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章佳氏的亲事虽未宣扬出去,但自选秀之后定有人知晓此事,额涅您与章佳福晋乃是手帕之交,如今尹继善大人仕途又如日中天,若亲事突然作罢,定会惹得章佳一族不满。”
太福晋欣慰颔首道:“还有一事,只怕皇上仍惦记着纳兰氏,如今太后娘娘懿旨已下,仁孝当道,皇上不敢在太后娘娘跟前表露不满,却会将这件事怪罪于你长姐,怪罪于你,甚至怪罪于富察一族。”
“先有君臣,再有夫妻,况且自太子故去后,只怕你长姐是伤心欲绝,对皇上也不如从前上心了……”
傅恒正色道:“儿子知晓了。”
他并未想过皇上直至今日仍觊觎初瑾,可既亲事已定,他定会护此女子周旋。
人人都道红颜祸水,可在他看来,妲己也好,杨贵妃也罢,不过是君王昏庸无能,亡国之后将罪责全引到女子身上而已。
得了太后赐婚的懿旨,傅恒免不得要进宫谢恩,太福晋担心长女,要他早些回去歇着,明儿一早进宫再去瞧瞧皇后。
傅恒前脚刚走出去,长子富察广成就折身回来,方才在大太监跟前还能强颜欢笑一二,可到了额涅跟前,面色阴沉如水,更是毫不避忌道:“额涅,太后娘娘简直是欺人太甚,什么人都往咱们家里送,我听说那个纳兰氏不是个好的,想必和她母亲一样。”
关思柏从前在家京中有才女之名,自视甚高,但纳兰永寿去世之后,长夜漫漫,孤枕难眠,渐渐便有些风言风语传了出去,这让富察广成很是不喜:“而且高贵妃那个弟弟高恒最近也在家中闹得要娶那纳兰氏为妻,真是红颜祸水!”
“况且傅恒年纪小,若是知晓当年之事,只怕断不会叫那女子进门的……”
他这话还没说完,太福晋就扫了他一眼,面上是难得的严肃:“你也是当祖父的人了,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还不清楚?该学着持重才是。”
“不管你愿不愿意,纳兰氏都是要进门的,是你未来的弟妹,一辈归一辈,从前的事不得再提,更不准在傅恒跟前提起!”
富察广成一副不情不愿的模样,太福晋却拿着拐杖重重敲在他背上:“听见没有?”
富察广成疼得直吸气,忙说记下了。
翌日一早,傅恒就早起进宫去太后跟前谢恩。
如他所预料的那般,太后并没有见他,只差了昨日宣读圣旨的那个大太监出来帮着传话,话里话外的意思皆是以后他与初瑾成亲后要和和美美过日子,这样才不负太后娘娘的一番苦心。
傅恒正色称是,朝着寿康宫拜了三拜这才退了下去。
他心里记挂着长姐,转身就去了长春宫。
刚踏入长春宫,傅恒就闻到了一阵浓郁的药味儿,恰好茴香端着药碗走了进来,与他低声道:“九爷有所不知,昨晚上皇上来了一趟,发了好大的一通脾气,奴婢们都被遣了出去,好像皇上还砸了东西,昨夜里皇后娘娘就烧的说起了胡话,嘴里喊着故去太子的名字……”
到了最后,她声音中已透着几分哭腔,她们一个个都是跟随皇后多年的人,哪里见得皇后受这般委屈?
傅恒脸色铁青,正欲说话时,只听里头传来了皇后虚弱的声音:“可是傅恒……过来了?”
傅恒连忙应了一声,再走进去时面上已扬起恬淡的笑容,他知道,长姐最不喜欢旁人因自己难过,可在走进去那一刹,他只觉得心里十分难受。
不过两三日未见的时间,皇后面容枯槁,憔悴至极,眼睑下面一片青紫,一呼一吸之间都带着浓厚的鼻音,显然是昨日落泪许久的原因。
平日里皇后嫌自己脸色苍白,没有颜色,总会梳妆一二,如今卸去脂粉,与去年比起来好像老了十岁似的。
她冲着傅恒招手,几乎是强撑道:“可是去过寿康宫了?太后娘娘那边怎么说,可有为难你?”
第10章 成亲
◎她的丈夫并不喜欢她◎
在长姐跟前,傅恒自然是报喜不报忧,说方才已去过了寿康宫,最后更是皱眉道:“……可有宣太医来瞧?我看您脸色不大好看。”
皇后扶着茉莉的手坐了起来,半靠在软枕上,并不愿多说这事儿,只叮嘱道:“太后娘娘赐婚来的突然,初瑾那孩子……本宫见过,是个好的。”
“既然是太后娘娘赐婚,只怕你很快就要将初瑾娶回去的,额涅那边倒还好,旁人只怕就没那么好说话。”
“成了亲,那就是大人,得护着自己的妻儿才是……”
皇后好一通絮叨,傅恒全数应下,想了想最后道:“您昨儿与皇上是不是起了争执?”
