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姆唔姆。
阮软像只仓鼠一样咀嚼着小蛋糕。
沈安和的声音仿佛有一种神奇的魔力,为阮软点上了翅膀,一直飞上柔软的云朵。
好像什么事情和他一说,都变得无所谓起来啦。
“对了,安和哥哥,大坏蛋不是不让你和软软玩吗?”一想到沈茂那张青面獠牙的脸,阮软就忍不住皱起眉眼,“回家之后,大坏蛋会不会骂你?”
“……”沈安和余光瞟了一眼手机,若有所思,“那个,软软,其实我……”
铃铃铃。
沈安和的手机响了起来。
“安和,时间到了,不要磨蹭。咔哒。”
沈茂的声音传入阮软耳朵里,她猛一抬头,才惊觉街边的黑色轿车后座上,正是那张青面獠牙的脸。
阮软恶狠狠瞪着沈茂。
沈茂的眼神警告着沈安和。
沈安和手足无措望着阮软。
场面一度十分僵持。
“软软,其实爸爸他没有那么坏。”沈安和一脸歉意,“今天我向他争取放学后来见你,他同意了,而且主动送我过来。只是我马上要去上英语课了,所以……”
呜,欢乐的时光总是这么短暂。
阮软瘪着嘴,委屈巴巴的:“知道啦知道啦,软软会乖乖听话,不耽误安和哥哥的。”
手牵手一起走到街边,沈安和关切地问道:“软软有人接吗?要不要送你回家?”
“软软才不要跟大坏蛋坐一辆车,会被传染坏蛋病毒的。”阮软河豚似的鼓起腮帮子,“爸爸妈妈也会来接软软的。”
不料,沈茂听了,倒是难得笑了出来。
“呵,等他们慢悠悠走过来接你?你也回去说一说,让他们狠狠心买辆自行车,冬天黑得早,别哪天你被坏人拐跑了才知道哭。”
大坏蛋在关心她?
不,不对。大坏蛋明明是在嘲讽她的爸爸妈妈!
“呜……世界上不会有比你还坏的人了!”阮软龇牙咧嘴,小爪子死死攥着书包带,“软软的爸爸妈妈马上就要开公司了,以后、以后软软坐上了小汽车,就天天给你寄自行车,气死你!哼!”
司机被这番“狠话”逗得上气不接下气,可沈茂却只是凌厉一扫,冷不丁问道:“公司?”
“对!软软赚钱了,要让爸爸妈妈的公司重新开起来!”
“这样么。”沈茂缓缓摇上车窗,藏起了眼底一丝复杂,“那就,祝他们成功。”
说罢,带着沈安和扬长而去,留下一地尾气。
……
大坏蛋好奇怪哦,上一秒还在嘲笑他们,下一秒就祝爸爸妈妈成功。
成年人类的心思,果然还是很难猜呀。
“软软!”身后响起了黎梨细雨般温柔的声音。她环视了一圈,好奇道,“你不是和朋友一起吃蛋糕吗?怎么就你一个人?”
阮软一脸愤懑:“他被坏蛋抓走了。”
“……?”
小孩子的心思,果然还是很难猜呀。
黎梨拎过沉甸甸的书包,牵着阮软的小手,踏上了熟悉的回家路。
看着身边车水马龙,自行车响起一阵阵铃铛声,阮软忽然问道:“妈妈,你们的公司长大了吗?”
“还没有呢。”黎梨捏了捏她的手心,眉间的疲惫似乎少了许多,“养一个公司是件很麻烦的事情哦。不过这些都不是软软你需要担心的,你开开心心的就好了,爸爸妈妈已经在努力了。”
“电视里面,公司里面都有好多人,爸爸妈妈的公司里会有多少人呀?”
“嗯……你记不记得印刷厂里的叔叔阿姨们呀?还有爸爸妈妈以前的同事,他们都愿意回来帮忙呢。”
“那就是大公司啦?”阮软海豹似的鼓起了掌,“软软马上就可以去大公司玩啦!还要邀请九九松松一起去!”
黎梨听着她孩子气的设想,无奈又幸福。
终于,他们也可以让阮软过上不必奔波劳累的生活了。
-
十二月,初城的冬天已经降临。
冰凉的大雨混着刺骨的寒意,针扎似的入侵每一个毛孔。雨点机关枪似的击打着玻璃,抹匀了整个初城的颜色。
阮软趴在窗边,盯着昏暗天色,不知为何心底涌上一股郁结。
转头钻进阮大壮的怀里,阮软娇声娇气地蹭着他:“爸爸,你必须今天去吗?外面在下雨,好冷呀。”
“没事的软软,爸爸是大人了,不会出事的。”阮大壮系好雨衣穿好雨鞋,妥善保护着里面斥巨资租来的西服,在阮软和黎梨的脸蛋上各自吧唧亲了一口,“阮软和妈妈乖乖在家,等我凯旋归来!”
