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指挥来到堂屋,穿上靴子和软甲,系上佩刀,然后走到院子里,自行舀水洗脸刷牙。
秀姑亦步亦趋地跟着,不敢开口说话。
沈指挥洗刷完毕,走到院门口,门外一名士兵正牵着两匹马在等候。
沈指挥接过马缰绳,这才对跟出来的秀姑说:“看好你们娘子,别再让她跟人打架,她要是惹出什么祸端,我拿你是问。”
秀姑万分委屈,道:“沈指挥,我们娘子那暴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她要闹起脾气,我也拦不住她呀。”
沈指挥调转马头,翻身上马,道:“看住了她,过一会我派个小厮过来。还有,你们娘子到底跟谁有矛盾?”
秀姑微微抬头,不由自主地往西院岳老鸨家大门望去,沈指挥跟着秀姑的目光转移到岳老鸨家门口,看见门口的红灯笼上写着「岳」,知道这也是家妓馆,他说道:“我知道了。”
说完,催马离去。
秀姑扫出一堆死老鼠,放到筐子里,准备到外面扔了,这时卓妍穿好衣服,怒气冲冲地走出来,先搬起一架梯子靠在西墙,然后跑过来夺过秀姑手里的框子。
秀姑明白过来卓妍要干嘛,心中回想沈指挥临走时的警告,慌忙上前阻拦:“娘子,娘子!”
秀姑跑到近前时,卓妍已经爬上梯子,将一筐死老鼠全部倒进西院。
西院中只有胖无常起床,正站在倒座房的门口,看见卓妍倒东西,随手抓起门口的一块石头扔过来。
卓妍见状,连框子也撒手扔到西院,连忙跳下梯子,石头擦着她的头发飞过去了。
“刁妇!”胖无常喊道,“咱们走着瞧,看看谁能斗得过谁。”
卓妍不愿意一大清早就张口嚎叫,惊扰邻居,艺妓门常常晚睡晚起,此时大概都还在睡梦中,因此一声不吭地搬开梯子,准备回屋。
但是岳老鸨听到动静后站在院子里大声喊开了:“刁妇,我原本以为你只是个刁妇,原来你不仅是刁妇,还是个行为不正经的刁妇,半夜留男人在家过夜,害臊不害臊——”
卓妍耳中嗡的一声——岳老鸨怎么知道沈指挥在此过夜?
“不要以为我没听见……”岳老鸨的声音由愤怒转为得意,“我都听见了,整条巷子都听见了——”
卓妍顿时满脸通红。
这种不堪入耳的辱骂如果被传出去,即便不是真的,她又怎么去辩解,她还有什么脸面见人,即便是刁妇,也不能面对这样的污蔑。
卓妍回骂道:“岳老鸨,你不要血口喷人!”
岳老鸨奸笑一声:“我血口喷人,不知是谁没羞没臊地招野男人回家。”
“你哪只眼看见了?”
“我不光看见了,我还听见了,大家都听见了,你不信你问问,阿燕,你听到没,有人半夜浪叫!”
胖无常跟着高声喊:“我也听见了,听的清清楚楚!”
卓妍又羞又愤,羞的是她昨天的确留沈指挥过夜了,愤的是岳老鸨歪曲事实。
这下,卓妍觉得自己颜面无存,早知道被岳老鸨抓住小辫子,她昨晚无论如何也不能留沈指挥。
卓妍犹豫了一下,岳老鸨更加得意了:“怎么了,被我说破了吧,哈哈哈,咱们这虽然是烟花之地,可做的都是正经生意,卖艺不卖身,你倒好,表面装的正正经经,暗地里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第084章 小厮至德
084小厮至德
秀姑一把上来抱住卓妍,颤声劝抚道:“娘子,娘子,不要跟她一般见识,你可千万别闯祸,你要是再跟人打起来,沈指挥要治我的罪了!”
卓妍这才反击道:“岳老鸨,你再敢信口开河,我撕烂你的嘴!”
“你倒是来啊,不正经的刁妇!”
卓妍挣扎,秀姑又慌忙喊奶娘过来帮忙。
奶娘来不及穿好衣服,从堂屋奔出来,合力将卓妍扭送到堂屋,把她按倒在床上。
卓妍兀自挣扎:“放开我,我去撕烂那老女人的嘴,她要是把这事传出去,胡乱污蔑我,叫我以后怎么见人。”
秀姑求道:“不要啊,求你看在沈指挥的面子上,算了吧。”
奶娘也劝:“娘子,不要激动,大家都知道岳老鸨是个什么人,没人会信她的话,你看在孩子的面子上,冷静冷静,就算是为了孩子积阴德了。”
卓妍本就疲软的身子,在秀姑跟奶娘的压制下,没有半点力气,卓妍气愤地说:“你们放开我,我不能由着她骂,我得骂回去,要不我怎么咽得下这口气!”
