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随面色一喜,就往温莎这边扑来。
温莎一闪,踏入屋内浅浅的法阵的中央,葱白的手指遥遥一指,指向她方才一直抵着的桌子:“就拿这桌子演示吧。”
赵随一愣:“……哈?”
神魂采补如何拿桌子演示啊?!
他们魔修虽然多是变(那个)态,喜欢用酷刑、道具,但也没有对着桌子进行神魂采补的道理?!
他、他能怎么做?!根本没那个条件啊?!
温莎见赵随呆滞,催促:“怎么,阁下不是说你神魂的能力很厉害,难道竟然连这一破桌子都奈何不了?”
赵随:……
从某种意义上,他确实奈何不了。他自认是个不算太离谱的魔修,就是稍微好色了那么一点,但也不至于……饥不择食。
“温姑娘,这、这神魂术只能用在活物身上……”
“那你是需要我给你找些活物来?这天寒地冻,暴风雪一时不停。”温莎站在不远处,手中的木杖一挥,那窗前的帘子便被掀了起来。
她遥望着,冷静地陈述,“恐怕我也只能去给阁下寻一头在冬眠的野熊或者一只野蟒……”
“不、不……”赵随擦着根本没有办法出汗的额头,压力很大。心中那点旖旎的火苗也灭了——他也没有这方面的癖好!!
“哦……”温莎沉吟,浅褐色的双目直视赵随,“所以,这所谓的你要施展的神魂法术到底是什么?”
赵随:……
他能说吗?
明明只是被清幽又艳丽的练气中期的少女用不知名的法阵困住,但他闯荡修真界积累下来的经验却在提醒着他——不能。
不,他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也许是这美貌无双的温姑娘使用了什么幻术迷惑了他?
赵随怎么也无法为萦绕心头的恐惧和不安找不出一个合情合理的答案。
见赵随沉默,温莎的耐心也逐渐告罄,催促:“能快点说吗,时间不多了。”
赵随一咬牙,将刚刚恢复的一点金丹的力量全都散在四肢,孤注一掷地挣脱起来。
修炼一途总归是应了那句古话,“富贵险中求”,他今日就赌上一把!就赌这美貌姑娘确实是修炼中期,只是不知道用什么法子骗得他暂时无法脱身。
赵随用上全力,就是要脱离这诡异的法阵,身体力行地告诉这艳绝又气质冷清的美人,什么叫做“神魂的力量”!
大不了就“牡丹花下死”!还白赚修为!
“温姑娘,你不是想知道吗,那么在下……”
温莎已经察觉到赵随的异动,抬起了手中细细的木棍——看着平平无奇的木棍,粗粝的树皮下却泛着一层红褐色的纹路——直指赵随。
赵随话还没说完,裹挟着强大灵力的疾风便从那窗户中袭来,生生将他斩成两半!
对于肉身大损的赵随来说,灵体的伤害简直不亚于锥心剜骨,他登时发出一阵凄厉的响彻深林的哀嚎。
森林边沿,那已经压弯了枝头的雪扑簌簌地应声而落。
森林深处,却没有受到影响——赵随,已经说不出话了。
被风刃斩断的灵体之内,那颗灰蒙蒙的金丹已经彻底暗淡,从破布一般的灵体之中缓缓地不受控地飘向窗口处。
温莎在这惊变发生的第一时间已经察觉到异常,将手中的木棒在地上胡乱划了三道,抹掉了自己之前画下的魔法阵,这才望向窗口处。
木质门框早就已经粉碎,像是烟尘一样被大雪压在地上。
一柄昆仑玉为骨的扇子先抵着原来窗棂的最上端,菩提坠子清泠作响。接着,清隽的面庞映入眼帘。
温莎作为光明神的圣女,能进入光明教会与她共事的人无一不是帝国中的佼佼者,无论是能力还是容貌,都是千万挑一。
但这男子的面容一出现,温莎竟也忍不住一愣。
眉如远山,瞳人点漆,似有疏星蕴藏其间。鼻梁高挺,薄唇似笑非笑,让人心生亲近却又不会觉得无礼。
眨眼的功夫,已经站在温莎面前。
他比温莎高一头,身形挺拔,却不羸弱。他身着白色内里,外披靛青色的罩衫,风流倜傥,浑然天成。
不似青竹那般孤傲,又不是苇荡那般轻挑,倒像是她之前生活的世界里遍布的云杉。高耸入云,却依然温柔地投下绿荫,倾听着森林之中所有生灵的絮语。
那碎了一个裂缝的黯淡无光的金丹被他握在掌心,他转动着手中的菩提扇坠,露出一块佛塔模样的珠子大小的金塑。
白光一闪,那枚金丹转眼被他收入塔中。
而地上那轻飘飘的灵体残骸,顿时也化为灰烬。
料理完这一切,年轻男子对着温莎展扇一笑,拱手:“这位道友,在下菩提宗顾泽之,初次见面,请多关照。不知道友是否……”
收了这金丹魔修,又救了人,算是一件功德。
顾泽之自认有恩于这练气中期的小修士,出于修养,原本正准备拿出场面话搪塞一番,但只看了眼前人一眼,便忘了接下来的客套话。
眼前的少女得美艳端方,浓眉此刻微蹙,纤长的睫羽半垂,雪白一样的小臂从单薄的拼接衣物中露出一截,明晃晃的,好似夜明珠一般妩媚动人。
怎么看都是让人绮念蹁跹的面貌,可偏偏那双杏眼是褐色,淡淡的,清澈而淡漠。
顾泽之心念一震,也许是他多心,但那双眼,却不知为何,让他想起来师父师兄们日日虔诚供奉的佛。
不,佛目无神,佛目无人。而眼前的少女,目中有神,更有一人——有他,顾泽之。
见对方客套,温莎也跟着客气起来:“这位道友拔刀相助,在下感激不尽!”
