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指挥严肃的脸又浮出笑容:“哪有人自己承认刁妇的?”
“当刁妇有什么不好?”卓妍说,“刁妇有刁妇的自由,有刁妇的权力,这是那些良家妇女所没有的,我可不能为了一些所谓的好名声,就违背自己,去做那些不愿意做的事。”
沈指挥被她的话惊到了,用胳膊撑着半边身体,道:“我果然没看错,你是个万中无一的女子,我真想现在就把你娶回家。”
“既然我是万中无一的女子,那就有万中无一的难度,岂是你轻易就能娶的?”
沈指挥噗嗤笑了,坐了起来,一手勾住卓妍的后脑勺,头伸过来,在卓妍的额头上亲了一下。
卓妍被他突如其来的亲密举动弄的不好意思。她冲好点茶,双手端着递给沈指挥。
沈指挥接过,抿了一口,点头称赞:“又漂亮又好喝。”
卓妍也给自己冲了一杯,细细品尝,果然清香爽口。
喝完茶,沈指挥把茶几端到床榻角落里,然后去拉卓妍。
卓妍立即警觉起来:“你干什么?”
“我又不能吃了你。”说着,拉着卓妍的手往自己怀里拽。
卓妍不敢反抗,她知道沈指挥的力气,捏她就像捏蚂蚁。
沈指挥把她拉到怀里,双臂抱着她,轻轻摇晃。卓妍闻着他身上淡淡的汗味,想起那个浑身飘香的赵师兄,一下子又乱了心神。
卓妍突然感到有些惶恐,她从上一次见到赵师兄后就有那种小鹿乱撞的感觉,她以为只是因为赵师兄太过独特,自己是正常反应。
而这一次,她仍有同样的反应,她简直不敢直视赵师兄,这是怎么了?
她为什么会在一个男人怀里去想另外一个男人?
沈指挥的心跳逐渐加速,他的气息也变了。
卓妍敏锐地察觉到自己的危险,尝试去挣脱沈指挥,沈指挥却把她抱的很紧。
“你忘记你今天说过什么了?”卓妍提醒道。
“我知道,我不会让你怀孕的。”
沈指挥一句话却把目的表明了。
卓妍用力推他,怒道:“沈毅松,你个王八蛋!”
沈指挥一愣,卓妍居然骂她?
他以为自己会生气,但他第一次听她叫自己的名字,心里又暖又惊喜,忍不住笑起来,道:“你叫我名字的时候可不可以不要带上我的姓?”
“你放开我!”卓妍又要使用自己刁妇的权力了。
沈指挥不愿惹恼卓妍,只好松开她。
卓妍一逃离沈指挥的怀抱,便躲到矮榻的另一边。
沈指挥看她敌视的目光,知道她真的生气了,心里又后悔不该那么冲动,说:“对不起,我一时没控制住自己。”
卓妍瞪着他,没好气地说:“我以后再也不相信你的话了!”
第073章 这桩生意不做
073这桩生意不做
“不,不。”沈指挥张口结舌,他有些羞愧,但又觉得满腔委屈,一时百口莫辩。
他抓起扇子,懊恼地敲敲自己的额头,过了一会儿,抬起头,又是满脸笑容,道:“我说过的话,当然算数。”
卓妍看他瞬间阴转晴,也不好再撒泼,便借坡下驴,口气软了一些,说道:“你说你说话算话,这句话还算不算数?”
“算,当然算!我沈毅松一言九鼎,从不食言!”沈指挥信誓旦旦地承诺,接着语气突然又怂了下来,“刚才真的是,情之所至,我,我也没办法,人总失去理智的时候。”
卓妍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心中已原谅了他,嘴上却说:“再有一次——”
“怎么样?”
“我要让你沈指挥变成沈公公。”
沈指挥突然仰面大笑,卓妍立即对他「嘘」了一声,道:“小点声,人家还不知道我们干嘛呢。”
沈指挥笑得无法自制,停不下来。
卓妍看他大笑的神情,也忍不住笑了,二人在榻上笑作一团。
过了炎热的午后,卓妍家又来客人了,有的是来化妆,有的是来预约明天端午节开沽评酒的化妆,卓妍让沈指挥继续在屋里休息,自己出去招呼客人。
卓妍出去不久,沈指挥便打起鼾声,睡着了。
卓妍在接受化妆预约的时候,外面进来一名中年男子和一个年轻的小厮。
中年男子商人打扮,身材微胖,满面油光,一副乌黑的美髯编成十几根小辫子,还扎着极细的彩绳,十分抢眼。
卓妍坐在靠近屋门的矮桌旁,正和一个老妈子约谈第二天为她家艺妓化妆的事,猛然有人挡住了门口的阳光,卓妍抬头,看见这个气派十足的中年商人,立即起身叫道:“这位员外有何贵干?”
