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没有皇后的这两年中,李章有时是让贵妃同他一起,有时是自己一人——多数时候是他一个人。
李傕想了想,抬手给自己倒了杯茶,然后看向了他亲哥:“我刚想了一想,似乎并没有特别适合当皇后的女人——从家世从身份从年龄来想,似乎都没有。”
“你又能认识几个女人,就在这里大放厥词?”李傃好笑地看了他一眼,“何况做皇后又需要什么家世年龄,对父皇来说,一个身家清白的平民女子也不无不可。”
“有理。”李傕这倒是很认同,“还好给寒门施恩。”顿了顿,他拿着茶杯喝了口水,又看向了他哥,“小门小户出身也挺好,仔细想想,对我们俩都好。”
“大概是吧!”李傃不置可否,只露出了一个若有所思的神色。
“所以你觉得你要找个怎样的太子妃?”李傕又把话题给绕了回去,“学着父皇的样子来个平民出身的?我倒是觉得也可以,显得你亲切——不过父皇未必乐意。”
“不知道。”李傃的确没想过自己太子妃这事情,在他最想娶妻的那几年过去以后,他已经很习惯自己一个人过,但如果有人能关心一下自己,大概也不错吧?
宣明宫中,李章让内府的人把后宫的堪舆图拿过来,认真看了看之后,向江画道:“从前刚采选入宫是在如意殿,这次也不变了。”
江画笑着让人记下来,道:“除此之外还有个千秋殿要修葺一番,妾身瞧着,从前千秋殿是给国朝太后太妃们居住,本朝倒是已经没有太妃在里面了,这次还是按照从前的样子修么?”
李章想了想,道:“那就暂且先简单修一修,这一两年应当是用不上了,但也不能破败不成样子。”
“那便听陛下的。”江画笑着说道,“等宫内这些都修好了,陛下就可以让采女们入宫,宫中必然会热闹许多。”
李章看了一眼江画,倒是笑了一笑:“朕从你这话里面听出些酸味来。”
江画是不觉得自己话中有什么酸,不过既然李章要这么去想,她便也只当做自己真的酸了一酸。她道:“酸才是应当的,这世上谁不想做对方心中唯一呢?”
这话听得李章沉默了一瞬,他生硬地笑了两声,岔开了话题,道:“今天怎么没见着俭儿?平常他总喜欢粘着你的。”
“早上去蓬莱仙境玩了一圈,这会儿应当是累了所以睡午觉去了。”江画顺着李章的话说道,“他还是小孩子,比不了大人。”
李章又看了一眼江画,道:“这么多年,你自己不想要个亲生的?”
“有陛下就行了,那么贪心还要别的?”江画从容笑了一笑,“再说还有俭儿,亲生不亲生,也就这么一回事。”顿了顿,她看向了李章,笑道,“是因为有陛下,才有妾身这个淑妃,如若没有陛下,妾身便什么都不是了,有没有亲生的,都没什么不同。”
这话听得李章似乎有些动容,只是他没有再多说什么,看了一眼时辰,便抬腿往乾宁宫去继续处理政务了。
这边李章刚走了没多久,云韶宫的总管陈林便带着一脸谄媚的笑容来了。
江画让人带着陈林进到殿中来,然后笑眯眯地听着这八面玲珑的內监总管说话。
陈林道:“咱们贵妃娘娘一听说娘娘要请看戏,便高兴得不行,这会儿正在搭配衣裳首饰呢,说是要让娘娘看看今年她新做的样子,一起高兴高兴。”
一边说着,陈林又让人捧出了一整套的衣料首饰佩环等物,道:“这是咱们贵妃娘娘特地给娘娘您准备的,您看看喜不喜欢?”
江画就着一旁宫人的手看了看,便让人收下了,道:“贵妃娘娘送的,我当然只有喜欢,娘娘要是乐意一年四季地送,那我便一年四季地喜欢。”顿了顿,她问自己宫里的内侍启悟,“九仙殿那边都备好了没有,可别是等会我与贵妃都过去了,那边还手忙脚乱什么都没准备吧?”
启悟忙道:“早就备好了,就等着娘娘过去呢!”
