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人,若以真面目相见,彼此仿佛远隔千里,而躲在面具下,有些人,反而更容易亲近。
她走到那人面前,抬头望着他的白色面具,以及面具后面那淡然有神的眼睛。
是的,是他。
卓妍伸出手,轻轻握住那只手,那手,温暖柔韧,宽厚有力。
她终于握住他的手了,她在内心欢呼,竟然也没敢到紧张,要知道,在之前,仅有的两次见面,她都不敢正视他!
那人似乎有些发怔,也看着她,二人对望,那缓慢挪动的彩色灯光,仿佛日升日落,他们仿佛过了许多天,许多年,始终驻足对视。
而后,卓妍轻轻靠到他身前,嗅着他身上散发的浓郁的香气。
是的,就是这味道,卓妍不知道这是什么香,可这味道,她记忆犹新。
那人似有犹豫,而卓妍,轻轻搀着那人的胳膊,慢慢挪动脚步。
在欢快的曲子里,他们跳着缓慢的舞,彼此对望,彼此在无声地询问和了解。
灯光缓缓转动,仿佛又过了很多年,他们还在继续跳,可是步子已经加快,动作已经一致,配合得十分默契,可以说酣畅淋漓。
酣畅的,是卓妍的内心,淋漓的,是这融为一体的人群和气氛。
他们一句话也没说,卓妍已经不再洞察一切,她也像其他人一样,完全沉浸于此。
而后,那人渐渐搂抱着她,轻轻旋转,他们已经像共同经历了许多年一样默契。
“去吧?”
不知是谁说的,在灯光下,像被打湿的胭脂一样晕染开来。
另一个人没有答复,像是默认。可是,他们也并不知道这句话什么意思,谁也没有追究。
而后,他们便渐渐离开舞池中间,转着圈子来到后门,出了后门,灯光消失,而乐声还在。
他们相伴进入客房,仿佛此事已经发生过无数次。
那人想拿掉她脸上的面具,伸出手来,却被她一把拒绝了。
她不知道,如果摘下面具,彼此该如何说第一句话,他们会认出彼此,她会感到自惭形秽,他或许也会立即退却。
他们彼此认识,而这一刻,只有她认出了他。
所以,不能摘下面具,要戴着。
卓妍从不敢想过会有这么一天,从没有。
(作者删除三百多字细节描写)
夜深时分,卓妍戴着面具从客房走出,仿佛一切只是一场梦。她回到酒池,那里依然人声鼎沸。
她走到柜台边,端起一杯酒,并且为这酒付了钱,因为也许柜台里的人现在根本不认识她。
她端着酒,饮了几口,而后缓缓上了楼梯,她要站在高处看看这星河,看看这人群,她要俯视这一切!
舞台上,传来歌女的吟唱声,还是柳三变的词: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
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
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
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
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
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第五卷 暮登天子堂
第001章 我先躲一躲
001我先躲一躲;
元宵一过,便有了春回大地的迹象。
白天,天空日渐开阔,河面的冰开始融化,几条大河又开始忙碌,商船来去,天南海北的货物在各个渡口买卖交易,京城再度繁华鲜艳起来。
因为「酒池」生意繁忙,卓妍一个人照顾不过来,便想让云儿过来帮她。
卓妍私下里和云儿商议过几次,云儿也有意帮卓妍,可态度很踌躇。
卓妍知道云儿担心什么,她害怕李妈妈不同意。
为此,卓妍特意备了厚礼,专程到东院拜访李妈妈。
两个院子只有一墙之隔,平时来往紧密,也比较随便,李妈妈一看卓妍送来这么多礼物,怎会看不出卓妍的来意?
李妈妈没有点破,让卓妍入座。
卓妍和云儿并肩坐在一起,婢女翠儿上了热茶,李妈妈微笑道:“你生意繁忙,怎么能在我这耽搁时间?”
“李妈妈……”卓妍笑说,“我跟云儿虽然没有血缘关系,可我已经把她当成亲生姐妹,你是她的妈妈,也当然是我的妈妈,这点小礼物,就当是我孝敬妈妈的心意。”
李妈妈笑出了声,目光也慈爱起来。
卓妍此话,一语双关,既肯定了李妈妈与云儿的「母女关系」,又把自己和李妈妈联系到一起,为的就是接下来要说的话。
李妈妈以长者的口气嘱咐道:“你们姐妹能相互扶持,自然是好事,人生在世,坎坎坷坷,以后也要互相关照。”
“当然,日后,我也会和云儿一起孝敬妈妈,不知妈妈肯不肯要我这个女儿?”