皇后的眼神落于花几上的一盆兰草上,淡淡道:“你问这些做什么?莫要听下头那些人乱嚼舌根子,本宫不过是昨晚上着凉了而已,回去之后,你也莫要在额涅跟前胡言乱语,额涅年纪大了,知晓后定是要担心的。”
傅恒自然不信,再三追问,皇后却依旧不肯言语,最后更是借口累了,要茴香送他出去。
等着再也瞧不见幼弟的声音,微微阖眼的皇后却是落下泪珠来。
昨夜之事,历历在目。
皇上一进门便砸了茶盅,问她到底是何意。
皇后当即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定是有人在皇上跟前嚼舌根子,说她容不下初瑾,想方设法将人送出宫,却还口口声声说替皇上着想,想替皇上留下初瑾。
背后之人是谁,皇后知道。
可她却累了,懒得再解释。
她不知道为何英明神武的丈夫一旦遇上男女之事,为何能愚钝至此,她宛如事外之人一般见着皇上砸了不少东西,最后更是拂袖离去。
可接下来的一夜,她都没有睡好,断断续续做了许多梦,梦见她与皇上刚成亲时伉俪情深的情形,梦见故去儿子永琏年幼时奶声奶气喊她“皇额涅”的模样……
梦醒之后,却是什么都没了。
皇后擦去眼角的泪珠,将茉莉等人喊了进来,难得板着脸道:“本宫知道你们是好心,可若是以后谁敢在傅恒跟前说三道四,莫怪本宫不留情面。”
茉莉等人偷偷交换了个眼神,轻声应是。
***
初瑾出嫁的日子很快就定了下来,定在了下月三月初三。
如今已是二月末,时间这般紧张,太后对外说的是傅恒年纪不小,得早点将新娘子接近门才是,实则却怕突发变故。
更何况,纵然有礼部与钦天监帮着筹备,不到十日的时间,怎能筹备齐全?
富察一族如今是名门望族,若到时候招待不周,人人不敢言太后的不是,只会私下议论富察一族。
更有甚者,会说富察一族对这门亲事不甚满意,故而有所轻慢。
太后也是在后宫浸淫多年之人,随便一出手,就闹得是不少人人仰马翻,却是敢怒不敢言。
直到出嫁那一日,初瑾仍觉得自己像做梦似的。
这几日的时间里,初瑾的日子过得并不安生,关思柏倒是没来,可前来套近乎的亲戚、姐妹却不少。
这些人从前也是时常在初瑾跟前晃悠的,想着以她的容貌定能宠冠六宫,知晓初瑾落选后,再没来过,如今见她要嫁给傅恒,一个个又像是苍蝇似的凑了上前,皆说初瑾命,说傅恒不知道被多少人盯着……阿谀谄媚之言,不绝于耳。
初瑾却没有给这些人面子,借口自己要备嫁,将这些人打发的远远地。
如今就算她即将嫁入高门,关思柏想着与这个女儿之间彻底撕破了脸,扣下原本属于她的嫁妆,对她依旧没什么好脸色。
要知道,除去她这个女儿,关思柏还有五个女儿,何必热脸去贴冷屁股?
所以,初瑾带着极寒酸的嫁妆,沐浴、梳妆、迎亲,在一片恭贺声中进了富察府的大门。
接着便是行礼,送入洞房,便是初瑾是穿越而来,可心底多少还是有几分忐忑,闻着似从前院传来的炮仗烟火味儿,也能猜到今日婚宴之盛大。
袖子里藏着的手紧紧握住,初瑾听见身边喜婆高唱一声,眼前的喜帕就被挑开。
映入眼帘的傅恒身姿笔挺,寻常男子一身大红好会带着几分俗气,但他五官出挑,气质绝尘,迎着烛火看去,宛如画中谪仙一般。
只是,他的脸上并没有什么笑容,看向初瑾的眼神里好像长春宫初次相见一般,淡漠且平静。
但初瑾的心却无端平静下来,冲着她展颜一笑。
一旁的喜婆说着不重样的吉祥话,待两人喝过合卺酒,这才悄无声息退了下去。
前院喧嚣非凡,屋内却是静谧无声。
初瑾甚至听到喜烛炸开时发出轻微的噼啪声,两人静默无言,毕竟都是头一次成亲,没什么经验,她正绞尽脑汁想着说些什么打破尴尬时,只见身侧的傅恒已经起身,更听见他道:“前院还有客,我叫鹤儿进来伺候你。”
随着他跨步出去,鹤儿很快就进来了。
鹤儿与涓儿乃是紫禁城中的宫女,这次太后下令赐婚,皇后亦是有所表示,不仅赏赐珠宝古玩下来,更是将在宫中伺候过初瑾的两个宫女也一并赏了下来。
初瑾知晓这消息时很是感激,毕竟按照关思柏所想,给她准备的陪嫁丫鬟都是关思柏的人。
虽说这些人她以后会想办法解决,但初来乍到不免会碍手碍脚,若闹出什么事情来,更会让婆家人笑话。
如此皇后赏下来两个宫女,更能见她对初瑾这个弟媳妇的看重。
鹤儿原以为自己要在紫禁城中苦苦熬到二十五岁才能出宫,如今跟着初瑾到了富察府上伺候,眉里眼里都是笑意,再加上初瑾待她和善,她更是高兴不已,一进来便要伺候初瑾吃东西。
初瑾刚坐下,外间就有个嬷嬷不请自来。
这嬷嬷看着很有些年纪,却是眼神清亮,实打实的行了个福礼下去,言语之间更是不卑不亢:“奴婢完颜氏见过九福晋,给您请安了,打从今日起,便是奴婢伴您身边伺候,若是奴婢有什么做的不对,不好的地方,请九福晋责罚。”
初瑾见严肃的完颜嬷嬷面上半点笑意都没有,多少也有些紧张,大喜的日子,这位嬷嬷是一上来就给自己个下马威吗?