这位突然出现的道友,是个金丹大圆满——怎么感觉这个世界上,人人都是金丹?
温莎摸着自己的腹部,皱着眉。
其实,即便这人不出现,她也不会有危险。
她手中的探路杖是取自森林深处的龙骨椴,条件有限,她没法制作太过精致的魔杖,便草草地刻上符文,用自己的血浇了一层。
她的血本就有驱邪的功效,原身的血亦有同样的效果。
保险起见,她在给魔修的魔药之中已经掺了几滴血,再配合她的简易魔杖,压制对方,不算困难。
但有人出头,她也乐得清闲。
不过原身身份敏感,她又是个外来者,不好过多与人牵扯,便把这个人头让给了这位顾泽之。
现在,魔修已除,王家大娘又救不回来,她留在这里,不过是徒增尴尬。
“如有机会,在下定报答道友救命之恩,不过现在,恕在下不便多留,就此别过。”
只是这大雪天啊……
温莎推门,只觉得冷风大盛。在这名修士面前,又不好用魔咒,只能咬着牙往外走。
“等等!”
顾泽之回过神,眼前的少女已经踏入纷纷扬扬的大雪之中。
听到顾泽之的声音,温莎回头。
乌发褐眸,唇色浅淡,白皙的面容令洁白的雪都黯然失色。
顾泽之将靛青的罩衫解下,披在温莎身上。
他的手自始至终都没有碰上温莎的身体,甚至都没有沾她的衣角。
“天寒地冻,道友不妨收下在下的一点心意……”
“多谢。”
曾经是圣女的温莎周围仆从甚多,顾泽之的举动在她看来倒也不算太暧昧。
更何况,她现在练气中期的身份,也确实需要衣物蔽体,不然……太奇怪了。
温莎披着这衣襟上还印有宝相纹的罩衫,踏雪而去。
顾泽之还想说什么,却只觉得脚下一沉。
面庞粗糙的农家汉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扒上了他的腿,结了冰的眼泪在脸上留下可怕的锋利的纹路:“大师,求求你救救我娘吧!”
王家大郎听人说过,那高贵的宝相纹是菩提宗宗门的象征。
菩提宗,可是当今第一大佛修门派,人均得道高僧。
他见温莎披衣而去,心中有愧,不敢阻拦。
现在,更厉害的大师出现,王家大郎更壮着胆子,死皮赖脸地求助。
顾泽之眉峰一凛,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脚边的男人:“抱歉,无能为力。”
“可您是大师,是佛修,要普度众生……!”
“纵然如此,我也没有起死回生的能力,更何况”顾泽之语气一变,“佛度该度之人,你是该度之人吗?”
被那漆黑的眸子一瞥,王家大郎瞬间产生了被洞悉一切的心虚感。
他该被度吗?——不该,他明知这里有祸,却依然把好心的温姑娘给骗来。
他非该度之人。
王家大郎颓然倒在雪地里,面色青灰。
顾泽之看也不看。
顾家家财丰厚,菩提宗又极为重视他,他身上不缺灵石法宝,甚至他从指缝里漏一点,都足以改善这个可怜的庄稼汉子的人生。
但他没有。
第4章 .改错字)
◎合欢宗宗主:你可是个人才!◎
“师弟,师弟!”原本跟在顾泽之身边的那个秃头师兄喘着粗气追了过来,木鱼陶钵被他攥在手里,蓄势待发,“等等师兄,师兄马上就来帮——”
戛然而止。
他这师弟周围没有一点魔修的气息,毫发无损。
“……啊,你已经解决完了?真不愧是我菩提宗的佛子!”