艺妓和老鸨到她家来不稀罕,可男人来访,除了沈指挥和卓大舅以外,这还是头一个。
中年商人双手背后,缓慢又隆重地踱步进来,向屋内张望一下。
屋里有两名艺妓正在化妆,其中一名起身招呼道:“凤六丈!”
这个中年商人立即笑眯眯地说:“小娘子也在。”
“六丈来此,莫非也是想化妆?”艺妓打趣道。
凤六丈嘿嘿笑着:“我来找卓掌柜的。”
卓妍开口道:“不敢当,奴家卓妍,敢问员外找我何事?”
凤六丈听卓妍叫自己员外,摆摆手,道:“京城里的人抬举我,叫我一声六丈,娘子也这么叫吧,员外?不敢当,我只是给人跑腿的。”
卓妍不信,这明明就是个风光体面的富商,却说自己是跑腿的。
“员外不要跟奴家开玩笑了,请坐,地方小,还请员外不要介意。”
凤六丈也是个和蔼可亲的人,缓步挪过来,似乎行动不太灵敏,在小厮的搀扶下,才勉强坐了下来。
秀姑已经去端茶了。
卓妍跪坐到凤六丈对面。
凤六丈捏了捏自己用胡子扎成的辫子,慢腾腾地说道:“卓掌柜是京城第一女掌柜啊。”
“不敢当,敢问员外所为何事?”
“还是叫我六丈吧,叫我员外,我也不敢当。”
卓妍点头同意。
凤六丈继续说:“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啊,有桩生意找你,你做不做?”
卓妍好奇:“生意?我这只做化妆的生意。”
凤六丈点头:“就是找你做化妆的生意。”
“哦?”
“那一天在樊楼前的游街,真是让人印象深刻啊。”
卓妍笑笑:“见笑了,六丈也见了?”
“我在樊楼上都看见了,卓娘子还走进樊楼里,是不是?”
卓妍点头,还是不知道凤六丈找她干嘛。
凤六丈终于慢吞吞地亮明了身份:“我是樊楼的伙计。”
卓妍一惊,这锦衣华服的凤六丈,果然真的只是个伙计?如果是的话,那可想而知,樊楼究竟有多豪华阔气了。
“原来是樊楼的六丈,那一天,真是打扰了,不过人人都说樊楼乃京城第一酒楼,所以奴家才会在樊楼前游街表演。”
凤六丈微笑点头,微眯着眼,道:“此话不假,樊楼要说第二,没有哪个酒楼敢称第一,我有话直说了,明日端午,朝廷开沽评酒,你知道,朝廷每年都给樊楼酿酒的份额。
而且每年酿酒也有十几万斤之多,明天开沽评酒,我们已经召集二十名艺妓,为樊楼呈酒助兴。”
说到这里,卓妍已经明白凤六丈此行来意,还是化妆。
卓妍会意一笑,表示自己听懂了。
凤六丈道:“不知这二十名艺妓的妆容,能否让卓掌柜的出手?”
卓妍道:“多谢六丈看得起,只是,我这人手有限,许多姐妹已经提前约好,实在腾不出那么多人手,不过最多再可以帮六丈化两名艺妓,请六丈谅解。”
凤六丈也不着急,捏捏胡须小辫,然后缓缓伸出两个手指头。
卓妍懂了凤六丈的意思,凤六丈打算出两倍的价钱,这当然很有诱惑力,卓妍正在考虑还能不能挤出时间来,凤六丈慢慢地开口道:“卓掌柜不要为难,我当然知道卓掌柜明天会很忙,但我有一个主意,不知卓掌柜愿不愿意听?”
“六丈但说无妨。”
“那我就直说了,卓娘子也是个做生意的人,生意人,唯利是图,既然我们掌柜的肯出双倍价钱,卓娘子何不多赚一份?”
卓妍开始有些不懂,但她稍一琢磨,就知道这个凤六丈打的什么主意,他是要她把其他艺妓的活计都推了,首先给樊楼的艺妓化妆,已经说的够明白了。
其实卓妍还猜到凤六丈的另一份心思,就是如果卓妍承包樊楼的化妆生意,就很难顾及其他艺妓。
这样一来,在所有酒库酒楼的呈酒队伍里,樊楼会因为其独有的妆容而独树一帜,这样的宣传效应,必将带来更为丰厚的回报。
卓妍微微一笑,带着嗔怪的语气说道:“生意人的确唯利是图,这桩生意,也的确是桩好生意,为什么六丈不早来?”
“现在也不迟啊。”凤六丈满脸笑容。
卓妍深感惋惜地说:“迟了……”
凤六丈以为卓妍不开窍,身体向前倾,放低了声音说:“不迟,卓掌柜还没听懂吗?”
