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伸出勉强能看的手,生拉硬拽着把安和推上了轮胎秋千。
“安和哥哥坐好哦,我们要起飞啦!”
阮软站在和自己一般高的秋千侧边,拉着绳索一会儿往左跑一会儿往右跑,却怎么也甩不起来。惯性拉扯着她左摇右晃的,反倒是把自己给弄得晕晕乎乎。
小小的雪人使着吃奶的劲儿和秋千作斗争,白嫩脸颊被阳光与汗水熏成了红苹果。
安和再也憋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有什么东西落在滚烫的脸蛋上,阮软慢慢松开了秋千。
西沉的落日下,漫天晶莹的光粒被染上了姹紫嫣红的霞光,细砂糖一样从安和的笑容里喷涌而出,像是积攒许久之后的一场发泄。
又是这种奇怪的光粒,和她第一次见到爸爸妈妈时候的一样。
阮软张开嘴,含住几颗光粒——是不带一丝杂味、再纯粹不过的甜。
可是还不够。
苦味是没有办法被中和的,唯有用十倍百倍的甜才能遮掩。
托着腮帮子沉思半晌,阮软醍醐灌顶,从兜兜里掏出一颗奶糖,拆开糖纸,接了满满一张的光粒。她把光粒和奶糖一起揉巴揉巴,重新裹进了糖纸里。
“安和哥哥~”阮软甜滋滋地开口。
安和单脚蹬地刹住了车,一跃而下:“怎么了?”
“哥哥你看这是什么!”阮软像自由女神像一样单手举起奶糖,满脸自豪。
安和定睛一看:“大……大自兔奶糖?”
“不对不对,是大白兔奶糖哦。”阮软将糖果郑重地放在他的手心,月牙儿似的眉眼仿佛会说话,“这是小卖部的婆婆卖给我的,花了我五块钱呢!我已经吃了一颗了,特别特别甜。喏,给哥哥吃!”
安和揉了揉眼睛,再次盯着她的手心,确信那就是大自兔奶糖。
他皱了皱眉头。怎么会有人连这么小的孩子的钱都骗?
安和无奈笑了笑,婉拒了她的好意:“谢谢软软,但是我不喜欢吃糖。”
阮软瘪着嘴,水汪汪的大眼睛直愣愣地望着他,可怜巴巴地说:“可是软软想让哥哥开心……吃了这颗奶糖,哥哥一定会开心的!软软保证!”
安和:“……”
“安和哥哥,你就尝一口,好不好嘛?”
饶是安和这般心静如水的人,无论如何也抵挡不住这么可爱的小奶团软乎乎的哀求。安和叹气,从她手里接过山寨版大白兔奶糖,认命似的丢进嘴里。
可就在那一瞬间,神奇的事情又一次出现了。
奶糖的甜腻掺杂着一种沁入心脾的清香,一波又一波地漫上来,在他的味蕾上打着圈儿。他仿佛尝到了在泥潭里打滚的放肆、睡到日上三竿的舒服和没有催促只有玩闹的悠闲周末——而这些,都是他从未感受过的。
疲劳像是被刹那间抽走,安和的身体轻飘飘的,仿若一根羽毛。
他不可思议地瞪着眼前年仅三岁的小女孩。
他是个彻头彻尾的唯物主义者,一直坚信着这个世界上没有鬼怪与神秘学,可是眼前的这一切……是什么?
安和弯下腰,温柔询问:“软软,你刚才给哥哥吃的是什么?”
阮软挠头:“软软说过了呀,是大白兔奶糖。”
“可是别的大白兔奶糖不是这个味道。”
阮软恍然大悟:“噢~哥哥说的是‘光光糖’的味道。”
她伸出爪子,无头苍蝇似的四处扑棱,终于捕捉到了最后几颗光粒。
阮软摊开手掌,耐心解释:“这个是哥哥身上长出来的糖,很甜很好吃,因为很像光,我叫它光光糖。我把它们和奶糖包在一起,哥哥吃下去就不会再觉得苦了。”
安和捧着她灰扑扑的小爪子,把七横八纵的掌纹描了个遍,也没能看到什么光光糖。
……
也是,他得有多傻才会相信一个三岁小孩子的胡话。
这时,远处传来一声又一声呼唤:“安和——安和少爷——”
阮软伸长了脖子:“安和哥哥,是你的爸爸妈妈在找你吗?”
安和摇摇头,一言不发,只是揉了揉她毛茸茸的小脑袋。
没一会儿,一个穿着黑色大衣的男人就跑了过来,气喘吁吁道:“安和少爷,我说了多少次,不要一个人乱跑,让我省点心。”
“抱歉,陈秘书,我只是在车里太闷了,想出来走走。”
“没事就好,跟我回去吧——”
话未说完,陈秘书便眼尖地捕捉到他手心一抹蓝白色的糖纸。他一把攥住安和的手腕,厉声质问:“安和少爷,这是什么?”
