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泽之无视了对方咬牙切齿的后半句:“我佛慈悲,见不得不公、不正、不平之事,我身为菩提宗的弟子,自当谨奉佛法教诲。”
佛法还让你不近女色,你还不是一样来了合欢宗?
众人心中虽然腹诽,但顾泽之这话说得太冠冕堂皇,加之那一副加分不少的好容貌,再多的怨怼也被大家咽下。
顾泽之晃了晃手中拓着一句佛偈的白符:“菩提宗有不少体修,师兄弟们切磋之时为了练技而避免伤人,会用上这一道‘一切众生平等’偈符,可将一定区域内的两人的修为暂时拉到同一水平,持续时间不多不少,正一柱线香。”
这倒是能在不破坏规矩的情况下让比试进行,也能堵住围观的明显心思各异的弟子们的口。
只是,毕竟是外宗之物,而且还出自向来跟合欢宗不算和睦的菩提宗。
谁又敢去做主接下呢?
一时气愤冷凝。
一只布满伤疤的手捏住这偈符,李扶风站了出来:“我用。”
“好。”顾泽之口中喃喃,吟诵一段佛经,将这偈符往戊字场上一抛,顿时,粼粼波光一样的纹路绕着场地转了一周,“咒成。”
李扶风一拱手:“师妹,请。”
温莎看了顾泽之一眼,微微颔首,聊表谢意,便随着李扶风一起登上戊字场的比试擂台。
线香燃起,比试开始。
身为外人的顾泽之施施然从从乾坤袋中取出一把婆娑木摇椅,筚钵罗木做成的雕刻迦陵频伽的小木桌,摆上一叠定胜糕,一壶清茗,就这么安顿下来。
纵然早就听说菩提宗这位近几年势头大盛的佛子放纵无拘束,但头一回与顾泽之这么近距离接触的合欢宗弟子们还是忍不住瞠目:这、这简直没把自己当外人啊!
可尽管如此,也无人提出异议。
对于颜控的合欢宗弟子来说,能欣赏到美人,其他都是小事,小事。
大半人都痴痴地看着潇洒的顾泽之,全然没有注意到,戊字场的比试,已经开始。
缥缈的线香之外,一男一女昂然对峙。
李扶风取下背上背着的铁剑,那绕着一圈又一圈的白布自觉解开,又灵动地缠在了他的手腕上。
他冲着剑刃吹了一口气,提剑便向温莎刺去。
动作凌厉而又急切,来势汹汹。
呼吸之间,剑刃已经近在咫尺!
不同于傅元身上带着的装饰性大于实用性的佩剑,李扶风的这柄铁剑看着平平无奇,实则锋利无比,温莎躲过这一击,但剑气仍是将她弟子服的右肩处划破一道,白皙的臂膀露出一丝,还挂着血痕。
像是雪上红梅。
顾泽之重重地放下茶盏,剑眉不觉轻拧。
温莎面如止水,毫不在乎身上的伤,游刃有余地取出一张急速符,贴在自己身上,以更快的速度避开了来自李扶风的第二击。
她绕到李扶风的身后,但李扶风似乎已经看穿了温莎的意图,迅速转身,迎面一劈。
温莎一跃后撤,甩出几个火球迷惑对方,拉开一点距离。
可李扶风直接以铁剑斩断这些火球,体态轻盈,又攻至温莎面前!
“这一连招,竟是没有明显破绽!”
“这李扶风师兄是什么来头?他这几下子,我觉得比很多剑修都强啊!”
原本在一旁的有些弟子们被这场比试吸引,忍不住讨论起来。
“虽然现在境界一样,但李扶风师兄这架势——实战经验明显比温师妹强太多了。”
“看来,温师妹今年想进内门,悬咯!”
“温师妹刚进外门,法术没学太多,又没有衬手的兵器,却是没有优势——哎?这……!温师妹,掏出了一根,堪当拐杖的……木棍?”
“难道温师妹是……棍修?”
怎么说呢,美人耍刀弄剑还是英姿飒爽的,但把玩一根丑兮兮的手木棍——怎么看都显得不伦不类,说不出来的奇怪,更有螳臂当车之感。
弟子们对视几眼,纷纷摇头:这温师妹看来已经穷途末路,这是自己随便找了个东西,打算死马当活马医啊!
这么想着,几名自觉怜香惜玉的合欢宗弟子们已经缓缓闭上眼,不忍看着温师妹棍断人败的丢人场景。
他们等了半天,也没有等到监管弟子的裁决声。
几人按捺不住,睁开眼,却见那擂台上——
温莎手持那段木棍的一段,横着看着并不符合修真界审美的细木棍,生生接下李扶风的一击!