“我听懂了……”卓妍意识到自己必须表明态度,“生意人唯利是图,但我既然与别人提前约好,就不能擅自毁约,否则砸了自己招牌,还有什么利可图。
我小本生意,靠的手艺赚钱,能赚的钱,我当然不遗余力地去赚,不能赚的,我量力而行。”
凤六丈没想到卓妍一个妇道人家,居然说出这么一番有远见的道理,完全不是那种只在深闺里成长的没有见识的女子,不禁又意外又钦佩,一时竟无语。
最后,卓妍说道:“我只能再安排一两名艺妓,就不再接收客人了,出再多钱我也不能收。所以,这桩生意不能做,但买卖不成人情在,以后还请六丈多多关照。”
凤六丈捏着胡须小辫呵呵笑了,目光中全是赞许。
第074章 岳老鸨归来
074岳老鸨归来
端午节这一天,卓妍早早起床,五名女弟子天没亮就到了。
天光刚亮时,就有艺妓过来化妆,她们便忙活开了,直到日近中午,卓妍等人才全部忙完,每个人都是两手酸痛,双眼疲惫。
卓妍眼见手里暂时没有差事,而此时大街上一定非常热闹,便给五名弟子都放了假,让她们出去看热闹。
一听能出去看热闹,五名女弟子又都振作起来,欢欢喜喜地出门了,临出门时,卓妍给她们每人一百文钱,算做过节的福利。
卓妍也难得清闲,想想很久没有好好陪女儿了,而且女儿因为年纪太小,几乎从没走出这个院子,便抱着女儿在奶娘的陪同下出门逛街玩耍,留下秀姑看门。
此时家家户户门口都挂上菖蒲和艾草,卓妍刚走到西院岳老鸨家门口,就看见胖无常正在门口点艾草。
卓妍最近忙晕了,几乎把与西院的这桩恩怨给忘了。
卓妍想到那个奶声奶气的珍珠,想起珍珠那天哭的梨花带雨的模样,心里十分不忍,便问道:“你们家珍珠娘子呢?”
胖无常听到有人说话,起身转脸,一看见是卓妍,那张原本就凶悍的脸立马横眉怒目。
卓妍从前就不怕胖无常,现在也不怕,又问道:“我在问你家珍珠娘子呢?”
胖无常转脸骂道:“你这个刁妇,不要以为我怕了你——”
卓妍心想,跟这个胖无常怕是说不清道理了,尽管她在心里怜悯珍珠,可对于珍珠的处境,也是无可奈何,只得抱着女儿赶紧离开,留下胖无常在背后骂骂咧咧。
出了巷子,就见前面大街上人潮汹涌,锣鼓喧天,原来正巧有一家酒库的呈酒队伍正从街上经过。
酒库呈酒的队伍可比卓妍游街的阵仗大多了,一支队伍不下百人,除了花车、锣鼓队和艺妓,还有一尊酒神的泥塑雕像,雕像下端的底座上写着「祥符酒库」四个字,看来是祥符县的酒库。
除了花车拉着的酒神泥塑,后面的花车还放着两只瓷釉酒缸,酒缸足有半人多高,上面缠着红绸布,系着红花,彷如挺着大肚皮招摇过市的新郎官。
队伍中间,还有脚夫抬着几只小一些的木制酒桶,脚夫们虽然满头大汗,可还是卖力地随着锣鼓声跳着步子,酒桶随着步子左右颠簸,酒浆迸溅,洒下一路酒香。
卓妍怕锣鼓声会惊吓到女儿,便把女儿的一只耳朵埋在自己怀里,用手捂住另一只耳朵。
可女儿好像已经听到热闹的锣鼓声,扭动着脖子左右寻找,那稚嫩的脖子还不能撑起头的重量,努力抬了几下,又趴到卓妍怀里。
呈酒队伍从卓妍面前经过,走在队伍最后的是一匹纯白骏马,马上一个全身红衣的人,一手牵马缰,一手举着一只酒旗,酒旗上写着一个大大的「酒」字。
红衣白马,煞是显眼,马上的人头戴斗笠,斗笠下一圈红色面纱,把脸遮的严严实实,这身行头让人看不出是男是女,不过从这骑马的姿势和那红衣人的体态来看,应该是个男子。
这支呈酒队伍从自己面前经过,围观的人还不散去,等着下一拨呈酒队伍。
卓妍抱着女儿在街上闲逛,不时看看路边摊子上各色物件,不多久,另一只队伍又来了。
卓妍没有凑近,她站在远离人群的路边观望,她一边观赏呈酒队伍,一边看着人群。蓦然,卓妍的视线里出现一个形单影只、脚步落寞的老妇人。
卓妍猛然心里一紧,定睛朝那老妇人看去。她正从北朝南走,低垂着头,头发蓬乱,浑身肮脏,状如乞丐。
可这明显不是乞丐,那人虽然衣服肮脏,可能看出来衣料完整,没有任何破损,甚至是上等好料。
卓妍突然想起自己半个多月前刚从开封府牢房里出来的时候,大概也是这副情态吧。想到这个,卓妍猛然发现,面前这老妇人,居然是岳老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