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同处一室不太合适,干脆一起离开了仓库,各忙各的。
*
江圩县县城,杨怀誉跟在林仲远身后,来到了一处筒子楼。
楼道狭窄逼仄,楼上的房间也不大,家家户户挤在一起,外面有个共用的水池和卫生间,住宿条件实在是比不得乡下宽敞。
不过林仲远好像是习惯了,而且对于乡下人来说,能进城里住上这样的筒子楼,反倒是一种体面。
所以,杨怀誉没说什么,而是沉默地跟着林仲远上了楼。
到了楼上一看,林仲远的女朋友也在。
四十来岁,徐娘半老的年纪,看着却挺年轻的,扎两条麻花辫,挺有气质的一个女人。
杨怀誉忽然停下了脚步,这女人怎么有点眼熟?
他仔细回忆了一下,终于想起来了,上辈子他正常在宣传口入职,因为经常要写新闻报道,所以公社就给他报名参加了县城的一个文化讲座。
主讲的就是一些写作方面的知识,但是那天,原本该出席的一位前辈迟迟没来,后来是这个女人哭着来通知大家,主讲的那位同志出事了,来不了了。
因为当时杨怀誉还着急有事,便直接走了。
隔了几天后才在报纸上看到,原来那天的那个讲师,在国营商场里买东西的时候见义勇为,被小偷捅死了。
后来市里还出了表彰,在报纸上安排了一个版面详细报道了这件事。
并把那位讲师评为当代活雷锋。
这可是莫大的荣耀,所以杨怀誉当时还想着,这位讲师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而整个报道通篇用的都是林远道这个名字,所以杨怀誉根本没办法把这个男人跟林仲远对上号。
可是现在,他把这一切串联起来了,他忽然开口问了一句:“爹你有笔名吗?”
“有啊,给——”林仲远说着,拿起一本杂事扔给了杨怀誉,“你找找看,里面唯一的一个姓林的作者就是我。”
杨怀誉急忙翻开找了找,对上了,全都对上了,林远道就是林仲远,是他爹。
怪不得上辈子他娘没告诉他身世,因为没必要了啊,人都死了。
他仔细回忆了一下那天的时间,还真是巧了,就是那天他和晏姝去买灯泡的时候。
当时林仲远跟着他们出来了,应该刚好躲避掉了小偷的祸事。
杨怀誉强压下震惊,在那阿姨的热情招呼下坐下:“爹,那天你们商场里有没有出事啊?”
“你怎么知道?”应该还没上报纸吧?没这么快,一周才一期嘛。所以林仲远有点好奇。
杨怀誉敷衍道:“听别人说的。”
“就是卖灯泡给你们的那个,他为了抓小偷,被捅了一刀,不过还好,没伤到要害,再过两天应该就能出院了。”林仲远泡了一杯麦乳精给杨怀誉,转身把客厅门关上,去卧室里面把他私藏的一些名著拿了出来。
都藏在床板下面的暗格里,一般人来搜查,掀开被子看看也就算了,根本想不到床板下面另有文章。
杨怀誉端着搪瓷杯,神思恍惚,忍不住跟过来看了眼,他看着林仲远那忙碌的身影,眼眶有些发热,谁知道呢,他竟然误打误撞,把他爹给救了。
得谢谢三姐,要不是她心怀群众,想给大家省点时间,把电灯泡多买点带回去,也就不用跟那卖电灯泡的起争执,要不是起了争执,就不用把销售主任喊出来,也就没有后面的躲避祸事和父子相认了。
杨怀誉忽然很想见到晏姝,想抱紧她,跟她说一声谢谢。
这一刻起,他忽然对所谓的命运大神多了几分底气。
看吧,只要他和三姐一起努力向前看,他们在乎的人都会越来越好的,一定!
杨怀誉在筒子楼这里跟林仲远又聊了两个小时,走的时候还催促了一声:“爹你要是真的喜欢阿姨,就跟人家正经把婚结了吧。”
林仲远没想到他这个当老子的也有被催婚的一天,笑着拍了拍杨怀誉的背:“放心,你爹我有数。自己回去也努努力,争取跟你媳妇再要个孩子。”
“爹,我可能生不了,我参军的时候受过伤,医生说能不能要上孩子得看命。你以后可别催我了,要是让别人听见了,还以为是我媳妇不行呢。”杨怀誉不想留下隐患,干脆把锅揽到自己身上,免得他爹总催。
林仲远沉默了,显然有些意外和失望。
杨怀誉见他心情低落,便笑着劝了一句:“哎呀,你有这功夫担心我,不如跟阿姨再生一个,反正阿姨还年轻,啊。”
说完,不等林仲远揍他,他便笑嘻嘻地跑了。
林仲远回头看着羞涩的小女人,最终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都四十多岁了,虽然这年都四十多生孩子的也不少,可他还是不想冒这个险。
老伴嘛,老来做个伴,都一把年纪了还生什么孩子,没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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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
第81章 、一声老婆(三更)
◎杨怀誉正好抬眸,喊了一声:“老婆。”◎
杨怀誉回到仓库这里便跟晏姝把这件离奇的事情说了说。
晏姝也惊呆了:“真的?你是说,上辈子你爹已经在那天死了,这辈子算是被咱们不经意救了?”