李扶风那平静的脸上闪过一丝愕然。
剑身与木棍相撞,他竟是没有占到一点便宜!
这看着平平无奇甚至有点丑陋的棍子抵挡得住他千钧的重刃,而且,剑刃之上,还传来一缕浓郁无比的灵力,顺着他的铁剑,钻入他的虎口、经脉——
李扶风脸色大变,这股进入他身体的灵力极为霸道,他一时不察,竟是被这股灵力冲击,一连往后被推了三米!
剑,仍在手中。但手上缠着的白布已经泛着不堪重负的焦味。
场上隐隐传来倒吸冷气的声音。
连牡丹峰、芙蕖峰以及荀草峰的内门弟子们也不由自主地探身,试图看轻那威力不小的木棍的真面目。
温莎没有藏着。
虽然因为形势所迫,她不得不祭出身上唯一的武器——魔杖,但她用的也全是修真界的招式,真论起来,不怕追究。
她抬眼,目光湛湛,一片清明。
她不会输。她会赢得漂亮,像之前每一次一样,一往无前地满身荣光地回到光明神的身边!
温莎没有对已有败势的李扶风乘胜追击,以魔杖为笔,在这擂台的地上划出几道纹样。
在这档口,李扶风已经靠着铁剑稳住身形,深吸几口气,气势又起,横剑而起——
噼里啪啦——第一道火柱于李扶风的右侧蜿蜒而起,接着,左侧出现了第二道,前方惊现第三道,身后又起第四道……
窜天的四道火柱将李扶风团团围住!
那四道火柱又在极短的时间内变幻形态,如同活过来一般,那火柱的顶端,更是隐隐约约,呈现出龙头的形状!
四个龙头,齐齐地对着李扶风,热浪翻涌,几乎将这场地融化。
“这、这是什么法术?!”
“这看着有点像火龙符啊——但我没见着温师妹用过火龙符啊?难道是温师妹的动作太快了?”
“不可能!温师妹的身手我看的一清二楚!她确实没有用……”
“哼,你们看的也太不仔细了!”云缱也被这一场比试吸引,但她的阅历可比这普通的围观弟子丰富得多,兴致勃勃地解释,“都瞧见温师妹刚才拿着棍子在地上划了几道吧?你们以为她那是画着玩的?”
有弟子壮着胆子问:“那……温师妹是在活动筋骨?”
云缱:“……她那是在画符,画这火龙符的后半截。”
“那前半截呢?”
顾泽之折扇轻轻点过几个方位:“前几处,是被那拿剑的劈开的火球落下的位置。”
这几处,在热浪扭曲的画面里,仍能看到几点焦黑。
不是算计得当,就是反应迅敏——无论是哪一种,这位温姑娘定非泛泛之辈。
他索性将剩下的话也说完:“这位温师妹以这落下的灰烬以及棍下的符文构成了火龙符,而‘符纸’,就是这擂台地面。”
此等能力、心智、魄力,假以时日,定能在修真界扬名立万!
但与此同时,一个疑惑也渐渐浮上顾泽之的心头。
他暂且按捺,只等温莎赢下这一局。
戊字场上,比试明显呈现出一边倒的状态。
温莎以场地为符纸勾画的火龙符形成天罗地网,将李扶风逼得几乎无路可去。
线香,也燃得只剩下最后一点点。
按照规则,先离开擂台范围的一方即为败者,如若双方都仍在擂台上,则以双方最后的状态判断,必要时可以加试。
但现在看上去,温莎明显占上风。
李扶风被热浪追逐,分身乏术之余仍是不忘盯着这线香。
只见这线香剩下短短指节大小,他一咬牙,竟是直接冲向火龙——!
第16章
◎合欢宗的女人,到底是不是虎中虎?◎
“李扶风是疯了吗?他这是觉得没希望能赢所以干脆自暴自弃了??”
议论纷纷,李扶风却不在乎。
他以剑气护体,冲向火龙——
火龙张开血盆大口,凶悍的龙舌火焰温度更高,将他这柄铁剑几乎融化。
李扶风忍着剧痛,竟是生生以剑将火龙的身体刺出一道窄缝,忍者炙烤的温度,穿过这火龙。
在众人的惊叹之中,他全力向温莎扑去。
火龙暴怒,在他身后穷追不舍。
温莎横着魔杖,像之前一样,接下李扶风这一刺。
魔杖与铁剑相碰,温莎竟是禁不住往后退了数十步!