听了这回答,江画便看向了陈林,道:“你回云韶宫替我催一催贵妃娘娘,我这边就先往九仙殿去等着她了。”
陈林忙应了下来,恭敬地退了出去。
江画不紧不慢地起身换了身衣服,又重新梳了头发,还坐着喝了一盏茶之后,才慢悠悠地让人传了肩舆,带着仪仗往九仙殿去。
九仙殿是宫中看戏的地方,靠着整个皇宫的北边,离太后太妃们住的千秋殿近,原本也前头为了孝敬太后才给修起来的。
上辈子时候江画是没有自己去过九仙殿看戏的,仅有几次都是跟着贵妃过去,她那时候只是个没权没势的淑妃,所以宫里并不怎么把她看在眼里——当然了,还因为那时候贵妃手握六宫权柄,所以宫里当然会捧着她而忽略了她。
这辈子便不一样,她手里有六宫权柄,所以整个后宫都要看她的脸色行事,当然了,贵妃也并没有因此被怠慢,由于前朝的崔将军几次立功,还步步高升,甚至比上辈子时候升官加爵更快,所以在后宫的贵妃过得不差,并不会像上辈子的她那样灰头土脸。
截然不同的两种情况,倒是真的说明了对于后宫的女人来说,她们如果不能牢牢抓住皇帝的宠爱,那么就要有一个强有力的娘家,否则日子便会过得艰难。
想到这里,她忽地又想起了上辈子时候她亲生的李俭说过的怨恨的话语,那时候他怨她半点忙也帮不上,还拼命地扯他的后腿,他还怨恨她怎么既没有宠爱也没有家世,连累了他过得那样艰难。
这辈子的这个小李俭将来长大了会不会这样想呢?
想到这么一个荒谬的问题,江画不由得失笑,她揉了揉眉心,看向了前方的蓬莱仙境的方向,那边果然已经有粉红一片,是桃花盛放的样子。
“去蓬莱仙境里面看看。”她吩咐两边的宫人说道。
宫人们立刻应下来,立刻就转了方向朝着蓬莱仙境的方向去了。
走近了仙境,便已经看到了极为壮观的一大片桃花,此刻正是盛放的时候,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娇美。
江画下了肩舆在这桃花林中走了两步,不由笑道:“难怪早上李俭闹着要过来看,的确是美。”
徐嬷嬷笑道:“娘娘干脆叫他们到这儿来唱,今儿他们准备的戏也是要唱桃花仙,这儿景致好,都不必他们去搬那些笨重的玩意来布置。在这里唱,更显雅致。”
这的确是个好主意,江画便应了下来,抬腿走到了一旁的亭子里面坐了,然后让人往云韶宫和九仙殿分别跑了一趟,一边是让贵妃直接往这里来,一边是让九仙殿的人带上东西到这边来唱戏了。
没过一会儿,九仙殿的人刚过来把他们那些纱绸给布置好,贵妃便坐着肩舆从外面进到了仙境中,然后几步便进到了亭子里面。
“在这里唱桃花仙?这还恰好是桃花开的时候,这实在雅致,倒不如请圣上一起来听。”贵妃一点也不客气地在旁边坐下喝茶,又把自己头上插着的桃花钗给她看,“正好还和我今天头上的钗相配,你看我这钗上的桃花,是不是栩栩如生?”
江画扫了一眼她头上那花钗,只笑道:“喊你过来看戏,你还想着圣上,倒不如我直接回宣明宫,让你和圣上去看戏。”
“这不就随口一说,怕将来圣上说咱们看戏不想着他。”贵妃放下了手里的茶盏,“殿下要修宫殿,准备进新人了吧?你帮我探探口风,楚王今年有可能娶王妃吗?”
第54章 各怀心思、从初春到了夏末
贵妃是向来如此的,她总是这么直接。
江画总忍不住把这辈子眼前的这个贵妃与上辈子时候相比,然后便会发现,贵妃是的确没有怎么变过的,似乎是因为她的出身和家世给了她底气,所以她从来都是有事情便直接说。在皇后面前是这样,在她面前当然也没什么不同。
不过这辈子当然也和上辈子不一样,她上辈子时候依附着贵妃过日子,当然事事要捧着她,但这辈子她与贵妃就是平起平坐,便不用那么小心翼翼,每说一句话都要斟酌再三了。
江画笑了一声,拿着茶喝了一口然后又看了一眼贵妃,道:“这事情你应当自己去打听才是,这不是为娘的应当做的事情?我反正也没个孩儿要成亲,根本就没问过这些。”
“我儿子不也还是你儿子?他还喊你一声母妃呢!”贵妃淡定地笑了一笑,往后靠在椅背上看着亭子外面伶人们已经摆好了姿势准备要开始唱了,“况且我也不好问,知道的是知道我给我亲生的那个问问儿媳妇,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在催着圣上给太子娶个太子妃。”
“我要是去问,不也一样?”江画斜睨了贵妃一眼,似笑非笑,“总之这不是我们俩能去问的事情,且等着便是了。”
贵妃认真道:“你和我当然不一样,你去问了,那是忠心故主,就算你把太子吴王全关怀一遍,在圣上心里你都是一心一意念着皇后娘娘的。”
“那我倒是乐意说一件娘娘你意想不到的事情。”江画听着外面丝竹声已经响起来,自己的声音便更放低了一些,“圣上要立继后。”
“真的?”贵妃眉头一跳,露出了一个惊诧神色,“可别骗我?”
