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秋接过刀,在手腕一划。血汩汩而淌,渐渐地在碗里汇聚成一片鲜艳的红。那内侍盯着碗,直到血接了大半碗,他终于取出药纱,道:“可以了。奴婢为监正上药。”
第一秋按住伤口,说了句:“不必。”他自行将伤口缠好,内侍便送他出去。
临上去时,他又回头。在这不见天日的囚笼里,一双双眼睛死死盯着他。
这里关押的,都是他的兄弟姐妹。身为皇子皇女,他们本应锦衣玉食、养尊处优。可现在,他们被囚于此地,不人不鬼。
“监正?走吧。”内侍赔着小心催促道。
第一秋步出地牢,回到圆融塔第一层。像是从地狱重返人间。
他缓缓出了塔,身后却似乎还有什么东西注视跟随。
第一秋素来心性坚定,但此时,却有些想要回头的冲动。
大抵还是被那香的药性影响了。
师问鱼只知道那是神仙草,他不知道还有一种草,是神仙草的变种。因为外形、气味都一模一样,每次制香的时候,掺入一两根,根本不会有人察觉。
玄武司。
黄壤躺在床上,默默地等待。她回想自己的一生,发现真是可笑。自从嫁入玉壶仙宗后,她有一百年在等待谢红尘。后来被刑囚于山腹密室,她有十年时间等待脱困。
现在,她开始等待第一秋。
风雪之中,传来极熟悉的脚步声。
黄壤恨不能惊坐而起。
门吱呀一声响,人还没进来,风雪先灌了一屋。
第一秋关上房门,他似乎极为困倦,只简单脱了衣裳、鞋袜,径直上榻。黄壤等了半天,见他不打算搭理自己,顿时十分失望。
可是过了一阵,她突然觉得被子在微微抖动。黄壤不明所以,她余光看过去,在微弱的烛火中,第一秋在发抖。
他是在哭吗?
黄壤心中震惊,顿时出现了很多想法。
他去见了他爹,回来之后躲在被子里偷哭。那他爹是做了什么禽兽事?
黄壤不是无知少女,她知道这世上什么人都有……有人恋母的、恋父的,难道师问鱼……恋子?
那他……那第一秋……我的天呐!
黄壤的想法,渐渐不那么健康。直到第一秋翻身抱住了她,她才发现,第一秋是冷。他指尖按在她的后颈,简直像是结了冰。他整个身体,透过衣衫都能感觉到寒气。
而第一秋很快放开了她。
他起床穿衣,又替黄壤盖好被子。黄壤不仅看见他手腕包扎的药纱,还看见他毫无血色的脸。他的声音也满是倦意,道:“我去书房睡。”
说完,他拿了轻裘,关门出去。
那一刻,黄壤想要留下他。可惜如今的她,就像一张琴、一棵树,说到底只是死物。
人间风寒雪骤,谁又温暖得了谁呢?
第8章 梦回
黄壤已经准备一个人度过这风雪之夜,忽然耳边响起千万人的呼号。她头上的盘魂定骨针像是在发烫,渐渐变成烧红的钢针烙铁一样。
一般力量拉扯着她的神识,似乎要将她撕裂。黄壤看见无边的黑暗,黑暗涌过来,里面密密麻麻、若隐若现的,是无数人的脸。
黄壤想要喊叫、挣扎,可是她发不出任何声音,身体也全然不听使唤。灵魂在躯区中翻滚,像是想要挣脱皮囊的枷锁。
痛,那种撕裂般的痛席卷了她。被盘魂定骨针催生的黑暗像是无数怨魂厉鬼,它们眼珠血红、张牙舞爪,嘴里只是哀嚎,或怨或恨,或惊或怖,这样一股磅礴的力量如大海倾覆,猛地向她翻涌而来。
黄壤被淹没其中,无数声音在她的脑海中此起彼伏。
不,不能疯。否则十年坚持,为了什么?她深深吸气,并不与黑暗混为一体。谢灵璧还好端端的活着,谢灵璧……她念着这个名字,在无尽炼狱般的黑暗中维系着自己的神智。
——谢灵璧,终有一天,我要将我的痛苦、我的怨恨、我的恐惧,如数奉还于你。
我要你知道,黄壤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周围风狂雨疾,而她的意志,如同一缕残存的烛火。
黄壤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突然,她只觉身体一轻!整个人如同被拉扯,从身体里骤然脱出。面前忽地变了样,不再是第一秋的卧房。
周围大雪一片,雪地里一座金色的高塔沉默矗立,像一个冷峻的巨人,面无表情地俯视着她。这是哪里?黄壤绕塔而走,只见塔底玉阶八面,高有九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