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马车看起来大得里头可以放下两张床。
“而且……”白妃补充一句,“你娘好像已经知道了,你瞧,下头的仆人跑来跑去的,这是要迎接你父皇,还是……诶?他们怎么把院子门给锁上了?”
这会儿楚灏终于相信那辆大马车是燕帝的可能性极大,他看着被关上紧锁的大门,扭头看向院子:“你说,是不是我娘太恼我父皇了,所以让人把门锁上,不让父皇进来?”
“是么?”白妃将脸贴在树干上,一手抱着树干,一手托腮,“你娘盛装打扮,瞧着像是要迎接你父皇才对。而且,你娘这么穿真的好好看。”
“我娘啥时候不好看了?”楚灏顺着白妃的目光望去,顿时一愣,“娘怎么穿这套宫装了?”
“这套宫装怎么了?是你父皇送的?看着像年轻女子穿的样式,但你娘穿上丝毫不觉得违和,反而让人觉得她娟秀柔美。”白妃惊叹一声。
“那是我娘离宫时候穿的宫装。”楚灏拧起眉头思索,一时想不明白自家娘亲穿得这么隆重,又为何把院门关得死死的。
“你娘离宫时你才三岁,如何能记得?”白妃好奇。
楚灏耸肩:“每年万寿节那天,我娘就会换上这套宫装,然后心情很不好地过一天。”
“我四五岁的时候问过她,她那会儿哄我给我说的。”
白妃恍然:“快看,你父皇的马车到院子门前了。”
两人登时停了话头,目光炯炯地望向院门。
只见马车徐徐停下,德宝公公下了马车,走上前恭敬地叩响了大门:“令妃娘娘,皇上驾到。”
守在门边的两个嬷嬷身子很明显地颤了颤,其中一人将门拉开了缝隙:“德宝公公,娘娘让奴婢请问皇上为何来此?”
德宝公公一滞,稍顿片刻回了马车边上,不多时又上了前:“麻烦转告令妃娘娘,皇上说他应当年的承诺而来,心无牵挂,只余一人。”
嬷嬷听了,急急地跑去了楚灏娘亲居住的里屋禀报。
楚灏这么看着,摸摸下巴:“我娘啥时候变得这么矫情了?明明人都贴在门边上探头看着,却偏生要让人拦上父皇一拦。”
这种事,换了别的人做,怕是直接就被拖出去砍了。
“你懂啥。”白妃心有戚戚,表示能理解。
听德宝公公的话,大抵能够猜到燕帝和楚灏娘亲怕是有盟誓在前,今日终于偿愿而来。
一想到燕帝病重的模样,白妃自认同为女子当真能够明白楚灏娘亲复杂纠结的心情。
就在嬷嬷刚进去给楚灏娘亲报禀不久,门突然被急急的拉了开,楚灏娘亲从里头飞奔而出。
她跌跌撞撞地跑到了院门边才停下,从袖笼里抽出帕子擦了擦眼角,整了整发鬓,拉住随伺嬷嬷问道:“我看起来可还好?”
随伺嬷嬷笑着应道:“娘娘,您依旧如当年一般美若天仙。”
楚灏娘亲深吸口气,露出一朵极美的笑容:“开门……”
院门应声而开。
外头,燕帝已然被人扶着下了马车,坐在椅子上由人抬着进了门。
“臣妾见过皇上。”
楚灏娘亲后背微微发颤,望着燕帝屈膝跪了下去。
“起来。”燕帝伸手扶起她,双目微润地注视着,“琅琅还是这般年轻漂亮,不像朕,垂垂老矣。”
“皇上仍旧英伟如当年。”楚灏娘亲笑了,眼角闪烁了一颗晶莹的泪花,回望着燕帝。
燕帝含笑:“当日朕说了,有朝一日朕无需再为江山负重前行时,定来找你。今天,朕如约而来。”
楚灏娘亲颔首:“臣妾都记着,臣妾每天都在等,终于盼到了。”
德宝公公在旁擦了擦眼角,小声道:“外头风大,娘娘,不若还是与皇上一同进屋再叙。”
白妃和楚灏坐在树上,就这么看着一行人进了主屋。
“难怪你父皇让你今日不必进宫。”她踢了踢发呆的楚灏,“原来是他要来找你娘。”
楚灏从呆愣中回过神,挠挠头:“刚才他们说的话,你听明白了吗?”
他怎么……没太明白?