“骗你做什么?你有什么值得骗?”江画笑了一声,“你要是觉得我骗你,你不信就是。”
“你说的话我当然信。”贵妃垂眸思索了一会,看着桃树下伶人摆了个起势,然后水袖一翻,仿佛是桃花中的仙子一样婀娜美丽,“只是这也太快了一些?”
“三年了,快什么?”江画好笑地看了贵妃一眼,“难道还要如守寡的妇人那样守一辈子换个贞节牌坊?”
“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贵妃嗔怪地看了一眼江画,“我倒是想给他来个牌坊,但你是什么我是什么?他想要也别想有!”顿了顿,她往后靠了靠,胳膊肘撑在椅背上,用手支着下巴,“我想着,这满朝……似乎也没有哪家女儿能有资格进宫来做皇后的。”
“你倒是想说身为皇帝还找不着皇后了?”江画忍不住嘲笑了一声。
贵妃颇有些不讲究地朝着江画丢了一记白眼,然后才苦口婆心道:“你进宫时日短,从前许多事情也没经历过,别的不提,咱们先皇后,那是千挑万选才选给圣上的——这么说,当初先帝时候,只看先帝膝下那些皇子们的妻子们,先皇后那是独一份。”
“总不能比着先皇后来。”江画倒是淡定,“只能比先皇后差,而不能一样,也不能更好。”
这话听得贵妃愣了一息,不由得失笑:“这次倒是你说得对,只能差不能好。”顿了顿,她又感慨地摸了摸自己的脸蛋,道,“这下可就让我这半老徐娘为难啦,既然出身不要求好,那一定是模样极好,我现在是比不上年轻小姑娘了,将来只怕是要仰仗着你过日子。”
“怎么是仰仗我?”江画嘲笑了一声,“要是真有皇后,我和娘娘你不都是仰仗着皇后过日子?”
“那可未必。”贵妃道,“要是真的有个继后,说不定得要成傀儡,咱们圣上对先后是一往情深,少年夫妻,十几年鹣鲽情深,圣上又是重情义的人……”后头的话她都没往下说,只是啧啧了两声摇了摇头,然后拿起了茶盏喝茶。
这话都不用说完全了,江画很明白贵妃所指的是什么。
皇后这个位置的象征意义是大于其他的——李章只是需要一个继后,而事实上他也并不需要这么一个继后。
如若从上辈子来反推这一世的情形,李章大约最后是不会册立什么继后的。
但采女进宫是必然,比如上辈子时候一直得宠到她去世还仍然很受宠的丽妃,应当就会在这次采女进宫的时候一并被选进来。
想到这里,她不由地看向了贵妃,笑问道:“如若进宫的不是继后,而是一位宠妃,娘娘准备如何?”
“不如何。”贵妃带着几分轻愁地看向了在桃树下咿咿呀呀唱戏的伶人们,“我和你一个贵妃一个淑妃,加起来难道还比不过一个刚进宫的小姑娘?就算比不过了,就算那小姑娘就是皇后再世,咱们圣上也不会一直偏宠她,咱们圣上这辈子最敬爱的就是皇后娘娘,别的人都不能比。”
这话听得江画不由得笑了一声,这道理也的确是这样。
上辈子丽妃得宠,还接连生下了两个皇子,但是李章对她的宠爱并没有让她最后登上皇后的位置,而宫里面贵妃的地位也并没有太多动摇——甚至那时候贵妃还在帮着她的儿子楚王在筹划太子之位的争夺,所以一切便也的确如方才贵妃说的那样。
“所以,如果真的只是咱们圣上要纳新人,我倒是没什么兴致了。”贵妃非常坦诚地看向了江画,“我劝你也不理这些,咱们的将来都在儿子身上,活得长命百岁,后福全系在子孙的前途上面,我是这样,你也是这样,圣上究竟要如何,那是圣上的事情圣上的决定,我们都只用听从便行了。”
江画笑了一笑,没有反驳。
贵妃这话当然是对的。
为什么宫中的女人都会卯足了劲儿生儿育女?其中最重要的一个原因便是,儿女能成为她们的将来,皇帝天然是不可能被依靠的丈夫,他的一生中会有无数的女人,他不可能是所有人的依靠,所以后宫的女人只能依靠自己生下的儿女。
在皇宫中,通常情况下,母子都是最坚固的同盟。
这样的同盟也天然地会让龙椅上的皇帝起了警惕和戒备——比如之前李章对待皇后与太子和吴王的态度。
不过这事情比照着上辈子她和亲生的那李俭来看,倒是得夸赞几句李章其实不算什么心狠手辣的帝王,他就算再怎么小心皇后和太子,也没弄得皇后和太子之间母子成仇。
贵妃听着戏,忽然见旁边江画兀自出神,便伸手推了推她的胳膊,笑道:“在想什么?你喊我来听戏,现在又一个人在想什么小心思?”
江画回过神来,笑了一声,把脑中乱糟糟的心思收拢起来,道:“没什么小心思,只是在想太子这次能不能娶个太子妃。”