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长顺絮絮叨叨说来,傅恒更是知道初瑾额娘关思柏出身瓜尔佳氏,当年也曾是名震京城的美人,如今与继子关系不睦,便将所有的希望都放在了女儿身上。
关思柏的长女嫁给了平郡王四子,次女嫁给太、祖皇子七子阿巴泰裔孙,三女嫁给多罗愉郡王,也正是靠着三个出嫁的女儿,她才能与继子纳兰宁琇抗衡。
但最得关思柏喜欢的却是四女初瑾。
原因无他,初瑾最为貌美。
关思柏对初瑾极有信心,只等着女儿宠冠六宫。
傅恒记性极好,曾记得听额涅说过关思柏此人将几个女儿视为棋子,既是棋子,若那位纳兰格格落选,又怎么会对她有好脸色?
想及此,傅恒微微皱眉。
对于他的亲事,他是知道的,额涅打算给他定下章佳氏,额涅与章佳氏姑母从前是手帕之交,娶妻当娶贤,额涅为他挑选的妻子,他自然是信得过。
在此之前也一直觉得自己会娶章佳氏为妻,虽然他并不知道章佳氏长什么样子。
长顺还在喋喋不休:“不光如此,小的听说当初纳兰永福去世后,纳兰永寿将弟弟的两个女儿,一个儿子都过继到了自己名下,儿子继承了纳兰一族二房、三三房的家业,那两个女儿就惨了。”
说着,连他都微微叹气了一声,似乎有些于心不忍:“纳兰永福那两个女儿年纪尚小,兄长不管,又被继母针对,日子很是不好过,小的听人说过,那位纳兰太福晋是个十分厉害、有手段,且十分狠心的人……”
傅恒好像能预料到那位纳兰格格的下场。
她落选之后自己救她一事肯定会传的沸沸扬扬,到时候再想像她那三个姐姐一样嫁入高门就难了,难道到时候也只能一死了之?
想到那双清澈如泉的眸子,傅恒一晚上都没有睡好。
***
流言依旧纷纷扰扰,半点停歇的意思都没有。
如今距离选秀只有短短两日的时间,初瑾心急如焚,对傅恒也没再报希望。
她这才觉得自己好像太天真了点,像富察傅恒这种出生高门的男子,亲事又怎么会是他自己说了算?就算他据理力争,皇上如何会答应?皇后如何会答应?
况且,这人又有什么动机要这样做?
初瑾死心了,也尝试说服自己去认命。
不曾想朝堂上有言官知道初瑾落水被傅恒所救一事,也纷纷上书劝诫。
皇上自然不愿。
可如今他刚继承皇位不到四年的时间,朝堂之上多是先皇留下的肱骨之臣,一个个老家伙的骨头是又臭又硬,见他面露不悦,更是字字句句相逼,好像这样更能显现出他们的忠心耿耿来。
一时间,皇上是骑虎难下。
这日,皇上下朝之后直奔长春宫而来,气的脸色都变了,与皇后大吐苦水:“……他们真是顽固不灵,管的未免也太宽了些,连朕选秀一事都想插手,朕看他们一个个真是吃饱了撑得慌!”
皇后与皇上是少年情分,自是知晓皇上脾性,晓得皇上定是恼火极了,只接过茴香奉上来的茶柔声道:“皇上可别因为这些事气坏了自己的身子,您要往好处想,大臣们明知道您不高兴却还直言纳谏,可见其忠心耿耿,如此下去,难道您还怕大清不能繁荣昌盛吗?”
皇上接过茶盅,顺手就搁在了案几上,脸色并没有好看多少:“可他们未免管的太宽了些!”
“如今开口闭口就是‘规矩’二字,好像忘了满人入关之前还有收继妻的习俗,一个个怎么不提当初之事?”
“呵,说什么朕是天子,该为天下人当表率,他们既知道朕是天子,是皇上,就该知道君臣有别,不该管的事情就别插手!”
先皇临终之前曾嘱咐他勤勉、上进,凡事多听听大臣们的意见,继位三年有余,他数次忍让。
这次,他不想再忍了。
他才是大清的帝王,难道连昭选自己想要的女人进宫都要看那些老匹夫的脸色?
皇后又劝几句,见皇上没有松口之意,心中也有些着急,朝堂政见不合乃是常事,可若因为一个女子叫大臣们寒了心,那就得不偿失。
皇后声音愈发轻柔,含笑道:“圣祖皇帝在世时就曾说咱们满人该多向汉人学习,若这样说来,那些言官的话说的也并无道理。”
“皇上别生气,臣妾倒是有个两全的法子,不知道皇上想不想听?”
