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昭昭这才回神,抬头看去,开元帝已经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他今日穿着一身玄色的窄袖圆袍,曜石一般的沉得纯粹,只是在领袖处用玄金的丝线绣了些暗纹,行动间似有似无的露出闪闪金光, 极尽尊贵。
苏昭昭也发现了, 开元帝似乎不太喜欢鲜亮耀眼的颜色,素日里穿着不是黑就是白。
眼下也是一般, 浑身上下都干干净净的,只在腰间拿红绳打了络子,挂着一块龙纹玉佩, 竹林微风吹拂间,红绳白玉在飘荡的长袍下隐隐可见,更衬的他面若冠玉,发似鸦羽——
分明是这样精致昳丽的相貌,或许是因为这箭袖皂靴透出的精干利落,看起来却是气势凌冽,硬是在这夏日之中透出一股刺人寒气来。
这样一位威严的帝王,怎么可能会是她还未恢复记忆时,玩笑般分裂出的人格段段?
不过这么说起来,段段是灾星皇子,开元帝也是,段段设定里的父皇想要杀她,开元帝亲手杀了生父,再细想想,两个人好像都和母后的关系不合……
她在西威时,决计也没有听说过开元帝出生时的奇异,不可能是潜意识记住加在人格身上的设定,难不成?
不!不可能!
太也太荒谬了!
段段就是一个傲娇中二的人格罢了,只是嘴上说得厉害,其实热心善良,怎么会是传说中杀人如麻的暴君?
就是凑巧罢了——
一定就是凑巧!
苏昭昭咬咬下唇,起身随意转了一个话题:“奴婢在想,一会儿是烤鹿肉,还是羊羔子,陛下想吃什么?”
开元帝淡淡看她一眼,看出了她的言不由衷,便不应答,只越过她,龙行虎步,一撂袍角在榻前坐下,便先吩咐了一句:“上茶。”
看这打扮,开元帝方才应该是去习武或者跑马了,所以现在这么口渴。
苏昭昭这么想罢,回过神后又觉着莫名。
分明在方才,她心里压着的还是给黎天睿送去的那一碗“药膳,”满心里除了紧张就是期待,挤得她胸口一阵阵的上涌,压根没有余力分心去想别的。
让开元帝与段段的类似一打断,到了现在,她竟然都在留意开元帝口不口渴了?
可见人死到临头,的确是很容易胡思乱想的……
开元帝这次对苏昭昭的神思不属,没有再多在意。
膳房早已准备许久,等得御驾一到,面前空地上便掐起了炭火铁架,收拾好的羊羔架在火光上,不一会儿被烤的滋滋冒油,满院肉香。
开元帝用过茶后,在宫人的服侍下净了手,拿起银刀,亲自片了肉下来,甚至还赏了苏昭昭。
“谢陛下。”
苏昭昭也没有表现的诚惶诚恐,她甚至都没有下跪,只略微福了一礼,就接过切好的肉片,毫不客气的开始品尝。
这烤肉唯一可惜的,就在调味料上了,没有孜然的烧烤,总觉着少了几分灵魂。
但能呈到御前的上等食材弥补了这一点,鲜贝鲍鱼、时令果蔬,现宰现割的禽兽鲜肉,甚至许多都是日后的保护动物……都是苏昭昭上辈子几乎碰不着的好东西,更别提入口。
也算是有得有失。
苏昭昭抱着这是最后一餐的念头,一口一口吃得格外认真仔细,甚至趁着御前宫人还算在意她的时候,不客气的要了葡萄酒来,盛在剔透的夜光碗里,格外珍惜的抿了一小碗。
开元帝见状,似乎也来了兴致,另要来一壶梨花酿。
按照常理,帝王用过膳后,若是还有兴致宴饮,便该宣乐伎舞姬,耍乐消遣。
这几个月里,苏昭昭这个“陪玩”对这一套流程已经干的很熟练了,有她在,开元帝的身边的氛围一直被搞得热热闹闹,一派和乐。
但这一次,苏昭昭没有心思凑趣开口,开元帝自个竟也不提,两个人就这般沉默对坐,自斟自饮,气氛一时间显得有些奇异起来——
颇有一种山雨欲来的沉寂。
苏昭昭放下琉璃夜光盏,看着这似乎无事发生的静平宫,难免又担心起了那药膳有没有送进黎天睿的嘴里。
若是这一次出了差池……
她未必还有第二次机会。
打破这怪异氛围的,是魏公公呈上的一小节木筒:“陛下,陈将军刚刚送来的密信。”
这木筒手指粗细,虽小,却很结实,以蜡封口,尾端还坠着两根结实的线头,似乎原本是系在什么东西上的。
木筒打开之后,滑落出的是一块水一般的丝绢,这丝绢格外的轻薄通透,上面用蝇头小楷写满了字迹,流出时小小的一块,展开竟有手掌大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