哪家奴才上前见礼,会选在大喜之日,会挑在新婚之夜?
第11章 洞房
◎不求恩爱,只求相敬如宾◎
完颜嬷嬷气势之足,甚至连从紫禁城出来的鹤儿都唬住了。
更不等初瑾开口说话,完颜嬷嬷一个眼神扫向鹤儿,正色道:“劳烦鹤儿姑娘先出去吧,我有几句话要与九福晋说。”
鹤儿面上有几分犹豫之色,她们出宫之前曾去长春宫拜谢皇后,皇后对她们说,出宫之后纳兰氏才是她们的主子,该对纳兰氏言听计从。
初瑾从前对鹤儿印象便不错,当即更是印象更佳,冲着她微微点点头,鹤儿这才退了下去。
打从完颜嬷嬷一进来,虽目光平视,可眼角之色却落在初瑾面上,见她容貌出众,举止得体,只觉从前听来的那些话有失偏颇。
将屋内人都遣出去之后,完颜嬷嬷又道:“奴婢从前是在太福晋身边伺候的,如今被太福晋拨来九福晋跟前伺候,还望九福晋不吝赐教。”
初瑾连说不敢:“您既是额涅身边的老人,‘赐教’二字自然是不敢当的。”
完颜嬷嬷面上神色不改:“如今奴婢在九福晋跟前伺候,自与您是一体的,当着您的面没什么不可说的。”
“这次您出嫁匆匆,想必家中额涅也未曾交代许多,所以太福晋便命奴婢前来教授您男女之事。”
初瑾微微一怔,就见着完颜嬷嬷递过来手中巴掌大的册子。
她隐约也猜到了这是什么东西,完颜嬷嬷说的没错,她出嫁之前关思柏对她不冷不热,连面上功夫活儿都懒得演,如何会派人教她这些?
初瑾不过略翻一翻,就见着上面画着两个贴在一起的小人儿,衣冠不整,姿势豪放,更听见完颜嬷嬷道:“……男女之事,万变不离其宗,女子如水,以柔化刚,床笫之间尤甚。”
“初次总会有些疼痛的,九福晋忍过头一遭就会领略其中欢愉,当下女子以淑贤克制为美,其实不然,女子若过于刻板并不会得丈夫欢心。”
“您若是不知道该如何做,可以多看看奴婢给您的小册子,多多参详其中奥妙……”
完颜嬷嬷长着一张极为严肃的面容,可说出来的话……却与她的长相不大相符。
其实她没说,今日走这么一遭是太福晋吩咐下来的。
用太福晋的话来说,皇后与傅恒性子都是一板一眼的,若傅恒再娶个一板一眼的媳妇回来,这日子不知道有多苦闷!
初瑾微微一愣,轻声应是。
完颜嬷嬷只想着这位九福晋也不如想象中那般不懂规矩,也没叫鹤儿进来,她亲自服侍着初瑾用饭。
一举一动,举手投足之间皆带着世家女子该有的气度,就连完颜嬷嬷也在暗中称赞。
等着漱完口,初瑾这才喊了鹤儿进来伺候自己梳洗。
这等私密之事初瑾向来不喜有人伺候,等着浸入浴桶后这才喊了鹤儿进来,说是伺候,倒不如说陪自己说话更合适。
鹤儿虽年纪尚小,却也知道今日初瑾定是心中忐忑,一面将水浇到初瑾身上,一面柔声劝慰道:“……九福晋莫要害怕,奴婢从前就听人说过九爷的,况且太福晋仁善,对您上头八位福晋都是极好的。”
整个人浸在热水之中,初瑾也觉得舒服不少,任由旁人宛如提线木偶摆弄了一天,她只觉疲惫至极:“太福晋对我上头八位福晋好,那是因为这些人都是经她首肯这才能够嫁进来的,不像我……”
有些话不必说的那般详细。
说了,也是自取其辱。
鹤儿也不知该如何接话。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说的都是些闲话,最后鹤儿更是柔声道:“奴婢知道福晋您是个心善的,好人有好报,日久见人心,时间久了,不管是太福晋还是九爷都会知道您的好的。”
初瑾笑笑道:“这世上好心人不计其数,可最后又有几个人能够善始善终?我不求与九爷恩爱非常,只求相敬如宾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