她的聪颖,皇上是知道的,当即眼前一亮,“皇后且说。”
皇后剥了个福橘递了过去,柔声道:“臣妾大概也猜到大臣们为何会反对初瑾进宫,当日傅恒将初瑾救下不算什么,却是因为这些日子的风言风语,大臣们自不会在意傅恒与初瑾的名声,却会在意皇上的名声。”
“皇上且想想看,您是看着傅恒长大的,听到那些流言时都怒不可遏,更别说大臣们。”
“他们心系皇上,会在意皇上的名声,会在意这事传出去了旁人怎么看待您。”
见皇上脸色微霁,她又道:“臣妾想的是先赏撂了初瑾的牌子,等着这件事的风声过去了,您再找个借口将初瑾接进宫不就行了?到时候定不会有人出言反对的。”
皇上有些犹豫。
他是一天都不想等。
这已是皇后能想到最好的办法,只柔声道:“至于初瑾那边,臣妾也会提前与她说一声,免得落选之后遭家人责怪。”
“等过些日子,臣妾就借口昭她进宫几次,到时候再将她留下来,皇上觉得这样如何?”
皇上虽不情不愿,可想了想,还是答应下来。
心情舒畅,连手中的福橘都变得格外好吃,连吃两个福橘,皇上擦了擦手道:“皇后真不愧是朕的贤内助,朕瞧着选秀这些日子,你也累的够呛,你好好歇歇,朕去瞧瞧婉贵人。”
皇后含笑恭送皇上。
一旁的茉莉等人却是气的不行,可见着自家主子像没事人一般,话到了嘴边还是咽了下去。
皇后面上的憔悴是转瞬即逝,很快就差人将初瑾喊来,将此事告诉她。
初瑾微微一愣,今日知晓流言愈演愈烈,她只希望皇上能顾忌皇家颜面放过自己,很可惜,皇上好像并不在意自己的脸面。
皇后哪里不知道她的心思,握住她的手柔声道:“本宫知道是委屈你了。”
“同是女子,当日你说你只想一世一双人,这又何尝不是本宫年幼所想?”
“本宫与皇上成亲十余载,皇上的性子,本宫还是知道的,越是得不到的东西他越想要,他对你,是势在必得。”
“又何必闹到最后惹皇上厌弃?到时候,苦的还是你自己!”
她说这话时都有些瞧不上自己,可哪里还有选择?
若皇上一意孤行,这次选秀留下初瑾,只会让大臣们寒心。
良久,初瑾只苦笑一声,屈膝道:“多谢皇后娘娘。”
两日后,初瑾落选。
这事儿出乎众人意料之外,可仔细一想,好像又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收拾了自己的包袱,初瑾心事重重坐上了回程的马车。
纳兰府位于京城城东,这座祖上留下来的宅子地势优渥,乘坐马车不过两炷香的时间就能到紫禁城,哪怕宅院一分为二,却依旧宽敞。
门匾上更是康熙帝在位时亲自题书赐下的,朱门铜环,石狮雄伟,气派非常,无一不宣告着纳兰一族祖上的荣耀无双。
可如今种种,不过是过眼云烟。
初瑾下马车后看着家门口斑驳的红墙,一眼就能看出纳兰一族的落败——若是家中银钱充足,怎么会连这表面功夫都顾不上?
她来不及多想,将包袱递给丫鬟,则直奔正院而去。
正院里住的正是太福晋关思柏,说是太福晋,实则关思柏年纪并不大,尚未到四十岁,可因寡居,继子已娶妻,她也只能被人称一声太福晋。
在初瑾的记忆里,关思柏对原主极好,按理说原主是家中最小女儿,在无子的情况下并不得宠,但关思柏最疼的就是原主,哪怕原主想要天上的星星,关思柏都恨不得想方设法替女儿摘下来。
初瑾从前虽从未踏足这地方,但因脑海中的记忆,对这里还是带着一股亲切之感,更想要快些见到最疼爱原主的母亲。
匆匆来到正院,丫鬟通传一声就带着初瑾进去,她“额涅”两个字还没出口,迎面就飞来一个茶盅,更听到一道冷冽的声音响起:“你还有脸回来?怎么没淹死在紫禁城里!”
第7章 男德
◎男人,要负责任◎
茶盅落地,发出清脆的声音。
可比起关思柏那尖厉的训斥声,算不得什么。
初瑾只见上首坐着个约莫三十岁出头,风情貌美的女子,这人就是她印象中的额娘,没错啊!
但与她印象中那个总是笑脸相迎,对自己嘘寒问暖的额娘,并不一样。
见初瑾发怔,关思柏抬手又是一个茶盅砸了过来,厉声道:“我将你养到这么大,你就是如此回报我的吗?落选也就罢了,偏偏与富察家的那个小子纠缠到一起,到时候又怎么能够嫁入高门?”
她接到初瑾落选消息时半晌没回过神来,从小对于这个女儿,她寄予厚望,可以说是将毕生希望都放在初瑾身上。
纳兰一族当初也曾辉煌过,如今已呈倾颓之势,唯一一个身居高位的堂兄纳兰瞻岱如今也已病入膏肓,时日无多。
若是落选也就罢了,偏偏还被富察傅恒救了起来……
关思柏气的心肝直颤,浑身发抖,若是寻常高门子弟也就罢了,到时候将祖上的威名搬出来,也能顺顺利利将女儿嫁过去。
可如今的富察一族就好比当初的鼎盛之时的纳兰一族,作为当今皇后最疼爱的弟弟,又怎么会娶初瑾为妻?