黎梨眼里燃着希望,颤抖地握住他的双手:“大壮,别紧张。软玉文化就靠你了。”
软玉文化,是他们曾经亲手养大的孩子。
破产倒闭之前,软玉文化曾是出版界数一数二的佼佼者。
东山再起并不是一件容易事,阮大壮和黎梨原本已经做好了在这个战场上鏖战几年的准备。
可谁也没有想到,就在三天前,他们曾经的合伙人、如今的图书出版一把手竟然联系了他们,想要谈一谈未来的投资计划。
没有注册,没有办公地点,甚至连一份完整的商业计划书都拿不出手,就连他们自己都还没有做好准备,怎么会有故友已经提前准备好施以援手呢?
天上掉馅饼的事情听起来仿佛是一场骗局。
可他们哪有资格去怀疑。
就算前方是死胡同,他们也要撞一撞。
阮大壮抱起阮软,指向远方一座小小的尖塔。
“软软,看见那座房子了吗?爸爸马上就要去那里谈一件特别特别重要的事情了,如果成功了,以后你就可以住上更好的房子,想吃什么吃什么了。”
隔着密密麻麻的雨丝,阮软只能看见一抹模模糊糊的酒红。
好不安的颜色。
“爸爸,你要去多久呀?”
“一般来说,一个上午就能结束。但也不乏更久的可能性。”阮大壮使劲搓着她冰凉的手臂,舒心地笑了笑,“你怎么和妈妈一样,天天担心这担心那的?好了,和妈妈一起做幼儿园的作业吧,爸爸出门咯!”
阮软点了点头。
在阮大壮转身离开的时候,阮软打开扫描雷达,默默记下了他今天身上的味道。
小机器人的直觉,说不定会很灵。
第68章 冰美式咖啡
◎【二更】◎
十点, 十二点,下午两点……
周末的大街上只有零零星星的雨伞,匆匆路过, 不带一丝情感。
初城的冬雨一发不可收拾,哈出的气息里都染上了冰霜的痕迹。雨越下越大了, 坑坑洼洼的水凼里盛满了浑浊, 冷不丁沾了人一身,黑洞似的侵蚀着一双又一双崭新球鞋。
风雨欲来城欲摧。
一天就快要过去了,阮大壮仍然杳无音信。
几个小时前的黎梨还在宽慰阮软, “投资要了解很多东西的,爸爸可能正在和别人高谈阔论呢,我们耐心等待就好了。”
可现在的黎梨看着手机里那个已经六个小时不曾跳动的头像, 心底敲起了紧锣密鼓。
他一定不会出事的……吧。
时针像是点下了倍速, 眨眼间又跑了一整圈。
屋外的天色已经渐渐暗淡, 夜幕一如既往无情, 依然没有放过风雨中满身泥泞的旅人。
不安像一颗气球, 时间往里面一口一口吹着气。
终于岌岌可危。
阮软拼命摁下不听话的心脏, 不知是不是湿气捂住了口鼻, 她只觉得一阵呼吸困难。
她等不了了。
阮软二话不说,翻出了两件雨衣, 牵起黎梨的手, 目光坚定:“妈妈,我们去找爸爸。”
“可是……大壮十二点还给我发了消息, 说会迟一点回来……”
“万一、万一那是爸爸怕我们担心呢?”
相处了这么久, 阮软也算是摸清了阮大壮和黎梨的性子。
黎梨一咬牙, 穿上雨衣, 带着阮软上街拦下了一辆出租车。
-
城南小楼, 是初城最高奢也最神秘的茶楼。
因其无可比拟的隐秘性,成为了上流人士的会客首选。
任凭黎梨再怎么耗尽口舌,阮软再怎么撒泼打滚,城南小楼的安保也不肯让他们踏进半步:“如果失踪了你们可以报警,我们绝对配合警方调查。可你们这样闯进来……很抱歉,这是我们的职责,请你们理解。”
报警……可她们等不到报警那个时候啊……
眼前的城南小楼森严肃穆,厚重落地帘渗不进一丝光亮。
黎梨禁不住打了一个寒颤,将阮软拉到一边,小声嘀咕:“软软,我们先在这附近分头找一圈,找完了来这里汇合。城南小楼只有两层,楼里面的异样说不定能看出来。”
阮软笃定点头,迈着趔趄的小步直奔左边而去。
古树、喷泉、阳光温室……一路探寻着,阮软都快把每一株花草的名字刻在脑海里了,也没能看见和阮大壮相似的身影。
城南小楼的包间各自连着一间露天花园,如果能找到他,翻进花园里也可以进入——只要没有上锁。
可是来这里的人大多非富即贵,谁不是遮得严丝合缝,生怕被人窥探到绝顶机密,她怎么可能看得见……
没错,她看不见。
可她闻得到。
心慌打乱了思绪,阮软险些忘记了她的先见之明——她提前记录了阮大壮今天身上的气味。
阮软狠下心,把扫描雷达的范围头一回拉到了最大值。
能量像溃了堤的洪水一样倾泻而下,成千上万种香精与荷尔蒙的味道灌入大脑,被芯片一遍一遍扫描计算着。
她的脑袋快要炸了。
和虞兀那一次何其相似。
眼前的五彩斑斓被雨水氤氲开来,渐渐重影,浮现出油画一般的颗粒,视线变得模糊。
不行!坚持住呀阮软!