“嗯,不过是一个受了重伤的魔修,实力平平。我已经将他的金丹收入八部天龙塔暂存,回师门后可以交给师父和长老们,师兄不必担忧。”
顾泽之对着跟上来的静惠师兄摇摇一拜,谢过他的好意。但出于一点不为人知的情愫,他还是瞒下遇到美人的一节。
但跟他出来的可是菩提宗有玲珑之心的静惠,师弟的罩衫不见了,静惠自然察觉,忙问:“那师弟的罩衫……?”
这罩衫上印有菩提宗特有的宝相纹,是身份的象征,一般弟子都很珍视——
但他这师弟顾泽之,又岂是一般弟子?
果然。
顾泽之:“无事,只是给了想给之人。”
这就是拒绝多谈了。
静惠了然,心中记下,却也不追问。拍了拍顾泽之的肩膀,确认他安全无虞,道:“那我们赶紧赶路吧!”
算了,他这宝贝师弟无恙就行。
静惠悠悠吐出一口浊气。
他的这位师弟可是货真价实的一尊大佛。
不需要剃度,以俗家弟子的身份进入天下第一佛修宗门菩提宗的内门核心,更被智济住持收为关门弟子,无论何种关键场合都是焦点。
除了俊美无俦的容貌外,又背靠如今世家大族顾家。
另有聪慧的天资,与其他门派谈佛论法时,从来都是占据上风。
更重要的是,他的这位小师弟是师叔祖推演出来的天生佛子。
不仅生得一身佛骨,还有十足的佛缘——无论何种佛法,在他看来都浅显易懂,瞬息之间便可以掌握运用。
堪称菩提宗当世珍宝。
只可惜,大概是既有顾家托底,又有菩提宗一干人等保驾护航,他的这位小师弟大事上倒是从不含混,完全不需要人操心,但细枝末节上……简直可以说是在菩提宗的门规上反复试探。
又称,“混世小祖宗”。
三个月前,这位小师弟去净持宗拜会的时候,打着超度的名义,烤了净持宗那主动挑事的大长老养了百年的两条锦鲤;
两个月前,前往安康郡除魔的时候,又借口引魔出洞,让鱼肉乡里的抠门土财主整整摆了七日流水宴;
一个月前,另有三五名被他随手救下的女子找上菩提宗,请他们帮忙给顾师弟递送信物……
总之,就没有消停的时候。
静惠心中默念了一句“阿弥陀佛”,只希望他的这位小师弟离开他眼皮子底下这一小段时间,可千万别再出什么意外之事。
这般想着,静惠更觉得一刻不可延误,随手抛出一块下等灵石,扔在那一脸苦相的庄稼汉子身边,拍了拍师弟顾泽之的肩膀:“走吧。”
顾泽之左手小指一弯,静惠刚才抛下的那颗下品灵石顿时又回到顾泽之的掌心之中。
静惠奇道:“师弟,这男子委实可怜,家中遭了魔修,恐怕亲人已经凶多吉少……一颗下品灵石而已,于他,可是能救命的。”
静惠碎碎地说着,不忍再看那庄稼汉子的表情,生怕从他的脸上看到失望甚至绝望的色彩。
顾泽之大步一迈,已经到了半里之外:“师兄,他非该度之人,也非该帮之人。”
“师弟,他不过是个普通人,没必要对他过于严苛……”
静惠知道自己的师弟向来纵情恣意,甚至有些睚眦必报,更有一套自己的善恶观。但面对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他倒觉得没必要那么严格。
“师兄,”顾泽之转身,如墨的眼眸沉沉,“佛祖面前,众生平等。他为众生,我等亦是众生。”
“……哎,好吧,好吧。”静惠他见顾泽之态度强硬,也不再多言。
两人的身形很快消失在大雪里。
几日后,大雪暂时消停。东山村的人才发现,那个外来的温莎姑娘已经走了,而王家大郎已经冻死在他身体已经溃烂的亡母身旁。
众人几多猜测,但也没有证据,更不知该如何处理,便合力将这母子葬在深林。
这都是后话,温莎丝毫不知。
实际上,不过是刚刚出了顾泽之大致的感知范围,温莎就遇到了“麻烦”。
她已经走了一炷香的时间,但,眼前这一颗枯树,她至少撞见了三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