安和冷静回答:“大自兔奶糖。”
“……”陈秘书干咳了一声,“我是说,谁允许你随便吃糖了?这种不干不净的便宜货,万一过期了吃坏肚子,因为病假落下的课程你要怎么弥补?少学一天你就落后别人一大截,你知道吗?”
安和“嗯”了一声,虚心接受着数落。
而阮软的目光一直锁在安和的手腕上——那个凶巴巴的黑色大家伙抓着安和哥哥的手,抓得好用力,她都看见一片浅浅的白色了!
这一定是个坏人!
不行,刚才安和哥哥救了她,她也要救安和哥哥!
心意已决,阮软二话不说蹦了起来,抱住陈秘书的手臂就是满满当当的一口。她咬着粗壮的手腕,含糊不清地喊出她能想到的最恶毒的话:“坏蛋坏蛋!欺负安和哥哥,你以后喝水塞牙吃菜拉肚子吃肉拉不出臭臭!”
“啊!”陈秘书吃痛地松开手,一把挥开手臂,可阮软咬得实在是太紧了,堪比人力老鼠夹。
“软软!”安和心下一惊,生怕她被伤到,连忙把她抱下来,护在身后。
陈秘书一脸青紫,挥舞的拳头无的放矢,只好作罢——总不能打骂一个半大的小奶娃吧?
看见陈秘书难得吃瘪,安和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他转过身,弯下腰捏了捏阮软粉嫩嫩的脸颊:“软软,哥哥要走了,谢谢你救了我。”
太阳落山了,爸爸妈妈要做饭了,安和哥哥自然也要回家了。
阮软乖巧点点头,露出一排整整齐齐的白米粒:“安和哥哥再见~哥哥下一次不开心了,软软还给你吃光光糖。”
安和宠溺而笑,伸出小拇指:“好,拉钩。”
第7章 姜汁撞奶
◎大蒜呀,妈妈怎么还不开门,我都在这里坐了好久了。◎
安和走了以后,阮软悄悄咪/咪溜回了小菜园,家里的“地震”似乎已经消弭了。
她把刚刚因为摔倒而弄脏的衣袖裤脚卷了起来,就差没绣四个大字“欲盖弥彰”在上面。
当黎梨打开门,映入眼帘的就是一个浑身脏兮兮的小土人,看起来除了去买了点东西吃之外,没少跑出去在儿童乐园打滚。
她甚至还自作聪明地坐在菜盆边上和大蒜聊天:“大蒜呀,妈妈怎么还不开门,我都在这里坐了好久了。”
说完,她仰起头,黑珍珠似的眼眸闪烁着,像极了等待主人的可爱小宠物。
养娃不易,黎梨叹气。
这么乖巧的小奶团还能扔进垃圾桶不成?能怎么办,宠着呗。
她一把抱起阮软,发现了她鼻尖上的破皮,心疼地叫起来:“软软,你的鼻子在哪里碰着了?”
“刚刚——”
等一下。
她如果告诉了妈妈是那几个小朋友推的,妈妈肯定很生气很生气,立刻去敲他们的家门。
可是他们会说爸爸妈妈是坏人,万一被听见了,妈妈一定很难过。
重振阮家,就要从重振爸爸妈妈的心情开始,嗯!
“刚刚……是软软不小心从秋千上摔下来了。”阮软环着黎梨的脖颈,在她香喷喷的脸颊上嘬了一大口,“软软错了,妈妈不要生软软的气。”
黎梨哪有机会生气。
她心都快化了。
简单处理了一下她鼻尖上的破皮,黎梨点着她被纱布笼罩着的小鼻子:“小调皮蛋现在变成大鼻子了。”
透过长着几条裂缝的镜子,阮软鼓起下嘴唇,呼呼地往上吹气,像是在安抚那块可怜的破皮一样。
屋外传来家家户户开伙的吵闹声,阮软跟在黎梨的屁/股后面进了厨房,趴在厨房案台上,侧头看着黎梨专注切菜的模样,欲言又止。
察觉到两束热情如火的视线,黎梨放下手中的菜刀,宠溺问道:“软软今天怎么一直看着我呀?是不是想跟妈妈说些什么?”
阮软歪着头,腮帮子抵着手背,吸了吸鼻子。
她的目光从黎梨泛白的鬓发渐渐滑落到脖上的细纹,最终只是伸出小肉爪,指着菜板上的姜丝,一脸好奇:“妈妈,这个是什么味道的呀?”