阮软猛然一甩头,雨帽滑落下来。豆大的水珠沿着脖颈滴下,慢慢浸湿了秋衣,使她被迫清醒。
西服租赁店里淡淡的古龙香水,崭新皮鞋上仍未完全消散的粘胶,早餐时狼吞虎咽的三个白水煮鸡蛋……
快点,再快一点……快点找到这几种味道呀……
“嘀!嘀嘀!”
突然,雷达响起了刺耳的提示音。
爸爸……是爸爸!
阮软心跳漏了一拍,视野闪过一片黑幕,像是电路短路了一样,顿时摔倒在地。
来不及思索原因,阮软撑着碎石子爬了起来,跌跌撞撞地朝前方跑去。
雷达所显示的地方就在一片小花园后,窗帘缝里隐约透出昏黄的灯光。
阮软借着身形娇小,从栅栏与灌木丛的间隙里钻了进去。
可是……面前是一整面反光玻璃,足足有五个阮软那么高,两侧没有任何把手,她要怎么才能进去?
“爸爸!”阮软一边扯着嗓子嘶吼,一边拍打着厚重玻璃。可这一扇门太牢固了,她甚至无法让它有一丝撼动。
她太弱小了。
离开了菜菜帮APP和扫描雷达,她一无是处。
“APP……雷达……你们快帮帮软软呀……”
这时,仿佛听见了她的哀求,扫描雷达自动运行了起来。这一次,红外线布满了视线,在门框中段的凹槽处,捕捉到了一个隐秘的机关。
阮软踮起脚尖,用力触摸——
嗡……
门开了。
门开的一瞬间,足以剥落一层皮的彻骨寒冷就扑面而来,和阮软身上的潮湿发生了剧烈的元素反应。
屋里怎么会……这么冷?
阮软的脑袋像是被冰块捶打过一样,哐哐作响。
她拖着沉重的步子向前蠕动,一阵眩晕,撞倒了手臂的圆几。茶几上的杯子瞬间倾翻,洒到了她的手背。
“嘶,好冰!”
阮软定睛一看,珐琅杯里的冰美式咖啡里,甚至还滚落了几块冰酒石。
十二月的室内,明明已经是可以开暖气的时候了。
可这里室温却只有十度,甚至还要为冰美式再添一分冰凉。
这不可能是服务员的疏忽了,对吧?
阮软咬咬牙,继续向前摸索,终于在柔软的沙发上,看见了阮大壮。
阮大壮侧躺在沙发上蜷成一团,十指把挺括西服抓得皱皱巴巴,身上盖了两块流苏抱枕。
他眉头紧锁,嘴唇冻得乌紫,俨然已经失去了意识。
那一刻,阮软感觉,她好像要失去爸爸了。
阮软使劲拉扯着阮大壮的手臂,想要把他拖出包间,可是一番折腾后他的身体却依然纹丝不动。
“爸爸,你醒一醒呀爸爸!”阮软竭力拍打着他的脸颊,可低温已经让他陷入昏迷了,“有没有人!有没有人可以帮帮我们!”
隔音墙阻断了阮软声嘶力竭的呼救,像一个杀人凶手,而倾盆大雨是洗刷血迹的帮凶。
阮软努力咬着嘴唇让自己保持清醒,颤抖着点开儿童手表。
黎梨或许还在雨中奔波忽略了手机的声音,宋笛韵和虞兀忙于工作通话暂忙,苏曳尚在西城远水救不了近火……
还有谁……还有谁可以帮帮她……
阮软跪在地上,一遍又一遍摇晃着她最顶天立地的爸爸。
第一次拥有大名,第一次感受家庭的温暖,第一次可以骄傲地说“这是我的爸爸妈妈”……她太贪婪了,她还没有享受够,她不想就这样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