奶娘抚摸着卓妍的前胸,安抚道:“那老婆子骂够了就不骂了,大清早的,不惹那晦气,我们等她骂够了还得开门做生意,她想骂,尽管让她骂去。”
不多久,东院的云儿、翠儿听到动静也赶过来劝慰,后来卓妍的五个女弟子都来了,卓妍这才慢慢平息。
日近中午,沈指挥的小厮来了。
小厮名叫至德,二十岁出头,相貌朴实,他出现在卓妍家门口,守在门口的秀姑先发现了他。
秀姑知道这是沈指挥派来的人,正愁家里人手不够,自己已经忙的焦头烂额,又要负责端茶倒水,又要负责洗衣做饭打扫卫生,现在还得看门。
秀姑笑嘻嘻地把至德让到院中,笑问:“小哥是沈指挥派来的吧。”
至德朝秀姑作揖施礼:“是,娘子,小人名叫至德,沈指挥命人通知我过来当差。”
秀姑听他虽然相貌一般,但说话谦和有礼,便道:“别叫我娘子,我叫秀姑,你快进去吧,我们娘子就在屋里。”
至德走进堂屋,拜见了卓妍,卓妍便让他去看守大门。
早上沈指挥离开之后,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去了大内,他是派了手下回家通知至德过来的。
所以至德也不知道沈指挥具体让自己来做什么,听卓妍只让自己看守大门,心里十分狐疑。
至德心想:就这个小小的院子,还要找他这样的人来看守?
心里这么想,但嘴上满口应承,十分听话地去看门。他打开大门,跨出门槛,眼前突然一团乱影,模糊中有许多东西打在他身上,伴随着恶臭。同时,一个肥胖的身影站在离他不远处。
他低下头,猛然看见一地死老鼠,还有一只死老鼠正挂在他腰间的衣带上,至德「啊」的一声跳起双脚,却踩在了一堆软绵绵的死老鼠上,他顿时头皮发麻,浑身的毛发都竖了起来。
那个肥胖的女人「嚯嚯」大笑,十分得意地转身走了。
至德像赤脚踩在炭火上一样,连忙躲开那堆死老鼠,心仿佛要跳出嗓子眼一般剧烈跳动。
让他来看门,看的怕是地狱之门吧,上来就给他一个下马威。
至德这才明白,这门着实不容易看。
他虽然是个下人,可也没一次见过这么多死老鼠,短暂的害怕之后,他的怒火上来了,他来到西院门口,推门却推不动,他朝里喊道:“为何把死老鼠往这边扔,还扔在我身上,出来给个说法,还讲不讲理?”
没人开门,那肥胖的女人却叫嚷道:“野男人来给刁妇出头了吗?”
至德听到里面不但不来开门,还骂他「野男人」,脸上一阵发烧,更提高了声音喊:“不要胡言乱语,你出来咱们评评理。”至德使劲拍门。
过不多久,至德听到拉动门栓的声音,门开了,至德正要说话,却突然有一盆水朝他泼来,他还没反应过来,张开的嘴巴已经被灌了水,像是刷锅水。
至德自小在大户人家当差,虽然偶尔有打骂,但总会有个理由,这么没头没脑地被人又扔死老鼠又泼刷锅水。
他哪里经历过,一怒之下,他顾不得自己被淋成了落汤鸡,在胖女人要关门时,一脚踹开门,冲进院内。
“你这个刁妇说话怎么这么难听——”
至德话还没说完,胖女人那肉呼呼的拳头直朝至德门面砸来,至德刚要闪躲,肉拳头已经正中他的口鼻,他脸上一阵剧痛,再也发不出一点声音。
接着,胖女人上来抱起至德将他摔倒,至德就在完全猝不及防的情况下被人打了脸,又被抱摔在地。
胖女人把至德骑在身下,左右开弓,在至德脸上扇了五六个耳光。
至德眼前金星乱冒,等他清醒过来时,看见胖女人那凶神恶煞般的脸,他奋力反扑,两手抓住胖女人的胳膊。
两人就这样在地上厮打起来。
岳老鸨看见这个场面,嘻嘻哈哈笑出来,大声嚷道:“快来看啊,野男人过来帮刁妇出头了,我当是什么贵人,原来只是个跑腿的下人,真是自己作践自己啊——”
岳老鸨的嘲弄嬉笑声传到了卓妍和秀姑的耳朵里,卓妍知道不妙,立马奔出屋子,抄起柴禾棍就往岳老鸨家冲。
秀姑怕出事,也慌慌张张地带着几个女弟子冲过来。
卓妍到了门口,看见至德和胖无常抱成一团在地上滚,她抡起棍子朝胖无常后背打去,这一出手,不遗余力,胖无常痛苦大叫,松开了至德。
至德连忙推开胖无常,从胖无常的魔爪下逃走。
卓妍挥起棍子又捅了胖无常一下,胖无常伸手去夺,卓妍飞起一脚,踢在胖无常下盘,胖无常毕竟有二三百斤的重量,这一下没有起作用。
胖无常力大无穷,和卓妍争夺棍子,卓妍眼看棍子就要脱手,突然一松手,胖无常连连后退,仰面跌倒。
岳老鸨见这么多人冲进来,一下慌了神,尖叫道:“来人啊,杀人拉,快来人啊,姓卓的刁妇带着野男人杀人啦!”