那是不是说明,剧情大神已经放过他们了?
那是不是说明,沈玉璃这位女主角可以独立行走了,不需要晏姝提供女配工具人的作用了?
可晏姝不敢高兴太早,兴奋之余,她还是让自己保持了几分理智:“再看看吧,反正就快办婚礼了,没差。”
“嗯,听你的。”杨怀誉搂着晏姝,心里说不尽的感激和爱慕,反正桑蚕大棚操心的事少,今晚晏姝不去也没什么,都有人轮班的。
于是两人便把仓库门锁上,认真探讨一下生命的哲学。
结果前戏还没结束,仓库外面就有人急乎乎地在喊:“三妹,三妹啊,你和怀誉都在吧?爹和娘打起来了,我们谁都劝不住,要你们过去说话呢。你们要是没睡,就跟我回去一下吧。”
是彭贤柔的声音,急切中带着哭腔,似乎杨家那边真的闹得挺大。
晏姝从杨怀誉身上直起腰来,散开的头发从杨怀誉脸上扫过,她笑着捏了捏他的脸:“走吧,万一闹出人命可不得了。”
毕竟是杨怀誉的爹和娘,虽然那个爹不是亲生的爹,好歹也养了他十几年呢。
就算晏姝不想跟他们相处,也不至于眼睁睁看他们闹死闹活的。
于是两人起来穿上衣服,跟着彭贤柔一起赶了过去。
到了杨家一看,不得了,还真是动真格的,杨正德手里拿着刀,架在了刘彩玲脖子上,要她说实话,杨怀誉到底是谁的种。
刘彩玲打死不认,只哭着骂道:“呸,不要脸,自己跟个骚狐狸跑了,被骗了那么多钱,害我为了这个家苦巴巴地熬了十年才把账还完,你现在来怀疑我,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吗?”
杨正德根本听不进去,他本来就是大男子主义的人,气头上只想把自己的面子捞回来,却根本没意识到,越是闹得沸沸扬扬的,他这面子越是存不住啊。
于是他把刀锋贴紧了,压出一抹血珠来抬头看着杨怀誉:“你这小畜生可算是来了!你应该比谁都清楚吧?说吧,你爹到底是谁?你还想跟你娘一起瞒我多久?”
杨怀誉蹙眉,他直接反问了一句:“你先说说,你当初抛妻弃子是不是真的?”
“反了天了你,现在是老子在问你,而不是让你来问老子!快说,不说我就弄死这个贱人!”杨正德已经失去了理智,他本来就不如林仲远,当初要不是拿孩子出来打感情牌,刘彩玲是不会回头的。
所以他知道,刘彩玲心里永远有那个野男人的一席之地。
这些年他得过且过,不过是以为刘彩玲跟那个男人断干净了,可是今天那个男人居然回来了。
还在村里到处打听杨怀誉和晏姝的事儿,闹得沸沸扬扬的,所有人都跑来问他,小杨和三妹是不是在外面认识了什么达官显贵,那人一看就是个体面人,肯定有来头。
杨正德最受不了这样的比较,更受不了那个野男人居然堂而皇之地在老坞堡招摇过市。
他可不得问清楚了吗?
要是杨怀誉不是他的种,他不光要把地要回来,还要把这个贱女人弄死,让她付出代价!
所以他是真的动了杀心的,一旦让他套出来当年的真相,他就弄死这个脏女人,大不了他也被抓走枪毙,大家谁也别想好过!
他这凶神恶煞的样子,让晏姝本能地产生了趋利避害的意识,她急忙把杨怀誉拉到身边:“你别说话,到时候不管是不是,只要他动了手都有理由把责任推到你身上。”
杨怀誉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这个爹就是个没脑子的糊涂鬼,平时看着人模狗样的,其实遇到任何事儿都沉不住气。
要是真的气头上把人杀了,那可真的完蛋,连晓萌将来的政审可能都会受牵连。
想到这里,杨怀誉跟晏姝对视一眼:“姐,你演一出戏。”
“演什么?”晏姝也懵了,对杨怀誉的哥哥她还能上手去揍,可现在闹事的是杨怀誉的爹,晏姝这个当队长的,总不好当着围观群众的面去欺负老人吧?
