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莫家小姐莫丽娘,自小就体弱多病。好在季成和与她青梅竹马,很是照顾体贴她。
两家关系交恶,在二人成亲前夕。
有给莫丽娘诊病的大夫,说体弱多病,又宫寒,极难有孕。
季老爷心里就打怵,他到底是想要个健康的嫡孙。
真正让季家决定退亲,是一位游方术士的话。他观莫家小姐的八字,专克季家公子。
莫丽娘正羞涩期盼紧张,不久之后的婚事。没想到竟然就被退婚了。
季成和不相信游方术士的话,他来找自己的青梅,告诉她,他一定会娶她。
于是那天晚上,少男少女在威逼和甜蜜交织下,行了房事。
莫丽娘在家里安心等爱人来娶自己。她没有等到,她等到的是爱人另娶得消息。
此时她已经不好好吃饭两月了,时常呕吐。
莫老爷请了好几个医术精湛的大夫,他们诊治后都说莫小姐怀孕了。
在父亲的逼问下,莫丽娘才说出那晚的事。
莫老爷又气又恨,他动手打了女儿一巴掌,骂她“不知羞耻”。
可是这事确实让人太冤屈。莫老爷气不过,打算拼了这些年交情,也要给女儿讨一个公道。
他没想到的是,还没等他去找季成和,女儿就吞金自杀了。
“带着肚子里的孩子,一起走了。”莫老爷恨恨道,“你不是畜生是什么?”
“孩子?”季成和后退几步,“我并不知是这样。”
莫老爷拐杖敲地,激起地上的雨水。他道:“你是畜生,你父是老畜生!我想把丽娘葬在你家祖坟,你父亲非但不愿意,还辱骂我丽娘。”
“你说你们家该死吗?”
一时间,季成和心头百味杂陈。
“可是,你也不该害了我全家上下白口人啊。”
“我不想害那么多人。只想让你和你爹去死。可是没办法,那些人只能跟着陪葬。”莫老爷冷冷道,“谁叫他们运气不好。”
季成和终究忍不了,他把莫老爷扑到在地。冲他道:“我的妹妹,母亲,都死在了流放的路上。她们何其无辜。”
莫老爷咧嘴一笑:“是啊,她们不该死,该死的人却还活着。”
“你以为你父亲最后那点钱,能保住你吗?是我暗中保下了你。”莫老爷直视季成和的双眼,嘿嘿笑道,“我就要你尝尝失去至亲的滋味。”
莫家的下人拉不动季成和,他一圈圈砸在莫老爷的脸上。
那张脸,鲜血直流,眼珠都鼓出来,牙齿落下了几颗。
“你该死!”季成和哽咽。
莫老爷模糊不清的脸,仍笑着:“我该死,你也该死。”
季成和硬是打死了莫老爷,莫家的下人被吓得乱窜。
他脸上有血渍,手上有血有肉。季成和慢慢转回厨房,去拿火把。
江芙叫住他:“莫家人里,害你家是他。其他人并不知道。”
季成和脚步停顿,片刻抬起左脚。他回首不甘和凶恶地一笑:“那我家里,母亲和妹妹,以及其他人也是无辜的。他们为什么死了,莫家人又有什么不该死的!”
季成和几乎是欢呼着,把莫家厨房里燃烧的木块乱扔。他烧一锅油,端起要泼出去。
“够了。”一条白绸束缚住他的双手。
那双已经泛红的双眼,瞄向她。
“你同情莫家人,为什么不同情季家人。”
“季成和,莫家已经消散了。在莫老爷去世后,无掌舵人,就此分离了。”江芙道。
她在青城山时,看到南方异象,就循着而来。便看到一个县笼罩在梦魇里。
是一个厉鬼作乱导致。
季成和已经死了,死了几十年了。
“不!”他不屈地昂着头,“总得有人为我季家的死负责。”
他挣开白绸,把油泼向院子里。
“哈哈哈哈!我这么痛苦,怎么可以轻飘飘就过去。”他的心又开始灼热,像放在岩浆里。他就是被活活烧死的。
火苗很快燃到江芙身边。她置身火海,火浪没烧灼她半点。
江芙放下伞,雨水滴在她身上。
她看到以莫家为中心的火焰,燃动这条街。
这条街里的老人,小孩,男人,妇人都在痛苦地挣扎,呼喊求救。
周身漫天火光,雨水也浇不灭。
这是场季成和的复仇,时隔六十年仇恨。他把六十年后惠安县的人,拉进这仇恨的梦里。
他在黑色的恨里,已经杀了他们三次。
江芙问他,一字一句:“为什么还要伤害其他人。”
她眼神扫低矮简陋的房屋。
里面的一对母子在挣扎求生。
季成和大吼道:“我有错吗?若不是他们一个个的漠视。我怎么会死!”
