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脖子上包着纱布。
是被那个带着黑面纱的女人用斧头割伤的。
他妈的，他这半辈子，还没被女人打伤过。
现在竟然栽在女人手里。
简直奇耻大辱！
以后别人会怎么看待他？
会不会背后嘲笑？
一想到这个，他就心头火起，恨不得把那个女人立马抓来。
他要亲自用斧头剁了她。
剁的稀碎稀碎的。
正发狠间，干儿子胡查理点头哈腰地走上来。
“干爹，你来了？”
老杆儿端着架子，道：“怎么样，大个头交代了没？”
“没呢，这个大个头跟傻子一样，问什么都不知道，反反复复就那几句。”
“带我去见他。”
“是，干爹，这边。”
干爹和干儿子相伴走到库房中央的一个砖石柱子旁。
这个名叫大胜的大个子坐在柱子下，双手被反绑到柱子上。
整个人憔悴萎靡，嘴唇干裂的淌血。
脸上几乎没了生气。
老杆儿走过去低头打量着。
胡查理乖觉地给干爹搬来一张凳子：“干爹，你坐。”
老杆儿在凳子上坐下，直视面前的大胜，问道：“死了没？”
大胜缓缓睁开了双眼，舔了下干裂的嘴唇，虚弱地叫道：
“杆爷……”
“哼，他妈的，你这么大个头，要是死在这，扔你都费劲！”
大胜喘了几口气，眼睛又慢慢闭上。
老杆儿道：“我再问你，这是最后一遍，你要不好好回答，自己走去江边，自己跳下去吧。”
大胜没有反应。
“你是孔家的老人？”
“嗯。”
“孔肆程是你原来的主子？”
大胜下巴微微扬起，又落下。表示点头。
“那么，孔肆程有个远房堂叔，个头跟他一样高，三四十岁，你知道是谁吗？”
“不知道。”
老杆儿从牙缝里吸了口气，正要发怒，胡查理忙道：
“干爹，我问了多少遍了，他就是说不知道，我看，他这么傻，不像是会说谎的人。”
老杆儿瞪着大胜：“你真的不知道？”
“不知道。”
大胜似乎用尽了最后一点力气。
自始至终，他没有反抗。
他个头虽大，拥有一身蛮力，但却十分温顺。
老杆儿吸了口气，重重吐出来，骂道：“废物！”
胡查理怕干爹又发脾气。
干爹吹胡子瞪眼的样子，实在叫人害怕。
胡查理便忙安抚道：“干爹别生气，看来，他是真不知道。”
老杆儿起身：“把他扔到江里喂鱼。”
胡查理虽然为难，但还是答应了：“是……”
老杆儿离开以后，胡查理走到大胜身边，解开大胜手上的绑绳。
绑绳解开了，大胜的头却耷拉着，根本无力起身。
胡查理见他半死不活的样子，叹道：“哎，你说你，你吃的馒头，光长个头去了，没长心眼。”
大胜喃喃道：“水，我渴。”
胡查理生出了恻隐之心，道：“算了，要死的人了，吃饱喝足了再上路吧。”
说完，胡查理走出去。
来到平日看守库房的小房间内，端了一瓢冷水，拿了一小框馒头。
胡查理把水瓢放到大胜嘴边。
大胜张开嘴，咕咚咕咚。
他就像久旱的禾苗，得了水分，迅速恢复了生机。
“别光顾喝水，吃个馒头吧。”
胡查理把盛馒头的筐子递过去。
大胜饿的两眼放光，拿起馒头，一口塞到嘴里。
胡查理起身道：“吃完了，跟我出去喂鱼吧。”
说完，胡查理转身走了。
胡查理走出库房。
老杆儿正站在码头上，仰头看着这白茫茫的雾气，骂道：
“什么鬼天气，下这么大雾！”
在一片翻涌潮湿的雾气中，驶过来一辆黄包车。
由于四周都被白雾包围了，那黄包车就显得十分惹眼。
仿若腾云驾雾的幽灵之车。
老杆儿和胡查理一起望向黄包车。
在他们的注视下，从车座上下来一个衣饰华贵、身材苗条的女子。
真是稀罕啊——
码头上多是些浑身臭汗的工人，或者偶有几个衣冠楚楚的男子。
还很少能看见如此打扮精致的女子。