李妈妈又是开心地笑了:“我这把老骨头,怎么担待得起你这位掌柜的。”
卓妍故意撒娇道:“您老洪福齐天,什么担待不起!”
李妈妈笑地满脸皱纹,眼睛眯成一条线。
卓妍见时机到了,便小心翼翼地措辞道:“现在我这边生意很忙,我一个人照顾不周,平时都是云儿帮我出谋划策,我已经离不开云儿了。
云儿外出弹唱,也是为了赚钱,辛苦不说,还要看人脸色。
现在我酒楼虽然算不上日进斗金,但也每天爆满。如今天气渐暖,生意肯定越来越好。
而且今年朝廷要举办科举考试,到时全国各地的学子会云集京城。
所以,我想把云儿留在我的酒楼里,一来能帮我分担一些事务;二来,这一定比她外出串场赚的多,希望妈妈答应女儿的请求。”
卓妍没有拐弯抹角,她言辞恳切,语气真诚,想来就算李妈妈一时犹豫,也不会立马拒绝。
李妈妈微微出了一口气,慢慢收起笑容,道:“你的一番心意是好的,不过云儿这些年一心学习斟酒弹唱,不会做生意,怕也帮不上你什么忙。”
卓妍听到李妈妈语气松动,有很大希望,连忙说道:“妈妈放心,我请云儿留下帮我,也是让她负责斟酒弹唱,倒不是真的让她去学拨弄算盘。”
云儿的心一直提着,听到李妈妈似乎并不明确反对她去酒楼帮卓妍,不禁有些激动,再听卓妍那么说,“噗嗤”一声笑出来。
她这一笑,屋里的气氛顿时轻松许多。
李妈妈看看云儿,又看看卓妍,心知留不住云儿了,就算留住云儿的人,也留不住云儿的心,她何必与年轻人撕破脸皮。
如今卓妍的影响力不可小觑,跟她们闹翻了,自己讨不到任何好处,何不顺应人情。
更重要的一点,云儿与卓妍都不是忘恩负义的人,自己也不用担心,放云儿走了就没人管。
想到这里,李妈妈幽幽地说:“你们虽然是女子,可女子也有女子的前程,天下哪有妈妈不希望女儿好的。”
卓妍与云儿对望一眼,目光激动。
卓妍随即转脸对李妈妈说:“云儿的乐籍先放在那不必动。放心日后我与云儿一起孝敬妈妈,给妈妈养老。”
京城中凡是歌舞艺妓,都在官府有备案,称之为「乐籍」,若日后从良,就从官府中把乐籍消除。
卓妍说出不让云儿消除乐籍,也是为了让李妈妈安心。
李妈妈又是嗬嗬笑,连声说好。
说服了李妈妈,卓妍和云儿都心情大好,一起嘻嘻哈哈前往酒楼。
刚要拐进巷子,猛然看见柴苒带人来送酒,云儿像条件反射一样立即后退,闪身躲到拐角处。
卓妍也立马退回去。
卓妍又偷偷瞄了一眼,只见一个人身披斗篷,拴好了马匹,正大步向酒楼内走去。
那人正是柴苒。
卓妍又缩回来,偷笑道:“这个呆子!”
云儿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
卓妍看着云儿的样子,又为她担心,又觉得好笑,打趣道:“这个呆子难道真的看上你了。”
云儿脸上一红,嗔怒道:“你瞎说什么!”
“假面舞会那天,他拉住我,问我「你是云儿姐姐吗」,他逮着一个女子就抓住人家这么问——”
云儿的脸更红了:“哎呀你别说了!”
卓妍又叹道:“这小子可是个难缠的主,怎么办?”
云儿也没了主意,道:“我先躲一躲吧,等他走了我再来,你帮我挡一下。”
“你先去吧,我知道怎么办。”
云儿连忙转身回去,生怕走晚了,会被柴苒抓到。
卓妍大大咧咧地拐进巷子,来到酒楼门口。
酒库的伙计正往酒楼里抬酒,卓妍让抬酒的先进去,自己跟在后面。
“姓卓的!”
卓妍刚进门,就听柴苒叫嚷。
“哟,柴大官人也来了?”卓妍笑嘻嘻地说。
柴苒脸上微微带着怒气,道:“我问你,你说这酒楼有我的一份,假面舞会那天,怎么不让我先进去?”
“大官人息怒……”卓妍哄着说道,“哪里是我不给你进酒楼,你也看见了,那时外面有那么多人等着,一看到我给你破例开门,我说不过去啊,别人又不知道你也是这酒楼的掌柜的。”
“哼,你巧舌如簧,怎么说都行!”