他一直以来,都以为娘亲恨着父皇,可刚才娘亲明明笑得那样开心,哪怕眼中带泪,但那种幸福,是真实写在娘亲的眼睛里的。
“这多难明白?”白妃歪着头脑补,满眼嫌弃地看了眼楚灏,“你娘性子洒脱,受不得后宫那些娘娘们的气,所以当初你父皇就放她来这庄子里独居。”
“你父皇是一国之君,一边是江山,一边是心爱的人……到底难为。”
她悠悠地叹了口气,爱美人不爱江山的故事怕是只能发生在话本子里了。
“所以你父皇跟你娘亲承诺,如果有朝一日他不需要再为江山奔波忙碌,他就可以放下包袱来陪你娘了。”
“那就是今日。”
楚灏听得愈发呆了。
白妃分析完,也陷入了沉思。
能够让一国之君说出不必再为江山忙碌——
那就是说,新帝定了?
可这才一天过去,没听说下诏定了下任君主是谁啊?
至少,不是眼前这楚大傻子?
那难不成是二皇子?
不可能……
白妃想着昨天燕帝和楚灏的相处和对话,直觉告诉她燕帝选择的必定是楚灏而不是那个什么二皇子。
那么说,这里头到底有什么玄机是她还没来得及参透的?
第263章
他那手无缚鸡之力的娘把他出卖了
白妃还没来得及深想,楚灏就拍了拍她,小声道:“咱们去那边那棵树上,可以看到我娘屋里头的情况。”
白妃张了张嘴:“这样妥吗?”
且不说偷窥自家爹娘的屋子,他老爹可是皇帝,能容着他这么瞎整?
万一把原本打算给他的皇位给整没了咋办?
得不偿失的事情还是别做了。
然而楚灏却怂恿道:“没事,这庄子里我最熟,没人发现咱们。你去不去?不去的话,我先带你下树,然后我溜去看看。”
父皇来得突然,让楚灏满肚子各种疑问,当然要好好去瞧一瞧。
白妃向来是个胆大的,既然楚灏非要去,她当然奉陪:“只要我不会拖累你,就去。”
楚灏一拍胸口:“有小爷在,稳!”
遂两人下了树,白妃跟在楚灏身后在庄子里绕了小半圈,然后又爬上了一棵大树的树杈上。
果真低头就能看见楚灏娘亲的屋子。
燕帝仍旧是坐在扶椅上,楚灏娘亲则挨在他的身边,两人对望,低声说着话。
“这什么都听不见呢……”白妃低声问楚灏。
楚灏嘘了一声:“我会看唇语。”
白妃:“……”
那她跟着过来有什么意义?
临时学唇语吗?
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若不是怕动静太大惊了屋里的人,她此刻就只想下树去。
见楚灏看得认真,白妃低头扫了扫地面,寻思着爬树爬了这么多次,自己目前的能力是不是可以顺着树干往下溜——
倏地,就对上了德宝公公含笑的眼眸。
“七皇子,白姑娘,娘娘请你们两人到屋里去。”
楚灏和白妃双双尬了一脸。
他护着白妃下了树,僵着脸笑道:“德宝公公好眼力,竟然被你发现了本皇子在这里。”
德宝公公恭敬一笑:“七皇子过誉了,是娘娘让奴才过来的。”
“呃……”所以,是他那手无缚鸡之力的娘发现了他然后把他给出卖了?
楚灏满心不可思议地跟着德宝公公去了里屋。
白妃愁眉苦脸地跟在后头。
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皇上经常霸占娘娘不让她靠近,她跟姓楚的混久了,好像越来越有些不着边际了。
颇惆怅……
两人进了屋,就见楚灏娘亲已经端坐在燕帝身旁,先是扫了楚灏一眼,随后才温和地看向白妃:“皇上想喝你们两人亲手泡的茶,需得去后山采些山泉回来。”
“泡茶?”
楚灏和白妃脑门上齐齐打了个问号。
楚灏娘亲微笑,声音从牙缝中出来:“怎么?不行?”