说罢,岳老鸨就往屋里逃。
卓妍要追过去,却看见珍珠跟婢女正站在堂屋门内,无助又慌张地望着外面发生的一切,那楚楚可怜的无辜神情让人心生动容。
卓妍看见珍珠,心中的怒火又熄了一半,她对岳老鸨说道:“岳老鸨,今天看在珍珠的面子上饶了你,你要再敢疯言疯语造我的谣,我可不会手下留情!”
第085章 沈指挥问罪
085沈指挥问罪
卓妍喊了一声「撤」,带着着至德、秀姑和弟子大步离开岳老鸨的家,回到自己院中。
卓妍看见至德捂着口鼻,两颊红肿,心里觉得歉疚,好好一个小伙子,被沈指挥派来,喝口水的工夫,就被打伤了。
“至德,你怎么样?”卓妍关切地问。
至德不说话,只是摇头。
“秀姑,快去给至德烧点热水敷敷脸。”卓妍吩咐。
秀姑慌忙答应,跑进厨房。
至德满口腥咸,不知是哪里出血了,他松开手,朝地上吐了一口血水,却见血水里有一颗白森森的牙。
至德伸舌头一舔,在口腔里检查是哪个牙齿,舔到门牙的时候,惊觉门牙掉了一颗,再看地上,掉的不正是门牙!
胖女人那一拳头可真是厉害,至德心下悲伤不已,门牙可是一个人的门面啊,他年纪轻轻就缺了门牙,岂不是破了相了,以后还怎么开口说话?
至德心下委屈,差点哭了出来,他拼命忍着,懊恼地躲进了厨房。
卓妍不禁惭愧,这是沈指挥手下得力的小厮,自己怎么好对沈指挥交代啊,白白戕害了一个忠厚可靠的小伙子。
卓妍十分郁闷,看来让至德一个人守门还是不行,必须有两个人照应了,便吩咐至德和秀姑一起在门口行动,让他们一起把门口的死老鼠扫走,这次不再扔到岳老鸨家,而是埋到一块空地上。
傍晚时分,沈指挥独自骑马过来。
看样子,他还是没有先回家,身上仍然穿着软甲悬挂长刀。
因为下午来化妆的人很多,卓妍没有关门,而是让至德与秀姑在门内看守,沈指挥的马蹄声传来,至德立即认出这马蹄声,知道是沈指挥来了。
至德心中满腹委屈,连忙跑出来迎接沈指挥。
沈指挥骑在马上,看见至德跑到马下,伸手准备接他手里的马缰绳,满心期盼地叫道:“沈指挥,你总算来了。”
沈指挥觉得至德有些不对劲,等至德一张口,才看见至德缺了颗门牙,惊问道:“你门牙呢?”
至德苦着脸没有作答。
沈指挥翻身下马,把缰绳交到至德手里,又发现至德两侧脸颊又红又肿,沈指挥立即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至德紧张地对沈指挥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沈指挥却不管不顾,又大声问:“到底怎么了?”
秀姑站在一旁,不敢说话。沈指挥问秀姑:“你们娘子又跟人打架了?”
秀姑怕沈指挥治她的罪,忙摆手道:“沈指挥,这不怪我们娘子,是她们先打人在先,我们娘子才不得不出手。”
沈指挥看至德被打成这样子,以为卓妍也受伤了,连忙推开至德和秀姑,大步冲到堂屋。
堂屋还有艺妓在化妆,卓妍正在一旁跟人闲谈,沈指挥一进来,卓妍见他紧张的神色,怕他惊扰到客人,便连忙起身,跑过来把沈指挥往外拉。
卓妍小声埋怨道:“里边有人化妆,你不要——”
卓妍还没说完,沈指挥上下打量她,着急地问:“你受伤了没?”
“没有,我没受伤……”卓妍觉得过意不去,“不过至德受了点伤。”
至德把马匹拴到院中树下,走过来,他虽不愿诉苦,但实在委屈,忍不住小声说道:“沈指挥,西院的刁妇太霸道无理了,一句话没说就要打人。”
沈指挥简直目瞪口呆,问:“你被一个女人打成这样?”
至德也觉得脸上不光彩。
卓妍袒护道:“不怪至德,那不是个一般的女人。”
至德苦闷地解释:“我是没防备,没想到那个女人那么凶猛,还没说话就打人。”
沈指挥剑眉倒竖,怒道:“天子脚下,还有这种不讲道理的刁妇,简直没有王法!”
话没说完,转身往外走。
卓妍跟在沈指挥身后,道:“你要干嘛?”
“我倒要看看是什么样的刁妇,居然敢打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