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十六岁时,高祖为她招了驸马,是高祖亲信,奉旨护卫京畿的上将军黎宗。
周太后对此没有什么想法,她是公主,又这样多病,黎宗待她也是恭谨小心,她对驸马说不上喜欢,也说不上讨厌,一切似乎也与往日并无什么不同。
直到某一日里,她又病了,只是这一次“病”得格外不同,太医来请脉后,众人都一改她先前生病时的担忧小心,一个个的恭喜她,说她是有孕了。
有孕是一桩痛苦的事,比得惯的风寒时疾都更难熬,她难受的连盛京的风沙都受不住,在春日里,就搬去温汤庄子里静养安胎。
好在旁人说,有孕就是如此,过去就好了,过几月就好,等生下就好……
她也就这样一日日、一月月的熬了下来,直到九月怀胎,眼看要瓜熟蒂落时,变故频生。
高祖的癫狂迷心越来越厉害,引来政变,大黎险些国灭,连周氏一族都被逆贼诛杀殆尽,她被寻来的高祖近卫与丈夫一路送回皇宫,因为路上的颠簸,在后宫煎熬一整日生下了孩子。
她的父皇死了,母嫔死了,兄弟姐妹们死了,她疼的几乎要死过去,换来一个干瘦“丑陋”的婴儿。
黎宗凭着这个婴儿,得了高祖临终前留下的禅位诏书,公主之子成了皇子,她因为这个婴儿,从公主成了皇后。
但周太后仍旧觉得疼,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
她被骗了,生产之后没有变好,反而更愈发难受,比她受惯的病痛更难受,最痛苦时,她甚至觉着自己是一具被日夜折磨的行尸走肉,她提不起精神,无法闭目、无法休息,甚至连哭泣呻=吟都不能。
这个时候,登基称帝的黎宗派人来到了她的面前,黎宗也并不想让这个孩子活,只有这个孩子死了,他才能摆脱高祖留下的阴影,成为真正的帝王。
重重保护之下,唯一的破绽,就是她这个母亲。
黎宗说,银针入脑,孩子就会渐渐虚弱,没有任何人会发觉,几年之后,只要孩子去世,往后的一切都会再好起来!他们会像一样和睦情深,而不是这般被高祖留下的人手离间得夫妻陌路!
周太后答应了。
她并不是为了丈夫的保证求肯,她只是太难受了,难受得想死,难受到想带着这个孩子一起死,难受到顾不得其它。
但乳母当真动手施针时,听见婴儿啼哭的一刹那,周太后却后悔了——
时间越往后,这后悔就越加清晰,直到往后的十几年间,都在一直折磨着她。
她怎么会答应黎宗的巧言令色?答应杀死自己的亲生儿子?
这疑惑伴随着周太后日日夜夜,却始终不得答案。
直到周沛天十三岁时,从乳母口中得知旧事,面对自己儿子不肯置信的质问,周太后除了鬼迷心窍这一个近乎无稽的解释之外,也仍旧给不出其它的任何理由。
……
周太后太过虚弱了,事实上,她还能够撑到现在,就已经让太医们格外惊异。
陆陆续续的说完,还没有等到苏昭昭的反应,床上的周太后便已经疲惫的合上了眼睛。
苏昭昭安静的等待了片刻,确认昏迷一般的周太后再不会说什么,便起身叫了守在外间的宫人太医进来,自己则毫不耽搁的回了养乾殿去。
魏公公焦急不已的在殿外转圈,看见苏昭昭后,如同见了什么救星一般迎了上来:“甄姑娘!您可算来了!陛下今日震怒,已罚了好几个不长眼的,这会儿还在书房里,谁也不敢劝!”
苏昭昭却还算冷静:“怎么了?怎么罚的,没出人命吧?”
“是几个小宫人,打了板子,按姑娘的吩咐,都暗地里留了手,还有朝中御史连着上了好几封帖子,都是上谏说陛下不孝的,外头大人都硬是压着没敢送来,可也拖不了太久,这要是让陛下知道了……”
苏昭昭点头:“我知道了,给我端一碗清火的茶来,我给陛下送进去,还有被打的几个宫人,给好好上了药,送出去罢。”
魏宁海连连答应,为那几个小宫人又谢了她一遭,之后亲自开门,伺候苏昭昭进了书房内。
书房中,果然又是一片熟悉的肃杀与沉寂。
苏昭昭端着温茶,轻轻向前,放在了周沛天手边:“陛下。”
周沛天的声音阴沉:“你去了寿宁宫?”
苏昭昭点头应是。
“怎么,现在也有话要对朕说?”周沛天沉郁的盯着她。
“是。”
苏昭昭的神色清明,语气清晰且宁静:“妇人之中,有一种病,叫做产后病。”
“我娘也有产后病,只是她的病在身上,但太后娘娘的病在心里。”
“人在经历了剧烈的变化和痛苦之后,会对身体和心里都产生很大的影响,生产对于妇人来说,就是这么严重的一桩事,有的人没办法及时恢复,就会如太后娘娘所说,被鬼迷了心一般,作出一些并非她们本意的举动来。”
“这种事,其实民间也常有,只是女子卑弱,少有人留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