那女子从下黄包车，就直勾勾盯着老杆儿。
仿佛是冲着老杆儿来的。
老杆儿有些纳闷。
他盯着那女子的绝美的脸仔细看：“这女人，怎么那么眼熟啊，我是不是在哪见过她？”
身后的胡查理却激动地笑出声来：“干爹，你连她都不认识，她是大名鼎鼎的电影皇后赛水仙啊。”
老杆儿恍然大悟：“啊，赛水仙，就是那个经常在画报上看到的赛水仙！”
可是老杆儿还是觉得不对劲。
怎么看怎么觉得这女子眼熟。
他自己根本想不到，眼前这个赛水仙，跟那天晚上把他鼻子打到哗哗流血的面纱女子，两人长的一模一样。
赛水仙面色冷凝，步履袅袅，一步步走向老杆儿。
胡查理先笑嘻嘻地走上去，满脸堆笑道：“真是稀客，恭迎赛皇后大驾光临！”
赛水仙看也没看胡查理一眼，望着老杆儿，叫道：
“杆爷……”
赛水仙容貌清丽美艳，声音也很甜美。
就是老杆儿这种浑身是刺的人，在赛水仙面前，也收敛了锋芒。
老杆儿用他平时不常见的温和语气说道：“什么风把赛皇后吹到我们这码头来了？”
赛水仙嘴角微翘：“我是专程来拜见杆爷的。”
老杆儿脸上难得露出不会让人毛骨悚然的笑脸：“找我？是什么荣幸？”
“想跟杆爷要一个人。”
老杆儿和胡查理听说她来要人，都十分吃惊。
又十分期待。
能让堂堂电影皇后赛水仙出面要的人，自然非同凡响。
老杆儿道：“我们码头上，竟然有赛皇后想要的人？你是开我老杆儿的玩笑吧？”
赛水仙微笑道：“我一介小女子，哪里敢跟杆爷你开玩笑？”
“说吧，你想要谁？”
赛水仙红唇轻启。
正要开口说话，只见后面的库房里走出来一个人。
赛水仙看见那个人，原本如深井般平静无波的眼神，顿时起了涟漪。
老杆儿、胡查理看见赛水仙的表情变化，立即转头向后看。
只见那个刚刚只剩一口气的傻大个从库房里走出来。
“大胜！”赛水仙情绪激动地叫道。
老杆儿与胡查理对视一眼。
这个傻大个，居然就是堂堂电影皇后要找的人？！
第195章 他已经娶了别人了
大胜看见赛水仙，那干的淌血的嘴露出灿烂的笑：
“豆子！”
赛水仙快步朝大胜走去。
看见大胜被折磨成这个样子，不禁脸色动容。
但她没有表现出来。
她立即恢复了镇定的神情，转身对老杆儿道：“杆爷能否赏我个脸，把这人给我？”
老杆儿大手一挥：“算了，本来打算拿他喂鱼的，既然你要，你带走吧。”
赛水仙微微一笑。
她低头，打开手里的包，掏出一块手帕，递过去：
“杆爷，小小礼物，不成敬意。”
老杆儿低头瞥了一眼。
想不到，这个看着稚嫩单纯的电影皇后，也很懂道上的规矩。
老杆儿猜，手帕里包的应该是黄金。
再不济，也是块银砖。
老杆儿是个顺毛驴，越跟他对着干的，他越跟你来硬的。
但要顺着他来，他一高兴，反而很好说话。
他还怪喜欢这个说话漂亮、又很乖巧的电影皇后，当下板起脸，道：
“你这样就是看不起我老杆儿，人你带走，这个，你收起来。”
赛水仙赞道：“杆爷果然是个爽快的英雄豪杰。”
这个马屁拍的老杆儿浑身舒坦，他仰头哈哈大笑。
刚笑一声，牵起脖子上的伤口。
他又连忙低头，收起了笑意。
他干咳了一声，盯着赛水仙的白皙娇艳的脸，琢磨道：
“赛皇后，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赛水仙低头收回手帕，说道：“我有幸，今天第一次见到杆爷本人。”
“哦——”
胡查理一直插不上话，此时谄媚道：“赛皇后，我们杆爷也是经常看报纸画报的人，常在书上见到你，所以觉得熟悉。”
赛水仙妩媚一笑，道：“见到杆爷，三生有幸。今天就不打搅了，改天再来拜访，告辞。”
赛水仙带着大胜离开。