黎梨忍俊不禁,捻起一根姜丝,温柔地递给她:“如果好奇的话就尝一尝呀,这些东西你都要自己尝试了才会知道是什么味道。”
阮软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张开嘴,把眼前这根从未见过的食材含入口中。
入口那一瞬间,一股锐利的辛辣黏在舌尖,顺着她的味蕾一路蔓延到喉咙。这种难以忍受的滋味通过她的口腔四处横冲直撞,阮软甚至来不及反应,两排金豆豆已经滚落了出来。
她短暂地失去了语言能力,只能伸出舌头嘶哈嘶哈直喘气,鼻孔情不自禁流出了一股晶莹的液体。
她的两只眼睛像小兔子一样红通通的,可怜巴巴地望着黎梨,小爪子四处挥舞着。
黎梨顿时失笑,把一旁备好的凉白开塞进她乱动的小爪子里。
冰凉口感抚平了残留的辛辣,阮软委屈地皱着小脸:“好难吃!软软再也不要吃这个东西了……”
“这个叫做姜,是烹饪里很重要的辅料,本来就不是直接吃的呀。”
“可是它这么辣,放到菜里面菜也会变辣!软软吃了以后舌头会疼,眼睛会疼,肚子也会疼。”
2522年的食材口感几乎都是温润清淡的,她哪儿吃过这么生猛的东西。
“软软你知道吗,怕辣的小朋友其实就是怕痛。等你长大了不再怕痛的时候,你就会喜欢上吃辣啦。”黎梨擦干手上的水渍,摸了摸她的小脑袋,“还有很多你现在接受不了的东西,长大了以后都会慢慢接受。”
“那……”阮软噙着一圈泪水,终于问出了口,“‘地震’也是吗?”
黎梨千算万算,没有算到她会问出这个问题。
“其实软软知道地震是什么,只是觉得妈妈不告诉我一定也是有原因的。”她吸了吸鼻子,“可是今天有个大哥哥告诉我,我们是一家人,没有什么不敢问的。”
黎梨一时失语。
眼前的小奶团聪明又乖巧,按照医生推测的年龄,她也已经是个有自我意识的三岁半小孩儿了。
或许,黎梨的确不应该再用这样幼稚的玩笑话搪塞过去了。
黎梨蹲下身,与她平等对视,低声道歉:“对不起软软,妈妈不该因为你是个小孩子,就欺骗你。”
“没事的妈妈。”阮软也学她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顶,“妈妈都是为软软好。”
“软软,如果妈妈告诉你,我们家欠了别人很多很多钱,你会不会不开心?”
阮软忽然想起了那几个五颜六色的小朋友说的话。
她一把抓住黎梨纤细的手指,小声又紧张地问:“那……妈妈,你和爸爸是不是真的干了好多好多坏事?没事的,那个电视里说过,‘浪子回头金不换’!我会帮你们变回好人的!软软保证!”
“?”
黎梨哭笑不得,弹了弹她的脑门儿:“傻孩子,你放心,爸爸妈妈绝对不会做坏事。”
“以前呀,有人用爸爸的名义买了很大一笔钱的东西。爸爸不知道这件事情,也没有那么多钱赔偿别人,所以就欠了很多叔叔阿姨的钱,他们也以为爸爸妈妈是坏人。”黎梨垂下眼眸,低声说,“刚才的‘地震’,其实就是那些叔叔阿姨来找我们要钱。我怕吓到你,才会让你躲在外面。”
阮软眨巴眨巴眼。
意思就是说,有坏人陷害了爸爸妈妈,结果把爸爸妈妈变成了坏人?
这个复杂的转变,在她非黑即白的大脑里纠缠成了一团乱麻。
阮软一副小大人模样皱着眉头,仿佛在脑中揣摩一笔天大的生意一样。
黎梨盯着手中那根姜丝,忽然灵光一现,揪着她的脸蛋问:“软软,你是不是觉得姜丝很难吃?”
话题转移得有些突然,阮软只能顺势点了点头。
“来。”黎梨牵着她的手,把她拉到一旁的折叠小木桌上。
黎梨取出一张磨蒜器,把剩下的半块老姜洗净去皮,握着阮软胖乎乎的小手,在上面一点点反复碾磨。
姜泥凌乱堆叠在漏网上,渗出一滩黄澄澄的姜汁,铺在雪白瓷碗里,煞是好看。
然而,作为刚刚才被老姜深深伤害过的无辜阮软,一股刺鼻辛辣灌入鼻腔的时候,她下意识地拔腿就跑,却被黎梨用眼神阻拦了。
黎梨眨了眨眼:“现在跑了,可就吃不到好吃的东西喽。”
好、吃、的、东、西!
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小厨子会拒绝美食!
即便要忍耐舌苔无法承受之痛,她也要逼着把自己钉在这小凳子上!
黎梨端起一口奶锅,倒入半罐牛奶,煮到沸腾后,关火。
牛奶还在圆圆的铁锅里咕咚咕咚冒着泡的时候,被出其不意地倒进瓷碗里,和姜汁跳了一场缠绵悱恻的圆舞曲。
黎梨拿起一根小勺,对阮软说:“软软来,你数三十个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