那不合适啊。
所以她只能听听杨怀誉有什么办法。
杨怀誉小声道:“你骂我,等会动手踹我,我倒地不起装晕。踹的时候认真点,别让他看出来。”
晏姝心道好家伙,你可真是不心疼自己啊,还认真点,开玩笑呢,认真点不得把他踹出毛病来啊。
于是晏姝直接一把把他搡开,拔高了声音骂道:“你胡说八道什么呢?爹问你什么你说就是了,你这么闹下去,别人要怀疑我这个队长的工作能力的,快说,你到底知不知情。”
杨怀誉就势往旁边的土墙一倒,嘴里还死犟:“我上哪里知道,他们怀孕生孩子的时候我又不在场。”
“好你个杨怀誉,居然敢跟我顶嘴,看我不收拾你!”晏姝说着便追上去踹了一脚,刚好借着身体姿势的掩饰,只碰了一下。
杨怀誉便一头“磕”在了土墙的疙瘩上,直接晕倒了。
晏姝吓了一跳,忙扑上去:“怀誉,怀誉你没事吧?怀誉你别吓我,你这人脾气怎么这么倔啊,非得跟我闹,这可怎么办呢?”
晏姝试着将他抱起来,可她实在“抱不动”,便对着堂屋那里对峙的两个老作精喊了一声:“刘婶你快来帮帮忙,怀誉出了好多血,好多好多的血。”
刘彩玲一听,急了,忙冷下脸来质问杨正德:“你真的要把怀誉逼死吗?这下你满意了?你不想想,虎毒还不食子,他要真是你的种却因为你而死,你不怕半夜鬼敲门吗!”
刘彩玲是真急了,说着还在杨正德脚上跺了一脚,杨正德吃痛,也被质问到了痛处,只能先松开刘彩玲,让她帮忙把人送赤脚医生那里去。
等刘彩玲跑出去了,才知道什么晕倒啊出血啊都是假的,就是要骗杨正德着急。
毕竟不算三年参军,这儿子也养了十八年呢。
现在刘彩玲脱离了魔爪,杨怀誉也就不演了。
他直接站了起来,走到堂屋门口看着杨正德:“你要不是我亲爹,能这么着急我?我要不是你亲儿子,会担心你被抓走枪毙?你冷静冷静吧,一把年纪了还闹,也不怕人笑话!”
杨正德臭着张老脸,冷哼一声把刀扔了,坐在八仙桌旁唉声叹气。
杨怀誉在他面前坐下,自作主张把一瓶坞塘大曲拆了,给他倒酒:“爹你五十多岁的人了,做事能不能考虑一下后果?大哥的例子在这里呢,以后他两个孩子找工作都成问题,为什么?政审有问题啊。那你要是今天真把我娘怎么着了,可比我大哥的影响大啊,你儿子女儿这么几个大家庭的子子孙孙,都要受牵连,以后说出去,人家别的不想,就会说:哦,杀人犯的儿子女儿啊,杀人犯的孙子孙女啊。你怎么能这么自私呢?你就真的不为我们考虑考虑吗?”
杨正德不说话,他心里本来就有气,现在又发现自己被杨怀誉骗了,更是无处发泄。
只能喝闷酒。
杨怀誉见他不说话,直接站了起来:“行,我劝不动你,在你心里我就是野种,你已经认定了还要问什么呢?我回去就跟三姐说,登报跟你断绝父子关系,以后你杀人放火都跟我没关系,我和三姐赚再多的钱,开再大厂子也跟你没关系。咱们桥归桥,路归路,就这么着吧!”
杨怀誉说着直接起身离开,刘彩玲还想留他在这陪她一会,她怕杨正德再发疯。
杨怀誉却问:“我二哥是死人吗?找他去!”
说着便跟晏姝走了,多留一分钟都觉得晦气。
自私自利的老男人,自己管不住□□不做人事在前,好意思问他娘是不是怀了野种呢,就是野种,怎么地吧!
气得他回去也没心情研究哲学了,搂着晏姝说了一晚上的话。
晏姝知道他才是受伤害最大的一个,自己忽然多个爹,又忽然被骂野种,还要被他这个爹闹死闹活地逼问,脸都捡不起来了。
尤其是那些围观的人,全都对着杨怀誉指指点点,还有人说呢,说他真的不像杨正德,倒是跟今天来村里那个体面人一个脸模样出来的。
杨怀誉生性要强,他可以自己黑自己,却容不下别人说三道四,偏偏他娘这里是绝对不会认的,一旦承认了就没法过了,到时候肯定要他养着,不如帮她隐瞒下去。
做儿子的做到这个份上,晏姝觉得杨怀誉已经很孝顺了。
便不断安慰他,让不要跟自己过不去,以后再有人指指点点,直接怼回去。
于是第二天,在又一个人嘀咕杨怀誉的长相时,杨怀誉直接笑着回了一句:“是吗?我也觉得你儿子像我大哥呢,那眼睛,那鼻子,那嘴,是不是你偷我大哥生的啊?”
气得那嫂子骂骂咧咧的扭头就走。
三番五次之后,谁都知道杨怀誉惹不起,就不敢再当面议论了。
杨怀誉回来跟晏姝汇报战果的时候笑得眼睛弯弯的:“还是这招狠,我学到精髓了。”
晏姝哭笑不得,不然怎么办呢?
指望别人嘴下留情,不如指望母猪会上树呢。
可总得堵住悠悠之口吧,那么合理的反击就是最好的自保策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