赛水仙上了黄包车，大胜跟在黄包车身旁走。
就这样，他们在老杆儿和胡查理的注视下，消失在了浓雾中。
如同仙境里御风飞去的仙人一样。
胡查理一脸艳羡，望着那团浓雾幻想道：“什么时候，也能有个漂亮女人，到码头上来找我？”
老杆儿在胡查理后脑勺上秃噜了一下：“做什么美梦，想办法把那两个人给我找出来！”
胡查理一秒钟回到现实，捂着后脑勺躬身说道：“是是是！”
片刻后，他又为难了：
“但是，干爹，一点线索也没有，上哪找去？本来还有辆车做线索，现在他们连车都不要了。”
老杆儿捂着还在作痛的脖子，怒道：“他妈的，几万块的汽车说扔就扔，他们怎么那么有钱！”
胡查理忽然想出个好主意，说：“干爹，咱们可以找人画幅画像啊，让弟兄们拿着画像找人。”
老杆儿又在干儿子脑袋上秃噜了一下：“你看清那两人的长相了吗？你知道怎么画？”
胡查理忍着疼，说道：“我是没看清他们的长相，不过，孔四爷的那位堂叔，跟孔四爷很像，咱们不如就照着孔四爷的相貌画。
而且，那个堂叔戴着顶黑色帽子，还戴着个蛤蟆镜，个子又高，人又瘦。画出来，印个几百份，给那些乞丐混混人手一份，应该不难找吧？”
老杆儿嘿嘿嘿笑起来，抬起手，温柔地摸了摸胡查理的后脑勺，道：
“儿子，爹没白疼你，关键时刻，还能中点用。”
——
话说赛水仙带大胜回到自己家。
她先让佣人宋妈给大胜做了顿丰盛的饭菜。
大胜饿了两天，突然面对满桌子的鱼肉，一下就跟做梦一样。
但是，他拿起筷子，夹起一块红烧肉放到嘴里，竟然真的尝到了肥腻醇厚的肉香。
这不是做梦！
他不仅找到了豆子，还有满桌子鱼肉吃。
大胜狼吞虎咽地将满桌子饭菜一扫而空，忙的来不及跟赛水仙说话。
等他吃饱喝足，才摸着浑圆的肚子，问：“豆子，这是你家吗？”
赛水仙点头，纠正道：“大胜，我现在不叫豆子了，我叫赛水仙。”
“哦。”大胜傻头傻脑地点头。
但他随即又忘了，张口就说：“豆子，四少爷呢，他怎么样了？”
一提起那个男人，赛水仙的心口就往外淌血：“他，他很好，听说受了点伤。”
“严重吗？你去看他的没？”
赛水仙坐在椅子里，低下头，心酸地笑了：“大胜，他早就不是你认识的那个四少爷了。”
大胜有些听不懂：“他还是那样，不过，豆子，他说——”
“他说什么？”
大胜小声说：“我上次见了他，他说，他不会娶你。”
赛水仙咬着牙，眼泪还是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大胜一见赛水仙落泪，赶忙道：“豆子，你别哭，你别哭，我去找他，我问他，他为什么不娶你。他答应娶你，就得说到做到！”
赛水仙抹了泪。
那张娇媚的脸上因为哭泣，更显得我见犹怜。
听到大胜那么说，赛水仙摇头道：“大胜，他已经娶了别人了。”
“啊？”
赛水仙想起了那天晚上在丽都舞厅见到的孔太太。
赛水仙觉得，这个孔太太长的并没有自己好看。
孔肆程之所以会娶她，只是因为她家世好，上过大学，又懂洋文。
表面看起来光鲜亮丽。
男人大概都想娶这种能拿得出手的女人，实际上不会真心爱她。
所以，赛水仙一直抱有一种不切实际的幻想。
孔肆程一定会厌倦那个太太。
他一定会发现自己的好。
也许某一天，孔肆程就会出现在她的门前，告诉她，他爱的是她，而不是家里那个孔太太。
所以，赛水仙一直在等，一直在等。
没想到的是，孔肆程不仅毫无悔改之意，对她的态度也一天天的恶劣起来。
每次赛水仙找到他，他都等不及地要甩开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