季成垂下手,掸掸衣袖上的灰:“整整十二日了。他们没有一个上前帮助我。只视我为怪物,躲避我。和六十年前一样。”
“所以这就是他们的报应。”
莫老爷和莫家的仆人都消失了。
这一家是季成和构想出的,他们在他发泄完情绪后就没用了。
“我帮你了。”江芙道。
季成和嗤笑:“所以你不用死啊。”
江芙摇头:“这不对。”
“你做得不对。”
第84章 无法回头
◎惠安县的城门,现出一黑一白两个身影。◎
江芙双袖一挥,一丈长得白练扑向熊熊燃烧的火焰。
白练触及到火变成水,浇灭了雨水都没浇灭的大火。
季成和双眸涨红,愤怒吼向她:“你在做说什么?这是我的地方!”
他把惠安县视作他的地盘,惠安人视作他的禁·脔。
他生气也罢,设计也罢,欣喜也罢。反正他要在这里肆意妄为。
“他们没有罪就是没有罪。”江芙冷呵,“季公子,你心里明明都懂。”
季成和当然知道,这些人无辜,即使六十年前的惠安民众,也是罪不至死。
可是长久压抑在潮湿阴暗里,他受过的苦难总要有发泄口。
“我让你是个女人,不与你置气。”季成和冷冷道,“你快速离开。”
残余的星火里,爆发人们的欢呼声。
“老天爷有眼,终究救我们了。”
“这水能灭火了。”
……
“我不走。”白衣女子盈盈玉立,眉目清灵却坚定。从她身上已经见不到丽娘的影子了。
季成和阴沉一笑:“那你就不要怪我了。”
“好好修炼不好吗?非要来招惹我。除魔收妖,也要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
江芙幻出白练,看着是布实则是她用水成冰而成的。
水克火。这厉鬼生前是被大火烧死,所以不同凡常的鬼,他属于火性。
而江芙正好属性,水系法术又练得最好。
所以江芙才来收他。
季成和口中吐出一团火焰,烧向江芙。
这火不同凡响,乃是他以自身怨恨所炼制而成。江芙的水竟不能全灭。
火烧着了江芙的裙边。她感觉一阵滚烫的灼热。
不过江芙并没有慌,一则她不怕死,二则她深感自己的实力在季成和之上。
江芙抱守归一,全神贯注,体内的灵力化成保护罩,灭了鬼火。
季成和不可置信:“怎么可能?”他的火焰可是凡物不能灭,特别是体内而放的鬼火。他也正是依仗这个,才敢在惠安县横行霸道。
江芙叹道:“收手吧,成和。”
“你父亲给你取名成和,是希望和和乐乐,成人之美。”
人性是复杂的。季老爷为了自家健康的香火,可以污蔑不认丽娘,一意孤行不回头。可是他也是一个存有善念的人。
他修桥铺路,施粥施药也是真的。
季成和没有说话,事到如今,已经回不了头了。
他身上的衣物消散,显出灰黑的焦躯。已经看不清面容,但一双红色的眼睛,依旧在。
江芙道:“季成和,时有回头路,你不该踏出这步的。”
现在没有回头路了。
江芙召唤出默默修炼许久的小青龙。
倒不是因为它有多强,而是他正好驱鬼克邪。加之江芙抬手的冰水。面前的黑鬼被冲洗净化了一圈,露出皑皑白骨。
小青龙嗅到似曾相识的气味,正是曾经在地府闻到的那些小鬼的味道。
他雄赳赳气昂昂得飞过去,要给季成和一爪,将他排散。
“江道长,慢着。”
惠安县的城门,现出一黑一白两个身影。
第85章 有奖赏
◎冥王起身道:“请你来,是有一事交待你去做。”◎
一白衣白帽者,一黑衣黑帽者,皆是脸色无化,苍白僵青,拿着长幡,铜铃。
江芙认出他们,是地府的黑白二使。
“冥王有感求泉州厉鬼作乱,特令我们收缚。”白无常鞠笑着,“接下来就让我们去做。”
那不早来,快收尾结束时,你们来截胡。江芙内心无语,但面上不显:“那就劳烦二位使者了。”
黑无常手里的幡巾一动,季成和被收入幡内。