她不得不双臂用力,脚下套路变幻,这才勉强稳住。
魔杖杖心有她的血液加持,故虽然材质不算突出,但也用着趁手,能传导她的灵力,更能敏锐感知对方的状态。
对方,李扶风的状态,已经截然不同。
原本只算得上利器的铁剑仿佛脱胎换骨一样,将李扶风的心念与求胜的意志化为力量。
那属于融合境中期的心境即便修为被压制,但也依然产生了足够恐怖的压迫感,让温莎如临大敌。
但,这不意味着她会输。
温莎以余光看了一眼线香,还剩下一点。
火龙已经爬上李扶风的脊背,由于场内合欢宗法阵的限制,并未对李扶风造成巨大的伤害,但也给了他一定的压力。
坚持,等待,她就能赢。
身为圣女,坚持和等待,是她最擅长不过的事情。
李扶风显然看破了温莎的计划,时间越往后,他的胜算反而越小。
他一咬牙,顾不得风度,将力量集中在上半身,脚下腾空,踹向温莎目前毫无防备的腰腹处。
温莎反应极快,倾注灵力,震开李扶风,翻身往另一侧移动。
李扶风眸色一暗,将手中的铁剑往后一掷。
剑风起,一口气砍伤四只火龙的头颅!
火龙吃痛,竟是与铁剑缠斗起来!
李扶风趁这一时间,以身躯为武器,撞向温莎——
温莎怎么也没想到近乎剑修的李扶风会作出这样的举动,女性较为柔弱的身体被肌肉结实的男性躯体撞上,竟是以最原始的方式,齐齐滚到擂台边。
李扶风顶着那张正义凛然的冷淡剑修脸,扶着温莎的肩膀,将她半个身子按在擂台外!
线香,只剩下指甲盖长短。
温莎冷笑一声,屈膝,抬手劈向李扶风的腰窝,背部用力,另一只手摁上李扶风的胸口。
转瞬之间,两人位置颠倒!
温莎骑坐在李扶风身上,纤纤玉指如同万钧之中,压得李扶风无法翻身。
顾泽之豁然起身,从不离手的扇子差点被他扔出去。
“时间到——”
温莎从李扶风身上起来:“承让。”
李扶风垂头,敷衍地拱手一拜,召回自己的铁剑,沉默地退下。
胸口,还残存着温莎温暖无比的体温,那种前所未有的温柔的触感,简直与他冰冷的血液格格不入。
“没想到今年外门弟子们的对决如此精彩。”舒朗的声音从天而降,传送仙鹤驮着庆濂真人慢悠悠地落在擂台中央。
与庆濂真人一道的,还有庆盈真人,庆辉真人以及洛婉真人。
后三人都知道,眼前这一跃成为筑基初期的女弟子是掌门内定,因此在观战时,大多将精力放在了其他弟子身上,很快便指挥着站在旁边的自己的亲传弟子,让他们去领人。
庆濂真人留在原地,美目微弯:“还不叫师尊?”
温莎躬身一拜:“师尊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庆濂抚过温莎的发顶,抬着她的双臂让她起身,牵着她的手来到顾泽之面前。
“顾师侄远道而来,当是很疲惫了吧?不如多留几日,让小徒代我合欢宗好好招待招待你这位稀客,如何?”
温莎眉目瞪圆,看着刚收下自己就转手将自己卖了的师尊。
她前几天刚把顾泽之的罩衫卖了个好价钱,现在还没攒够钱赎回来呢,就要被迫招待债主?未免也太刺激了吧!
庆濂真人察觉到小徒弟的情绪,给了她一个鼓励的眼神:“不如,顾师侄就住在我小徒弟的隔壁院子——我哪里倒空得很,没什么外人,很清静,适合你们佛修。”
这是……明显试图给他们两人创造机会?
原本对温莎过度关注的顾泽之心却慢慢冷了下来,手中的折扇展开又合上,再展开,复又合上。
如果说原来他救下温姑娘只是偶然,那么后续,无论是卖他罩衫,还是这场明显不公正的比试……种种背后,未必没有人为算计的影子。
而就这一场比试来看,也许,即便他不出现,也许温姑娘也未必有事……
那这一切,会是这一群如虎的合欢宗的女人们布下来的局吗?
顾泽之停下手中的动作,看向站在庆濂真人身旁的温莎。
少女因为一番鏖战,发丝凌乱,脸上也缀着几缕伤痕、污渍。
但这丝毫不影响她的容颜,反而显得她更为白皙、圣洁,仿佛开在粗粝的岩壁之上的花朵,凌然动人,毫不娇弱。
……一切会是她的“杰作”吗?
顾泽之合上扇子,轻笑:“多谢庆濂真人好意,晚辈却之不恭。”
他要试试,合欢宗的女人,到底是不是虎中虎。
温莎:……这个世界的佛修难道不是应该相当于她之前生活的世界里的斯多嘎支系的修士?为什么这么不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