇后也沉默了。
沈砚又道:“晋王是小事,不值一提,殿下不必费心。关键在于公主,早两年殿下太小,臣又外放,如今微臣回来,殿下已长大明理,形势到了,总要试一试能不能开府。”
“时机不对。”沈玉盯着妹妹,“如果没有关外战败,朝中形势不那么紧张,兴许还有机会。”
沈砚:“危机亦是机遇,没有这次危机,殿下有何理由开府?”
半响,沈玉道:“你是说,神机营?”
沈砚点了下头,沈玉惊道:“桦儿能撑的起来神机营么?”不待沈砚出声,沈玉肃然道,“撑不起来也要撑,你说得对,机会转瞬即逝,必须要抓紧。陛下那边,我想办法。”
有些话,不言自明,只消看彼此一眼,她们都懂得对方的想法。长久的寂静后,沈玉转而道“父亲今年会进京述职,约莫住在城北那家宅子里。礼我差人备好,连带着你那一份。你事务繁忙,不去也没什么。”
沈砚:“我去免不了被父亲骂,不如殿下去。”
两人说了一阵子话,沈砚告辞离开,回到北镇抚司第一件事,叫人把从凤阳带来的书拖出整整十箱送到宫中。第二件事,把全体锦衣卫叫出来操练。
北镇抚司除却当值有任务者,其余人等每日需得操练一时辰。陈墨向她信誓旦旦,说在指挥使不在的时候,贺兰没有一刻松懈过。
沈砚站在门前,抱臂盯着这些小崽子们。被她盯着的全体锦衣卫噤若寒蝉,毛骨悚然,连表情都比平日凝重几分。
傅迢执行任务归来,就看见他的那些同僚们个个全副武装,绕着锦衣卫前的长街跑步,两旁的百姓见怪不怪,只是一些小姑娘大娘不时地投来关切目光,一手接菜一边热情地盯着。
贺兰拓瞧见傅迢,一指队后。
傅迢奇迹般地懂得了他的意思,乖乖进队伍最后。一他想,不就是跑步嘛,谁没跑过,他从小和小伙伴比试都是跑得最快的那个。
四十圈下来,他的胸腔像是破掉的橐龠,呼哧呼哧的风透过他的喉咙,浇透他的胸肺,嗓子一片铁锈味,脚沉重得像是灌了铅,大腿酸到抬不动。
再看左右,同样是大汗淋漓、满脸通红。
沈砚终于喊了“停”,傅迢从地狱的地府归来,喘着粗气,震惊地看着贺兰拓领着他们进院子后,脸不红气不喘,神色自若,像是刚刚从外边吹风回来。
傅迢目瞪口呆,这还是人吗?
傅迢惊恐的眼神扫过前排一个个面色红润、神采飞扬的前辈们,心头骇然,开始考虑起自己刚入锦衣卫就被辞退怎么办。
沈砚实在看不下去了,“过。”
贺兰拓脸上一红,“是。”
那些后排的缇骑被大赦,长吁一口气,傅迢忍不住道:“贺兰千户是怎么做到的?”
一番极致拉练后,后排的人对傅迢亲近许多,他大喘息道:“咳,贺兰千户可是指挥使一手带出来的,能不厉害吗?”
“你们还是太没见识了。”前排一名校尉转过头,伸出食指晃了晃:“贺兰千户是这个,我们指挥使就是这个。”又伸出大拇指摇了摇。
“没错没错,幸好指挥使大人今日未出手。不然大家怕是死路一条。”
他们越说,傅迢越难过,已经开始思考来第四天被打回去,自己爹娘怎么办。他考上锦衣卫时,家里可在村子里放了三天的鞭炮。
沈砚的太阳穴突突地跳,叫来贺兰。
贺兰低眉顺眼听她斥责,陈墨眼见不妙,“头儿,不是我们贺兰千户不卖力,您不在的时候,好苗子都被禁军和金吾卫领走了。我和贺兰去和那些公爵伯爵抢人,人家理都不理。”
沈砚强忍住一脚踢到陈墨屁股上的冲动,“金吾卫一年才选几人,禁军更是空饷都来不及吃,遑论选人。你再给我耍这点小聪明,滚去神机营待着!”
沈砚清楚,贺兰和陈墨再忠心耿耿,终归不是锦衣卫实际领导,她沈砚可划出一条清晰无比的线,用大赏大罚来恩威并施,建立规则。而单凭陈墨贺兰的维系,这条规则明确不起来。
她踱步到校尉们面前,窃窃私语的校尉立刻挺胸抬头,端庄严肃,大气不敢喘。
“自今日起,除却每日值守办公者,众人需日出操练。有无故旷课者,杖责十。迟者,罚一月俸禄。每日准到并完成者,奖百文。每十日一小考,为首者奖黄金一两,次者次之,三者再减半。前十者奖银子十两,后十人罚半月俸禄。一月一大考,倍小考奖罚,为首者另有十金奖。”
“另,北镇抚司经陛下恩准,今年另有一名千户与三名百户之位。诸位当多多尽力,以报效朝廷。”
报效不报效不知道,听到银子和千户,校尉们两眼发光,心头哇了一声。纷纷在想,虽然比不过贺兰千户,但周围这些人,看起来都和自己大差不离啊,就算这千户之位轮不上,十金不行,那十两银子总是有机会吧,再不济,每天一百文钱,足够去坊上闭眼点吃的了。
最重要的是,能在指挥使大人面前展露自己,大考小考中要是被指挥使看中,那岂不是平步青云、步步高升?!
沈砚拔脚去检查守卫情况,唯留一宅院的缇骑窃窃私语,兴致勃勃地讨论起饷银。
傅迢头垂下来,几乎要哭出来。
一名缇骑见他郁郁寡欢:“你怎么了?”
傅迢踌躇道:“我觉得我俸禄不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