卓妍亲昵地扯了扯他的披风一角,道:“来来来,喝口热茶,暖暖身子,气大伤身!”
柴苒被卓妍拽着来到一张桌子前坐下。
柴苒从怀中掏出账单,拍到桌子上:“酒钱,这次别再赖了!”
卓妍看了一眼:“我是那种会赖账的人吗!”
她转身朝柜台喊道:“至德,数三百贯钱给柴大官人包好。”
“好嘞——”
至德答应一声,摸了摸兜里的钥匙,一路小跑,去库房拿钱。
第002章 他是我祖宗
002他是我祖宗
柴苒听卓妍答应的那么痛快,就没再跟卓妍计较。
他目光一闪,又想起别的事。
卓妍察言观色,知道柴苒想说什么,她抢先说道:“我先跟你说好了,我这边生意会慢慢做大,你这些稀罕的好酒千万别断了供应,若要有什么酒存货不多,一定先提前告诉我。”
“行。”柴苒漫不经心地答应。
他刚要接着说话,卓妍又开口了:“我相信柴大官人不会让我失望的。”
卓妍又啰啰嗦嗦说了一堆不相干的,想转移柴苒的注意力,让柴苒把云儿给忘了,可是这柴苒有时候一根筋。
他听卓妍说个没完,十分不耐烦,打断道:“你不要再跟我啰嗦了!”
卓妍说的口干舌燥,这才端起茶碗喝了口茶。
就在喝茶的片刻工夫里,柴苒问:“云儿姐姐呢?”
柴苒问这句话时,完全没有不好意思,神态自若,仿佛是向卓妍讨要一件原本就属于自己的东西。
那副泰然,让卓妍在心里直骂「厚脸皮」,比他那外甥脸皮更厚。
卓妍正想继续拖延,就听至德喊了一声「钱来了」。
卓妍转脸,立即被看见的景象惊呆了。
只见至德正和一个伙计抬着一个担子,担子下是一只大木箱,木箱中堆满了钱币,把扁担都压弯了,至少有几百斤重。
柴苒皱眉道:“就不能全兑换成白银吗?”
一箱铁钱非常沉,至德咬牙把钱抬到柴苒身旁,「砰」一声放到地上,这才气喘吁吁地说:“柴小舅,我们这还没来得及去钱庄兑换成白银,还请柴小舅别嫌麻烦,自行到钱庄去兑换。”
其实卓妍也觉得头疼。
据说北宋已经有了纸币,称为「交子」,可这种纸币,目前只在益州(今成都一带)流通,开封虽然是京畿之地,可平时做生意依然靠铜钱,只有大宗的买卖才用银子,纸币更是见都没见过。
百姓平日买卖日常用品,用铜钱也不觉得特别麻烦,但对做生意来说,资金流动巨大。
有时候商人们积聚了大量铜钱,经常会造成市面上铜钱短缺的问题。
从前开美妆铺还不觉得什么,现今开了酒楼,卓妍切身体会到,没有纸币,非常不方便。
卓妍也安慰道:“柴大官人,不是我们不去兑换,实在没时间。”
柴苒连连摆手:“我不要这一箱子铁家伙,我要白银。”
“想要白银,那就劳烦柴大官人等一等。”
柴苒重重叹息一声:“算了,谁让我上了你的贼船!”
柴苒这么快就做了退让,卓妍很意外,忙说道:“下次我们一定提前换好了白银,不再麻烦柴大官人。”
“我去找个秤来秤一下,把那铜钱再给柴小舅数一遍。”至德道。
“不用了。”柴苒不耐烦地说。
卓妍吩咐道:“快抬到柴大官人的车上!”
至德和那伙计又担起担子,把那一箱沉甸甸的铜钱和碎银抬到外面。柴苒也跟着走了出去,暂时把打听云儿的事忘了。
卓妍刻意没有跟着送出去,怕柴苒万一再想起来。
谁知过了片刻,至德又把箱子抬回来了。
柴苒大步走回来,道:“我还是数一数吧。”
卓妍暗道:这小子,看来没那么傻。
柴苒走回桌边坐下,不紧不慢地喝茶,让至德在旁边点钱,自己却看也不看一眼。
“我问你……”柴苒道,“你这里有个叫云儿的人——”
“我这里没有叫云儿的。”
柴苒瞪着卓妍:“就是诗词评选那天,她端着托盘站在楼梯那。”
卓妍假装恍然大悟:“那个啊,她不是我这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