初瑾瞬尔也有些明白,关思柏从前对她的疼爱是真的,如今失望也是真的,她不过一枚棋子而已,当即正色道:“额涅这话女儿有些不明白,当日之事并非我所期愿,索性被富察九爷救起,这才保住一条小命。”
“若是额涅觉得我丢人现眼了,大不了我绞了头发当姑子去。”
从前她虽性子有几分骄纵,但在关思柏跟前也是乖觉的很,如今这话更是将关思柏气的够呛,当即更是恶言相向,直说让她去。
一时间,上前解围的嬷嬷,丫鬟纷纷上前,乱成一团。
初瑾转身离开。
该说的话到了嘴边,还是咽了下去,她犯不着与关思柏说到时候皇后会再次召她进宫一事。
事实证明,惹怒了关思柏,初瑾的日子顿时从云端跌入泥里。
从前原主身边光是大丫鬟就有两个,二等丫鬟四个,小丫鬟和粗使婆子更是不计其数,走到哪里都是呼奴唤婢,所食所用,无一不精。
可初瑾回来的第一日,不仅身边的丫鬟婆子没了,就连大厨房送来的饭菜也是难以下咽,不过一道酱菜,一道泛黄的青菜,一碗宛如清水的汤,还有一碗糙米饭。
初瑾皱眉看向送饭的那婆子,那婆子颇为倨傲道:“四格格别这样看着奴婢,奴婢也是奉命办事儿,叫奴婢说啊,这人该知足,既是无用之人,有吃有喝就不错了,何必挑剔这么多?太福晋已是格外开恩了!”
这婆子是关思柏的陪嫁婆子,初瑾是有点印象的,她没想到如今连一个粗使婆子都骑在自己头上作威作福起来。
当即,她一把就将桌上的饭菜掀在地下,冷声道:“什么叫做人该知足?什么又叫做额涅是格外开恩?我吃的用的都是家里的,难道有什么不妥吗?”
说着,她更是环顾周遭一圈,见已有人上前看热闹来,更是厉声道:“你回去告诉额涅,若是日日都是这样的饭菜,那就等着我饿死了好了。”
“人这一辈子起起落落的,谁能保证我以后没有起来的时候?若真到了那一日,你们可别后悔!”
这婆子只觉得四格格与从前很不一样,吓得屁滚尿流,转身回去找关思柏。
关思柏正恼火着,额上搭着热帕子,一听这话就把帕子扯下来砸到那婆子脸上:“反了!真是反了!”
她起身就要下炕,可想了想还是又躺了回去,吩咐道:“给她拨两个人过去伺候,吃的穿的也不要太差了,过得去就行。”
这几日她是被气昏了头,倒是忘了一件事。
初瑾如今想要嫁入名门望族是难,可就凭着“满蒙第一美人儿”的名头,将她许个鳏夫或者嫁到外地,却是易如反掌。
当初希望有多大,如今失望就有多大,关思柏不愿再看到初瑾,当即就吩咐下去帮着物色物色,趁着初瑾年轻貌美时把人嫁出去,免得栽在手里,那可真真是赔钱货了!
***
半日之后,长顺就把这消息递到了傅恒跟前,说的那叫惟妙惟肖,可怜巴巴。
先是说初瑾吃食连猪狗都不如,再说关思柏已经再给初瑾定人家了,最后更是道:“……从前小的听说过这位纳兰太福晋是个厉害的,没想到心肠如此狠毒,说是保定有个商人年过四十,她都还派人去问了问,难不成还想将纳兰格格嫁过去不成?”
说着,他更是叹了口气道:“小的还听说纳兰太福晋已经吩咐纳兰格格搬出那座两层的绣楼,要他们家五格格搬进去了。”
“那位五格格压根不是她亲生的,当初纳兰永福去世,过继过来的,从前她对那位五格格也不好,如今听说这几日恨不得把五格格捧在手心似的。”
“不过听说五格格虽十二三岁,却也是模样出众,想必是打算等着三年之后再把五格格送进宫选秀的……”
傅恒听闻这话微微皱眉。
这几日他也有些烦闷,按理说当日选秀之后皇上就该为他赐婚的,却被他拒了。
皇上与皇后只以为他是被流言所扰,也打算缓一缓,可实际上傅恒却渐渐生出娶初瑾的心思来。
男子立于天地之间,要有所担当。
他非伯仁,事情却因他而起,若是当日自己再警醒些,周全些,纳兰氏又如何会落得这般境地?
思及此,傅恒倏地起身,把正絮叨不停的长顺吓了一跳,忙道:“九爷,您这是做什么?”
傅恒抬脚直奔正院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