“行,当然行!儿臣这就和白姑娘一同去采山泉。”
见着两人脚不沾地地溜走,楚灏娘亲摇了摇头:“这孩子,还是欠沉稳。”
燕帝含笑:“年少方刚,可不就是这样。让朕想起了朕刚遇见琅琅的时候,也是这般……”
楚灏娘亲面颊上泛了淡淡的粉色,睐了眼燕帝:“都多久前的事情了,您还说。”
“对朕来说,宛若昨日。”
“那又为何要他们泡茶?”楚灏娘亲若有深意地看了眼燕帝,嘴角微微勾起。
“自是因为琅琅说过的……”燕帝将她揽入怀里,“当时你说,等我们垂垂老矣,孩子大了,找了媳妇,就得让他们亲手用山泉泡上咱们最爱喝的雾山冬叶,规规矩矩给咱们敬个茶。”
楚灏娘亲眼睛蓦地一热,飞快地别开眼擦了擦眼角:“您都还记得。”
“朕,一日不曾或忘。”燕帝叹口气。
只可惜时光如隙,他身上背负的江山太过沉重,只能看着年华老去,却迟迟不能来找心底之人。
“我有存着去年的雾山冬叶。”楚灏娘亲感受到了燕帝的情绪,略有些慌乱地转移了话题。
她是怨的……
这么多年来虽然过得舒心自在,但夜深人静的时候想起过往,还是怨的。
可今日燕帝来了,带着当初她以为不过是一时戏言的承诺来了,十多年来的怨就在那一刹那灰飞烟灭。
仿佛他从未离开过她。
尤其是燕帝如今病重苍白的模样,更是像钝刀一般磨着她的心。
她不想燕帝在这样珍贵的相处的时间里再去悔恨,她只想握紧这仅有的短暂的愉快的时光。
“琅琅也存着雾山冬叶?”燕帝笑了,“朕每年都会让人存上一罐,只为着有机会用上的时候,不会错过。”
“臣妾亦然。”
屋子里静谧极了,只剩下两人对视时流淌的温润的情意。
楚灏带着白妃吭哧吭哧扛着山泉水回来,泡好茶后再进屋时,燕帝和他娘依旧端坐如故。
楚灏娘亲扫了他一眼,顿时就让楚灏老实规矩地递了两杯茶过去:“父皇,娘亲请用茶。”
燕帝和白妃接过茶,含笑地饮了 一口放下。
旋即便齐齐看向了白妃。
白妃:“……”
有点莫名其妙,有点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但是又说不上来怎么破?
她觑了眼楚灏娘亲,见她笑得温善和暖,想了想便如同楚灏一般,老实规矩地敬了茶。
“好。”燕帝饮过茶,颔首笑道,“灏儿眼光不错。”
言罢,就听楚灏娘亲笑道:“敬过茶便一同下去罢,无事不要再来打扰。”
下半句话是盯着楚灏说的。
楚灏憨厚一笑:“是,父皇,娘亲。”
白妃跟在他身后出了院子:“为什么你唤你母妃为娘亲?”
楚灏:“打小我娘就这么要求,父皇也由着她,习惯了。”
白妃点点头:“不知你父皇什么时候会回宫?”
去打山泉的时候她问过楚灏,皇宫里并没有传出任何下诏新帝的消息,以燕帝的身份,应该不会在这里逗留太久。
“不知道。”楚灏耸耸肩,他倒是希望父皇和娘亲可以在庄子里住上一段时日。
父皇可以远离朝堂烦心事,娘亲也可以如愿有父皇相伴。
两人渐渐远去,留下听到三言两语的德宝公公一脸哀切。
这一天的夜半,刚过了子时,在床上翻来覆去未成眠的楚灏。忽地,就听见了数声哀恸的哭嚎:“皇上!皇上!”
燕帝驾崩……
第264章
朕的皇后在此
“你父皇为君二十余载,一直以一代明君的要求规范行止,为大燕百姓民生福祉昼兴夜寐,兢兢业业。”
楚灏娘亲失神地跪在地上,低声喃喃,“他说这辈子只有两次没有遵从老祖宗的规矩,第一次就是将你娘我带回宫中,第二次……便是昨天。”
身为君主,知晓大限将至,为朝堂安稳本不该如此来到京郊庄子找她。
“但你父皇说,勤恳规矩了一辈子,在最后的时光偏想随之所欲一次。”楚灏娘亲嘴角带着一朵浅笑,唯美却又悲戚至极,“他只想着曾经答应过娘亲的誓约,想最后一眼看见的是我。”
“娘。”楚灏双眼通红,扶住摇摇欲坠的娘亲,“父皇得偿所愿,您别太伤心……”
“娘不伤心,娘欢喜还来不及。”楚灏娘亲轻声道了一句。
她本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的人,最终还是让她等到了。
时隔十多年,他没有忘记和她相处的一点一滴,这辈子便已经足够。
只可惜,他却不肯让她跟着一同走那黄泉路。
楚灏娘亲抬眼看向儿子:“你去梳洗,一会儿宫中会来人,你要亲自前去。”
昨夜燕帝握住了她的手:“灏儿根基太浅,虽然朕已经暗令朝中重臣必须要追随于他,但仍有不少势力未必真心诚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