在季成和消失的后,阴雨连绵的街道放晴了。太阳从乌云里钻出,很快天上在无一朵黑云。
柔和的阳光洒在人身上,江芙觉得暖洋洋。她扫眼望去,街道的凡人或在家里,或在茶肆,或在食廊等,沉睡。
江芙叹了口气,对他们来说这是场噩梦。也是好的。
此间事了,江芙正欲和二位使者相别。文明礼貌还是要有的,万一以后还要打交道呢。
她没想到,这交道现在就要来了。
白无常僵硬的脸,努力笑开,比方才还要热情:“王上还邀收妖的道长前去相见,特要奖赏一番呢。”
冥王不止知道泉州有厉鬼作乱,还知道有人在收厉鬼。
江芙对冥王的修为好奇,他竟知道如此清楚,该是修炼了多少年。
她没有纠结,随着二使去地府。一则她对冥王的秉性大致了解,去一趟并不用害怕;二则她很想要点奖赏。
毕竟大多数神仙妖魔,都比她“富有”。冥王更不必说了,拔出根腿毛,她都能当大腿报了。
白无常有礼引着她,还道:“一别几年而已,江道长就如此建树,真实大有可为,天赋极佳啊。”
江芙颔首:“要多亏冥王殿下当初相助。”
比起白无常的圆滑世故,黑无常只在前面默默开路。
江芙这回是走,人间开地府的正门,巍峨轩峻,令人升畏。
他们走过黑长的路,好在两边有盈盈蓝光闪烁,并不是漆黑一片。
就算漆黑无亮,江芙也并不害怕。
今非昔比。她不是上次的柔弱小姑娘了。
前方鬼城显现,如常人一般的鬼,开店摆摊,城役巡视,秩序井然,安稳无乱。比江芙记忆力,还要繁华建阔许多。她不禁问道:“白使者,东海的太子殿下,是在哪里筑建?”
白无常与黑无常对视,俱是惊讶。
江芙虽踏入修仙之途,但到底不是仙。竟能窥探地府的事。
不过太子皎并不在了。
“东海的那位殿下,已经在竣工许久了。”当年太子皎求冥王动了轮回境,以为地府建城为报答。
太子皎天生神力,又法力高深,没过多久就完成了冥王的要求。
江芙凝思:“许久是多久?”
白无常道:“按照凡间来说,四五年前吧。”
那时,自己尚在京都。
江芙垂眸,看来素雪养得那条金鱼,正是太子皎皎。
不过几句话间,他们已至冥府。
没有去官署正殿,而是去得后院。
江芙第一次来时的后花园。
鲜花锦簇,青绿藤蔓蜿蜒,晶莹清澈的溪水哗哗流。青年男子着金丝玄衣,坐在溪边钓鱼,冕冠的两边串珠丝绦垂下。他的五官轮廓是真的如冰似山,而非太子皎那般气质所致。
苍白修长的手握着钓竿,忽然一抖,冥王拽起一尾金色鱼儿。他却放鱼而归。
江芙看着怪无语的,那你钓啥,又不是姜太公钓鱼。
冥王抬首看去,黑白无常行礼告退。
就剩自己一个人了,江芙感觉还挺尴尬的。
她行了个道家礼:“王上。”
冥王点点头:“这次泉州之事,多亏你镇压。”
他放下鱼竿,道:“季成和魂魄分离,昔年残魂入的地府。旧官吏没追究,铸成了这场几十年后的灾祸。”
“但所幸不晚。”
原道如此。原来是上任留的事故。江芙忽问:“敢问王上一事。”
“你说。”冥王道。
“季成和的父亲死后如何?”
冥王道:“转世为人,位极人臣。”
江芙蹙眉。
他似乎看出女子脸上疑惑,他道:“惠安县民众欠季父的何止一碗饭?”
江芙恍然大悟:“原来是他的平日的善举修成的。”
可是那莫丽娘呢?
季老爷犯了口忌,促使莫老爷使坏。但只是略有瑕疵而已,并不影响他以往积累的善德。
而养在深闺人的少女,冤屈而死,无处可诉,无人可解。
江芙想,她自始至终,没做什么坏事。死后转世也不会太惨。
只是就这么飘飘而落,寂静而凄清的凋零。只有悲痛没有价值。所以只能让人偶去怜惜,不会让人对季老爷那样注目敬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